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旧物
“玉玺……落入到了辰恭手里?”
宋如玥自觉声音发涩。
她声音不露破绽,表情也恍若淡漠,辰静双却察觉到她心跳巨震,反身搂住她,安慰道:“莫怕,如今只出了这一个消息,陛下性命,尚且无虞。”
可是这一次,他没搞明白宋如玥是为了什么而身体发僵。
她跟辰静双肢体纠缠,裹在被子里,殿内熏着轻飘飘的暖香,却一阵一阵地冷,忍不住打颤。
当年离开皇宫,林荣亲手交给她一份“嫁妆”,说皇帝再三嘱咐,这是个珍贵物件,让她千万小心保存。她在无人处打开一瞧,正是玉玺。
兹事体大,永溪以后,她甚至再未开启过锦匣,甚至一眼都没看、一句都没提,辰恭找玉玺找得沸沸扬扬,她却愈发守口如瓶,唯独在齐王面前露了微末行迹,而齐王,也只教了她怎样瞒得更好——
玉玺……岂不应该静静锁在她的库房里吗?!
她不自觉地握紧手指,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立刻翻身起来,去确认玉玺。
辰静双觉得自己的头发被她越扯越疼,还以为她是担心害怕,凑过去贴了贴她的脸颊。头发都崩断了好几根,他仍是柔声细语的:“不要怕,才刚料理了西夷,我们下一个就去找辰恭算账。”
宋如玥抱住他,颤了半晌,才逐渐平静下来,淡淡道:“没事。”
可是辰静双何等耳力——宋如玥这声“没事”,绝不是“没事”的样子,相反,却像是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像海底酝酿着一场海啸,沙岸上却仍是一派平静。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心骤然凉了半截。但他并非耍性子的人,因此,只是不动声色地问:“当真没事么?”
宋如玥定了定神,声音彻底平静下来,宛如一汪寒潭死水:“当真无事。”
顿了顿,攀在辰静双背后的手臂也抽了回去,她道:“夜深了,睡吧。”
辰静双一宿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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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不知辰静双正暗自心凉,还以为自己一如既往,隐瞒得很好。但次日天亮,她也不敢亲自冒入库房,只叫林荣去为她寻来当日出宫时,自己穿的那身宋珪的衣裳。
林荣不解其意,宋如玥暗使了一个手势,叫他附耳过来,才极低声道:“父皇给我的‘嫁妆’,你翻出来看看,再来回禀我。万不可叫他人知晓。”
林荣一头雾水地走了——少顷,面色苍白地回来了,捧着一身衣裳。
“林副统领,旧物仍在啊。”宋如玥拎起衣服,随手往自己身上比划。
两年过去,她长高了不少,宋珪少年时的这身衣裳,她上次穿着还有些宽松,如今,袖子裤管,各自短了一截。
林荣道:“都是随王妃一路出京的旧物……无恙。”
宋如玥看了他一眼,以眼神再度询问。
林荣跪地拱手:“安然无恙,做不得假。”
“果真如此,本宫就放心了。”宋如玥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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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宋如玥虽不声张,却也要暗暗盘算了。
皇帝给了她玉玺,却没有给她虎符,想必,只是希望她带着玉玺避祸,免得皇城陷落,玉玺也一并陷落。
但这玉玺怎么处理,他却没有表示。宋如玥自己,也并不想登基称帝,成为一方霸主——她没受过至上权力的压迫,不渴望这东西;又眼见着皇帝和辰静双为手中权柄劳心劳力在先、萨仁执掌王权而身不由己在后,因此,并不以为这是个好东西。
玉玺么,终究是个烫手的山芋。
交给两位皇兄么?
——可是,宋玠至今隐于齐晟背后,立场不明,甚至,面都不露。
交给辰静双么?
——可是,若他和宋玠宋珪之间有了什么误会,这玉玺,不就成了砸向皇兄们的利器了吗?
还是干脆自己拿着?
——可是,辰恭狗贼,真要由着他拿着赝品,招摇过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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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辰狗贼拿着赝品招摇过市,宋如玥不愿意,辰恭本人也不愿意。
皇帝近日来有了指望,身子竟也渐渐开始恢复。但是与之相对的,辰恭的逼迫愈发凌人。
皇帝是不知道辰恭已经计划着称帝了的,宋玠宋珪冒死潜入皇宫,就是两年来,他和外界的唯一一点接触。
……也幸亏有了这么一点接触。
辰恭近来铁了心,要从他口中撬出真玉玺的下落——若非知道真玉玺尚在宋如玥手中,他恐怕只当这是辰恭对自己的折磨,早就凭人摆布了。莫说玉玺,连宋如玥的生辰八字,都能被诈出来十八回。
如今也是折磨,不过是另一种折磨。
宫内已经无人可杀,辰恭时常揣着玉玺,与他高谈阔论自己拿到这玉玺的情形。
虽是假的,也字字诛心。
“当年孤把金印留给幼子静鸿,却为鸿儿和小谢招致杀身之祸。陛下把玉玺给他,也令他为此而死,不知后不后悔?若午夜梦回,有冤魂索命,欢迎陛下来与本王谈谈心呐。”
“不过,陛下着实有看人的眼光。本王杀他的时候,他非但不曾求饶,还试图袭击本王,可见与陛下感情深厚。那没有办法,本王只好叫人先剁了他手脚,免得自己不安全。哦,那双眼睛也蛮漂亮的,可惜眼神太凶狠了,本王看不惯——当年他看着陛下,也是那么凶狠的目光?不见得吧。”
“孤倒忽然有点后悔,如果让他跟陛下见了最后一面……他会怎么看陛下呢?”
“也是,陛下铁石心肠,阖宫妃嫔都死在陛下面前,陛下都不为所动呢。想必多一条血债,陛下也无所谓。这却和本王不同了,本王每次想起鸿儿惨死,就恨不得要将凶手千刀万剐!”
他反复诉说,一遍遍观察着皇帝神色的变化。那张脸最初是冷漠的,坚持了许久,也终于崩开了一角。
——有戏!
辰恭愈发勤奋地刺激皇帝,几乎都不叫皇帝有睡觉的空闲,只命人日夜在他耳边低诵类似的言语,仿佛缭绕的心魔,咬着皇帝的耳朵,经久不散。
皇帝几乎被折磨疯了,一闭上眼,就好像看见有人斩下宋如玥的手脚,剜了她的眼,忽而又眼前一黑,只看见她血淋淋的脸,毫无表情,阴惨惨的白面红唇,一字一顿、一声压着一声地问他:“为什么把玉玺给我呢?为什么把玉玺给我呢?”
他不敢答,恍惚间,哽咽道:“对不住你,是朕对不住你……”
耳边便有人冷笑:“陛下真龙天子,纵使对不起我一枚棋子,又能有多大的愧意?事到如今,都不肯唤我一声么?!”
皇帝闭着眼,一哆嗦。
却不知到底什么牵住了他的喉舌,他再也没有往下说过一句,反把辰恭憋得咬牙切齿,闷出了另一个主意。
就在这关口,天康城开战的消息,传到了辰恭耳中。
辰恭振了振明黄袖口,皮笑肉不笑地拎起一边嘴角:“两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各咬了一嘴的毛,与朕何干啊?”
-
——大豫宁禧三十二年秋,辰恭获玉玺,废怀帝,建辰朝,择字“兴”为天号,始称辰兴帝。
时局激荡,他又助长波澜。
而遥远的辰国,不,齐王府,却有人与他遥相呼应。
宋玠不慌不忙,敲定了最后一个子,而后他抬眼看向齐晟,唇角露出一丝优美的微笑。
齐晟握着棋子呆了半晌,泄气似的往后一靠:“罢了!孤从未赢过殿下,与诚王手谈都是输多胜少,罢了罢了!”
“齐王说笑了。”宋玠笑道,“胸有壮志之人,何必在乎棋盘上这一点经纬?”
“唔。”也不知道齐晟信了还是没信,他按了按额头,问道:“果真如殿下所言,天康城已经开战了。我们的时候也要到了!”
宋玠不温不火道:“殿下稍安勿躁,这还才是第一步罢了。我们的时候,要等着下了孟国,占了第一块地,才算到了。”
他这是反驳。齐晟眼高手低,时而狂妄时而自卑,按说最听不得反驳之言,可不知宋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听了宋玠一驳,竟依然和颜悦色,不以为忤。
“自然都听殿下的。”他毫无遮掩地一摆手,“殿下经韬纬略,孤随殿下学到的,竟比从前二十余年还多!这次也有一事不解……敢问殿下,为何早早就能断言,天康城必会开战?”
“诸侯逐利,”一旁努力压低自己存在感的宋珪替宋玠接了话,屋内二人习以为常,看向他——他把手指一绞,匆匆扫了一眼宋玠,道:“燕穆二国势均力敌,各占一半天康城,谁都不肯放手。原是有辰恭在前,双方真真假假闹上一闹,而辰恭始终按兵不动……天康城自然会乱。”
他解释得清楚明白,宋玠就不必再费自己那破锣嗓子,只轻轻一点头。齐晟也明白,宋珪有时候是拿自己当兄长的喉舌,因此,也拿他当个物件,并不十分地放在眼里,扬眉看向宋玠:“孤愈发觉得,殿下龙困浅滩,能选中孤做盟友,真让孤受宠若惊。”
“哪里,”宋玠笑着开口,“齐王亦有隐而不发之才,世人无福知之,叫我捡了便宜。”
不得不说,宋玠和宋如玥,在对付齐晟这件事上,一个吹捧,一个示弱,真是亲兄妹——且都哄得此人一愣一愣的,指东不打西。
唯有宋珪在一旁看着,心知肚明,又不忍言明。
他也不敢言明。
在他心里,自己仍欠着兄长喉上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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