第68章 潜燕
李臻的夫人,边氏,今日有些心神不宁。
先是好端端碰碎了一个茶杯,惯用的琴又断了弦。那琴弦是李臻亲自替她配的,已是七八年的旧物,音色清越有力,也不知能否再配上一样的。
她只好把琴放下,问道:“小芷儿呢?”
李芷是她和李臻的女儿,还不到六岁,生得伶俐可人。
丫鬟道:“姑娘出门玩去了,说是和杜家的小公子斗蟋蟀去了。”
伶俐可人……就是不大像个女儿,天天和一群男孩厮混。
不过李臻和边夫人都不大觉得这是什么问题,李芷既有家世,又有拳脚,再不济还跟着一群下人,在外头也受不着谁欺负,便随着她去了。
边夫人走了会儿神,有点想李臻了。
李臻在家的时候,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边夫人心里总是很欢喜。但他不在家,边夫人对着一群丫鬟婆子,也没什么想热闹的心思。
她随口问道:“李臻什么时候能回来?——上次进宫,该试试世子口风……也许久没去见世子妃了……”
丫鬟听了这句,插话道:“夫人,宫禁好似解了。”
“解了?!”边夫人顿时喜上眉梢,“去递牌子试试,明日进宫去见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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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边夫人顺利见着了辰阮。一见着面,就心疼了:“娘娘怎么瘦了这些?”
“别管她,”燕鸣梧面带愠色,“身子还没好利索,又贪凉!”
他脸色唬得边夫人一骇。
可辰阮伸手拉他,他也没躲。
“不气啦,”辰阮温温柔柔地劝他,“我都乖乖喝药了……”
燕鸣梧瞪她。
辰阮用另一只手也去拉他,不好意思地笑:“我从前稍贪凉,也不会一下子病这么厉害的,我哪里知道呀?再说,边夫人在呢,人家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外头人只道是来看我。万一被你吓病了,传出去,别人得以为我多凶呀?”
燕鸣梧低声道:“你连我都打得,哪里不凶了。”
他好像是不气了,就是辰阮的笑脸好像黑了几分。
此等顺毛神功,边夫人叹为观止。
她叫人送上那一株老参,状若无心地开了口:“世子和娘娘感情真好。”
“李臻闲时,也三句话离不开你。”燕鸣梧道。他听出了边夫人话外之音,想了想也不算什么机密,便径自说道:“李臻前些日子受了伤,伤透肺腑,十分凶险。他们不敢把李臻直接送回来,要等我调令。调令我昨天已发向前线了,一来一回的功夫,他也就能到家了。”
说到后面,他在暗处握住了辰阮轻轻拽他的手,看着脸色数变,最终落在一个有些悲伤的表情上的边夫人:“这没什么好瞒的,我想边夫人也受得住。”
“军中不乏有医术高明之人,”辰阮劝阻未遂,只好亲自替他找补,“李大将军吉人天相,必能化险为夷。”
边夫人对她露出一个艰难的笑。
“他一生功业都在沙场,我早有准备,不碍。眼下这情状,邸下这样快就放了调令,已是照顾有加,我明白。”
“李臻是我的左膀右臂,莫说现在……便是先前,这调令我也得放。”燕鸣梧对她一点头,“你一直对阿阮照顾有加,我也都记在心上。”
现在燕王已不成气候了。
边夫人到底忧心,再无心久留,又问过了辰阮身体,便要告辞。正巧外头到了新下的荔枝,青是青、红是红,辰阮便请她再坐一坐,也没留住。
燕鸣梧随手剥了个荔枝,本来想自己吃了,想了想还是喂到辰阮嘴边。辰阮张口衔去,被甜得眼睛亮晶晶的。
燕鸣梧被她这小表情逗得发笑,又剥了一颗给她。
他剥荔枝,是找准荔枝底部的一条纹理,微微用力一捏,荔枝便裂了口,袒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只是这样有一点不好:两半果壳会蹭破果肉最外头的那层薄膜,汁水动辄流一手。
就只能擦了……或者舔了。
他没那么大讲究,不耐烦让底下人细细擦,正好方才指腹在辰阮唇上一抿而过,就干脆伸出舌尖一舔。接着,正伸手要剥一个自己吃的,就被辰阮按住了手腕:“我教你剥荔枝呀?”
燕鸣梧失笑:“这有什么教的?也好,你教教看。”
“我能剥一个不破皮的,”辰阮开开心心地捡了个荔枝,神采飞扬地凑到他面前,说话间还氤氲着荔枝的香气,“虽说慢了些,我想你学会了也没那个耐性,但就当我是在跟你炫耀嘛!”
她说着,将荔枝顶端残留的小枝往侧一按,连着荔枝核的那部分皮就被她掀翻了出来。皮有两层,外层是颗颗粒粒的硬壳,内层是薄得像纸的白皮,外层被掀开的多些,内层被剥开的少些。再往下就是被燕鸣梧弄破的膜,紧紧包在果肉上。
辰阮先将硬壳都剥掉了。接着,又沿着内层皮上一丝微小的裂纹,技巧性地一撕,裂纹向上走,荔枝顶端的白皮被她顺势揭开;她又用指腹在下半颗荔枝上未剥落的白皮边缘轻轻一搓,把它搓得卷了边,才用指甲掐出一条小口子,横着揭开,撕出了一个宽不逾两分的“线头”。她就着那“线头”,将白皮撕净。
被她撕下的皮一气呵成,就像一卷螺旋的小纸条,乖乖委顿在桌上,这才开始泛黄。
燕鸣梧从未见过这么讲究的剥法。
可正如她所说,这样剥出的荔枝,完完整整地被她托在掌心里,半透明的果肉朦朦胧胧地裹着果核,一滴汁水也没流出来。
辰阮把荔枝往他面前一递。
甜极了。
这批荔枝不多,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很快分吃了。
“待父王正式退位,我想带你回辰国一趟。”燕鸣梧和辰阮挤在一处,“你嫁过来之后,身子就没好利索过,听说你在辰国的时候也不是这样……我……我送你回去养一养吧。”
辰阮大病未愈,已有些困了。她嫌周围桌椅太硬,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打盹儿,听了这话,就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燕鸣梧是少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这般不守礼的,却也不恼,一边拍着她后背哄睡,一边低声笑道:“我记得你最开始还有些怕我,如今越发放肆了。”
“因为你好哄嘛……”辰阮半睡半醒地嘟哝了一声,随口道:“你看——阿梧,笑一个?”
燕鸣梧:“……”
他还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辰阮道:“到时候,带些槐花蜜酒给玥姐姐,配她宫里人鲜做的酪酥,我们一起吃一顿。你跟王兄如今不大合得来,但若是能放下成见谈一谈……我给你们调和嘛……还有我在辰王宫的那个寝殿,王兄必会替我留着,里面种着满院梨花……”
她呢呢喃喃地睡着了:“可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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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夷兵强马壮,单凭一个谢时,不到一个月,也能逼退他们?没有一点异样?”
“……殿下,的确如此。”
“好、好……”燕王低低地笑起来、咳起来,“自古英雄出少年,好哇!”
燕王还没有继位、只是个二十来岁的世子时,也曾经是个一等一的风流人物。他和辰恭不同,辰恭本性就有些偏激,在永溪做太子伴读时,还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就对海外话本中的“吾好梦中杀人”和“宁可我负天下人”表现出了极大的认同感,这二十来年,只是王位让他“变本加厉”。
而燕王……是在诸子夺嫡的过程中,逐渐显出丑陋不堪的老态的。
燕鸣梧可不是辰静双那样的性子,后者哪怕已经和谢氏兵戎相见,对着喊他“王兄”的辰静鸿,依然下不去手。他亲自把燕王的子嗣杀得只剩自己这么一根独苗,不由分说地逼着燕王,再不用担心自己的世子之位会拱手他人。
燕鸣梧排行老四,但燕王最喜欢的儿子其实是老三。老三死前,被燕鸣梧禁足在寝殿,形销骨立。燕王去看他最后一眼的时候,老三像小时候那样,抓着他的袖子,绝望地哀求他:“父王,您替我求求四弟,看在兄弟情分上,留我一条命……做个庶人也罢!”
而燕王也没能保住这个孩子。
燕鸣梧没有杀他,因为不想背负“弑父”的罪名;燕王对自己最后一个继承人,亦不可能出什么杀招。
但是,正如燕鸣梧杀了他钟爱的儿子,他一样可以对他身边的人下手。至少,让他不那么志得意满。
李臻是第一个。以燕鸣梧那性子,当然会被他骗过,自以为胜券在握。李臻要么死,要么重伤,总之,燕鸣梧不会继续拿他镇在边城。但李臻以下,在军中最能说得上话的便是于合——这就是放权了。
燕鸣梧……太目无下尘。
至于第二个,当然就是被他保护得密不透风、足不出户的那位了。是要花些功夫,但铺垫已经做足。
辰静双与燕鸣梧之间书信往来不断、西夷已经败走、辰恭已露败相、辰燕大军尽在赤水、朝中世子党稳占上风……燕王一个个盘算起来,表面上,却仿佛已经走到穷途末路,色厉内荏地冷笑了一声。
“孤的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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