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还休
宋如玥这一次昏睡得久,一直到了宫里,还不睁眼,甚而发起了高烧。
而她一身的刀剑伤,到底也不方便给宫中太医诊治。辰静双于是在望凤台近处另辟了宫室,给钟灵住着。对外,只说这是辰王在宫外的旧识。
宫中因此又起了流言,说这钟姑娘一举跃上了枝头,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又叹那王妃,到底旧爱不及新欢,也可怜是成日里病恹恹的,无怪王上毁诺,动了花心。
辰静双倒不在意这些,钟灵也就放下了心,一心为宋如玥疗养。明月为她打下手,取药、换水等等琐事,一并是她来做。也周到。
又有宫人恍然大悟:“什么宫外旧识,怕不是碧瑶将军,住进宫中养伤的!”
这也不必辩驳。钟灵听之任之,一笑而过。只是宫人们从此看她——和辰静双,愈发大胆好奇,直至被辰静双冷冷地一瞥,才纷纷乖了。
钟灵暗自羡慕,却学不来。
辰静双私底下也不与她多话,只是除了上朝、会见朝臣,常在望凤台外间治理政事,一身稳重的王袍,淹在宋如玥活泼轻曼的审美中间。
他是来守着宋如玥的。
至于宋如玥为什么高烧不醒,他也有答案。
那时是钟灵为她退烧未遂,叹了口气。辰静双以为宋如玥出了什么岔子,顿时投来了目光。
钟灵:“将军这伤势发作得离奇。按说,不该再有这么凶险的时候了。”
辰静双没说话,顿了半晌,搁下笔,才到宋如玥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
光是他看着宋如玥的目光,就让钟灵觉得自己应该非礼勿视:“那个……”
“她心中有愧。”她忽然听见这个被裹在王袍里的男人低声揭露了真相,“她对我有愧。”
钟灵险些咬了舌头:“什、——”
“我不该多问她的。”
钟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非礼勿听,但一想也能明白,无非是为了那两位王爷。她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多留了,莽莽撞撞起身,险些撞到了脑袋:“我、我出去走走,或许透口气,能想出新法子来……”
辰静双冲她挥了挥手。她匆匆忙忙撤了出去,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的手指抚过宋如玥起了皮的嘴唇……
她在外头直站到脸热退了才回去。那会儿,辰静双已经又执起了笔,而宋如玥的嘴唇,已经被人仔细润过了,甚至,有些发红。
-
正月廿七,史维受命,出使燕国。
百来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城东去,辰静双亲自在城头相送。
辰王的目光望不穿边疆,对这些使臣的庇佑,总有鞭长莫及之时。这一趟出使,福祸莫测,使团人人留了一缕断发、一封遗书,被他亲手接过。
他最是个细腻的人,只觉这些轻薄脆弱的纸张张重逾千斤,令人不敢怠慢。下了城墙,坐回轿辇,他忍不住取了几封,就着街巷市井声,翻看那些名字。
翻着翻着,忽然一怔。
戴侠,这是一个他认识的名字。
这次出使,事关重大,百人的使团,大半的人都要报到他案前。史维按说是个舌灿生花、办事利落的人,这事却拖了数日,直到被辰静双当面问起,才乍着头皮回他:“臣……有一个很想委以重任的人。此人是个易容的高手,若能随使团出使,此行想必更为稳妥。但他人生安定美满,因此不爱涉险,臣仍在劝说他。”
辰静双听了就皱了眉,但精通易容之人,他少年时见过一个,此人犯了一桩大案,竟只靠着一手易容术,七十年没露出蛛丝马迹:“拖了这些日子。此人叫什么,可曾在朝为官?”
史维:“此人姓戴名侠……不曾为官。”
“既然如此,勉强不来,便不必勉强。”辰静双到底还不是个暴君,虽也不悦,只道:“高官厚禄金银珍宝,你尽可许他试试,孤不吝啬这些。”
隔天,史维垂头丧脑地递了名册。辰静双一看,并无戴侠此人。
也是了。这一趟凶险无比,既然是个人生“安定美满”的平民百姓,又何必涉险呢?“大义”在上,可那是飘渺的天光;人脚下踩的是陌陌土地,身浸其间的是万丈红尘——哪怕贵为辰王,也不敢说自己没一点私心。
辰王的私心,是一辈子纵着一个人,纵她哭,更想纵她笑。若再放肆一点,他想挣脱这王位,陪她到广阔天地间,寻一处世外桃源,两人白头偕老,把日子过得像明亮的春溪。
辰静双温柔面目下,素来是一颗磐石样的心,冷眼看人间。但他到底是个温柔人,当然能体贴各样细微的心思,能体贴一个平民的退缩。
可他高抬贵手,轻轻放过了这个平头百姓——这人,却忽然挺身而出了。
他捏了捏戴侠的书信,不厚,想来没有那些家长里短的絮絮嘱托。
就在这时,轿外忽然有人来报。
这些日子,随着宋如玥伤势渐好,辰静双不知何意,又迁出了望凤台,终日留在群英殿里。但也还是放心不下,一天四五次地叫人去望凤台探视,无论那人醒了还是没醒,都即刻报给他。
他听是宫内出来传信的人,哪怕知道是例行公事,还是紧张得猛地抓紧了手里的东西,稳了稳心绪,才道:“如何?”
信使不解风情,平声道:“启禀殿下,娘娘醒了。”
辰静双先是睁大了眼,全身一僵,又骤然放松。他无声连说了两个“好”,才畅快地笑起来。
但辰王么,该喜怒不形于色,他一时没出声。最后他盯着帘子,想稳住自己的语调,也心花怒放,奇异地发现这平平无奇的帘子上,织纹那样平整细密,只有一个花样的收口微微乱了线头,又被更紧的针脚稳稳压下,几乎不露痕迹。
他也如此这般,压下自己的笑意:“好。”
他又想了想,知道不必说,可仍没压得住:“回宫!”
辰王殿下归心似箭,可轿辇哪能快得起来?终于,他叫停了轿辇,骑上快马,疾风般卷过了半座辰台城,忽地窜进王宫,直奔望凤台。
然后在望凤台外,他忽然止步。
春雪融融,更衬得宫墙鲜艳,这是个好天。但再好的天……也有阴影。
辰静双还是年轻,有一股少年冲劲,所以刚得了消息,就没忍住一鼓作气地奔到这里,奔到宋如玥门外。
但辰王,是有城府的。辰王和出身皇室的辰王妃,是有罅隙的。
他忽而泄了气,闷闷看着屋檐。望凤台宫人见了,一时都不知该不该通传,只得跪了一地,不敢做声。风声里,轻轻夹来钟灵欣喜的哭腔:“——您都吓死我了……您别动!”
于是他又微微翘了嘴角,更凝神去听,想知道宋如玥醒来,会不会问起自己。
笙童这时候才跑过来,这人也还没来得及生出七窍心思,冒冒失失地问:“怎么了殿下?不进去看望娘娘吗?”
他把宫内的声音惊散了。
辰静双自嘲地笑了一笑,手里马鞭转了又转,终于跳下马来:“不了,孤忽然想起来,群英殿还有臣子等着。”
笙童一怔。
辰静双指着他:“你把气喘匀了,再进去告诉青璋,就说孤知道了,事毕了就来。至于孤来过这里的事……”他目光一扫,眼刀逐个刮过了宫人的后颈:“不要让她知道。”
他说罢,大步走回了群英殿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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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童迈进望凤台的时候,宋如玥正支使钟灵去找蜜饯。谁知索要蜜饯未果,她又无力发作,索性扭过头,闭了嘴,生闷气。
笙童行礼,笑问:“这里不就是一盘好蜜饯吗?”
钟灵叹了口气:“娘娘说头昏,不想吃甜的,非要吃冬杨梅。可此时宫中没有冬杨梅,我才找了几个姑娘,叫出宫去看看了。”
宋如玥:“辰子信呢?”
笙童忙把辰静双教的那一套说了,又道:“娘娘……莫不如再睡一会儿?或许醒了,就见着殿下了。”
明月道:“王妃自从醒了,就问着辰王殿下。这可好,要辰王辰王不在,要蜜饯蜜饯没有,等会儿,怕是更难伺候了。”
宋如玥两片嘴唇微微一抿,看了看她,没说话。也巧,方才出去采买冬杨梅的宫人回来了,她含了一个在口中,心情才像是好了些。她扣着笙童,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只作了一副才攒足力气的模样:“正好,你在这。最近发生了什么,前线和诸侯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们几个一并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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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没什么新鲜事,也就是没什么好事,她听完了,“嗯”了一声,神色倦倦恹恹的。又问:“天铁营……”
这事,明月和笙童都管不了。宋如玥目光已经看向了钟灵。后者硬着头皮答她:“将军,天铁营,连同诸位统领在内,原有五百九十八人。归庭一战,轻伤不计,重伤亡者四百余人,经军医全力救治,如今,连同夏统领和莫统领两位,共还有三百四十人可用。”
宋如玥又“嗯”了一声,目光闪了闪,扭头咳了几声。
这一趟醒来,她气血不济,心力交瘁,但这个状态仿佛激发了她的某种本能——她本能地把所有心思都往下压,往下压,压到比心底更深的地方,由得它们发痛,自己只管牢牢维持着波澜不惊的面相。
“林荣呢?”
“林统领……伤在左腿,为保命,截了肢。”
宋如玥又开始咳嗽。
明月猝然跑去关门,压低了声音骂:“娘娘受不得风,你们在这杵着,门都不知道关?!”
这本是她自己找茬,所幸此时留侍的宫人,都是宋如玥的心腹,深知明月素日为人,忙掩了门。而宋如玥咳完,眼里的光竟黯了,一时没了声。
钟灵再生八条舌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方才就发现了,宋如玥怕不是真和辰王有了什么龃龉——前有辰静双退出将军帐时的那副表情,后有宋如玥对笙童的那句“正好,你在这”——而且她刚醒来那会儿,分明整个人懵了许久,一边嘴里拿自己逗乐,一边眼里含着倦色,直到笙童来了,才头一回问了辰王,听说人不来,也不深究!
但这俩人都不往外说,尤其辰王,在宋如玥榻前,“含情脉脉”这四个字都压不住他,非得“情深不寿”才勉强够用!
可是如果不搬出辰王,还有什么哄得这位祖宗的?
她正僵着,外头就来了人通传:
“辰王殿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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