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毁物
宋如玥对此一无所知。
今日有些热,外头树啊花啊,甚至春生秋死的草,都好像又活了起来,碧绿碧绿的,在风里荡漾。她心情好,从校场回来,看了一路,还让辰静双给她吹了叶笛,是一支民间的小调,听着新奇有趣。
辰静双就是这一点好——他少年时候走遍南北,不是那种锦绣丛中长大的世家子弟,他见多识广,对民间事了若指掌。这一点在朝政上为他添了许多助力不说,私下里,更是他和宋如玥之间的情趣。
辰静双一边吹着叶笛哄她,没觉得自己锦衣华服的,衔了两片叶子有什么不妥——一边觑着跟着自己哼唱的宋如玥,暗暗发愁。
他心里压着事。
辰恭以假玉玺分封燕穆二国;宋煜死了。
而他,想借着先前的草头沙大捷,彻底除了西夷。出征的人选,只有碧瑶。
一曲吹罢,宋如玥也卷了两片叶子,衔在唇齿间吹。但她不得要领,吹出来都是“噗”“噗”的声音,自己就笑了,扭头去拉辰静双:“你教我一下呗?”
她不知道哪来的习惯,每次拽辰静双,都不直接拽他的胳膊和手,从来都是扯他的袖子,像个小孩一样。或许是没人教过她长大……而辰静双面前,生活琐事面前,两人也都乐得把她宠得像个小女孩。
辰静双折了叶子,手把手地教她:“怎么叠不要紧,要紧的是吹的时候……”
耳鬓厮磨。
这两个人最近腻歪得上瘾——从辰静双把着宋如玥的手重雕小木牌,到今天这叶笛——他们总以为感情已经进入了最浓的时候,可是,总还能更浓些。
辰静双就愈发舍不得说。
直到两人拖拖拉拉地回宫,用完饭,辰静双提气——
宋如玥看着他,叹了口气。
他好不容易要出口的话,就险些成了个喷嚏:“怎、怎么了?”
“这段时间,一直就没几个好消息。你这么吞吞吐吐的,更不可能是什么喜事了。”宋如玥支着下巴,老成地又叹了口气:“说吧,子信,大不了就是我哭一场,你把我哄好,然后,我们再想想办法。就算真没什么办法,该做的事,总能找出来一两件吧?”
辰静双未必不懂这个道理,只因是在宋如玥面前,才踟蹰反复。听了她这一番高论,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主动把手伸到了她掌心里,给她不安地捏着玩:“三件事。”
“第一件,辰恭弑君了。”
宋如玥木了一下,下意识攥紧了拳。幸好察觉了自己手里还攥着什么,匆忙撤了力,只是眼睛瞬间就红透了,几乎狼狈……又很快收敛起来,面无表情道:“第二件呢?”
“第二件,辰恭以手中玉玺,分封了燕穆二国。天康城双方相持不下,燕鸣梧和穆衍早没了耐心,恐怕不日就要借着这个由头,转而联手——你的两位皇兄,就是他们的目标。”
宋如玥皱了皱眉:“第三件?”
“第三件……大战在即,我不想再被西夷人伺机偷袭、功亏一篑。正好借着草头沙大捷,我想铲除西夷,永绝后患。”辰静双顿了一顿,又道:“朝中资历足以挂帅的将领,唯有你和谢时二人。但我想,燕穆那边,还要有人增援蒙望,保护你皇兄、为西夷战场争取时间。我们的大军当然要先到西夷,北境这一头,可调用的兵将就不多。燕穆又都是棘手的对手……我想,让谢时来应付,应当更为妥当。所以,你——”
“——所以,率军讨伐萨仁的人,应当是我。”
宋如玥哑着嗓子,打断了他。
宫殿内静默了片刻。
辰静双知道,这时候说上再多动听的话,也没什么用处。只用力抓住宋如玥,恨不得全身的热量,都能从自己的手上让渡给她,暖一暖她。
她看起来很冷。
宋如玥半晌才抬起眼皮:“从小父皇教导我,要惜物。尤其我们这些靡衣玉食的,可能一件手边小物,就是什么人一辈子的心血,更要好好珍惜。但是,我今天想砸东西。子信,你看行么?”
她惯常是个哭包,这会儿,眼睛竟然还是干的,语气也彬彬有礼。辰静双觉得自己都要替她眼睛发酸,只好一点头。
宋如玥左右看看,抄起一个空玉碗,往地上摔去。但她头一次摔东西,没敢用足力,玉碗在地上滚了滚,完好无损。
她眼眶一下子红了,猛地起身,几乎是狰狞地抱起一座花瓶,往地上重重一搡。半人高的瘦花瓶碎了个稀里哗啦,花枝散乱。接着,犀筷、天青瓷盘、薄如蝉翼的翡翠杯……下雨似的摔成一地碎尸。最后,一张小案“砰”地盖过去,磕损了一角,“嘎吱”一声,可笑地栽到地上,底下的碎翡翠不堪重负,尖细地裂了。
宋如玥两手空空,浑身发抖。宫人们早不安地跪了一地,只有辰静双抬头看她……悲怜地看着她。
她和辰静双对视半晌,脑海中震怒的空白,忽然转悲。她猝然扭头,感觉他过来从背后抱住了自己。
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拍了拍他的手:“没事,我……”
她还能怎么样呢?一定要杀了辰恭,可是,除此以外,她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能令死人复生么?
难道能拼回碎裂的一砖一瓦,再堆砌出一个锦绣盛世么?
她甚至分辨不出辰子信在她耳侧说了什么,尽力去听,也只能听见脑海里一片片枯燥的嗡鸣。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聋了。
可是,聋了又能怎样呢?
宋如玥茫然地想了一圈,幸而战场上见惯了生生死死,她逐渐把自己从这身怒火上头、又周身发冷的躯壳中抽离出来,近乎本能地,提醒自己:
以生者为重。
她将这五个字默念了十几遍,搜肠刮肚,终于开了口。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连嘴唇也是麻的,耳边的嗡鸣几乎浸满了整个上半身,人都僵了。
所幸,说了几个字之后,嗡鸣声就逐渐消散了。
“子信……两位皇兄,就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我出征西夷,会尽快归来,但你,也要替我转告谢时,让他保护好我的两位皇兄。”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涌出来,沿着脸颊往下掉,先是热的,而后又变冷,又变干,只残留着一点异样的感觉,好像结了两道疤痕。
“还有,一旦燕穆与我们交战……孟国首当其冲。你不是说要接外祖过来么?快点安排呀。人生在世,动辄参商……”她笑起来,“快把外祖接过来吧。”
辰静双本正跟她解释,已经和孟衡说定了,只是琐事繁杂,非一日之功。却见她根本听不进自己说话,又试探着叫了她两声:“青璋,青璋?”
宋如玥终于听见了,扭头蹭了蹭他:“子信。”
她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没事。我有点哭不出来了。”
她揪起辰静双的袖子擦了擦眼睛,平静道:“那筷子和桌子应该还能用。明月,过来收拾了吧。”
辰静双不放心,觉得她已经快魔怔了,便剖心道:“青璋,我还想陪你终老呢。我会跟你一直到老的。”
“我也想和你一直到老。”宋如玥又笑了一声,“幸好你在这……”
幸好她发泄完情绪,还能发现自己在一个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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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辰恭弑君,反而会为你皇兄们壮大些声势。”辰静双睡前仍在安慰她,“再说,启王殿下何等人物,哪能这么容易就栽了?”
“嗯,皇兄当然有办法的。”宋如玥又往他怀里蜷了蜷,紧紧拉好被子。
不一会儿,辰静双就热出了汗。但宋如玥这会的状态显然不大正常,他只好偷偷把手伸出被子,想了想,又连人带被子地揽住宋如玥,温声道:“先睡吧。”
宋如玥揪着被子,“嗯”了一声。然后觉得这好像说服力不足,不足以让辰静双放心,又补充道:“我其实知道……我也在努力想别的事情。方才不说话,是我想着萨仁那边……我跟你说过吧?她偷偷跟我道了歉,但是,我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苦衷。”
辰静双沉默了一下,问她:“萨仁身边,有个亦师亦兄把她一手带大的人,你知道吧?”
“嗯,她说是他们的大巫祝乌蒙。”
“乌蒙协助萨仁夺下了西夷王位,但不少贵族对此心怀不满。这些人,策划了一次暗杀。”
“暗杀萨仁?”
“不。”辰静双在宋如玥头顶叹了口气,“暗杀乌蒙。”
是了。
这世道,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女子能有多大的才能。哪怕萨仁翻云覆雨,人们也都把功劳归于她背后的男人身上……不光功劳,还有忠诚、恐惧、憎恨。
他们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认为,除掉了乌蒙,萨仁就会寸步难行、隐于幕后、归隐于圣女——一个吉祥物的职责。
“那乌蒙死了吗?”
“没有,这才棘手——他还活着,但没有醒过来,受制于人了。”
接下来的事,就不必明说了。
宋如玥沉默了半晌,忽然道:“若也有那么一天,你不要顾虑我。是死是活,我自己可以挣,但如果拖累了你……我活着可能还不如死了舒服。这个道理……要是萨仁和乌蒙也事先说好了,就好了。”
辰静双啼笑皆非:“可是如果舍了你,我也活着不如死了舒服。”
宋如玥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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