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争执
望凤台,处处是辰静双的心血。整修望凤台时,他唯恐宋如玥活得不惯、不便、不自在,因此每个物件、每处布置,都是细细看过、算过的。他当年想着宋如玥性子活泼,特意在床边脚榻上做了设计,起身时极顺脚,不等站直,第一步就能迈出去。
如今,倒成全了他自己。
宋如玥眼看着辰静双腾地起身、暴躁地走来走去,忽然如临深渊。她想说点什么,下巴却软了;想拉住他,手却像冻僵了打摆子,伸都伸不出去;她想装病骗他,可是一贯能瞒天过海的虚招,忽然全都从她脑海中成了串地消失不见;直至最后……想挪开目光,不再看他,却挪不开目光。
她只觉得冷。窗缝里一线的风,好像刀刃穿透被子,吹得人发冷。
——后来过了很久她才知道,那是恐惧。
因为辰静双看起来,被她气到失常,方才看她的眼神……也像看一个陌生人,毫无一丝爱意,还不及他们初识的时候。
可是她也知道,这一回,责任全在自己。
她不知酝酿了多久,才将自己舌头咬软,轻声道:“子信……”
这两个字好像什么机关,一出口,辰静双就倏地顿了脚步。但他依然没看向宋如玥,抿了抿嘴,兀自到个椅子上坐下了,声音干巴巴、冷冰冰的:“说!”
可宋如玥又说不出来了。
能说什么?
说她皇兄虽杀外祖,可于心也有愧么?
说她虽得了皇兄传书,可对他一切都不知情,他所作所为全与自己无关,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么?
辰静双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发红,涌着水光,像蓄了两池血泪:“你说啊。纵是编出一套谎来,也算你有本事!说啊!”
宋如玥哑口无言,只好掀开被子,要下床。她数日不曾运动,动作小心又笨拙。辰静双冷眼观之,不为所动。
她才没走得两步,忽然有人叩门,也不待里面人出声,已经脆生生禀道:“臣女钟灵,有一事不得不报。将军之伤,大多是归庭一战留下的。那一战西凌诡计频出,将军孤军深入,虽令西凌重创,自身也为人所害,命悬一线,心绪更是不佳,不利于养伤。如今虽疗养了这些日子,也不可掉以轻心。臣女不知两位这是什么情趣,也不得不扫兴来说一句,请将军顾惜自身,也请王上别由着她胡闹。臣女才过了两年好日子,才不想遇着什么岔子,莫名其妙地给谁陪了葬。”
说罢,仍是不待里面人说什么,一气呵成:“臣女告退。”
辰静双最开始是捺着听,渐渐终于听进去了,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若是旁人也没什么,可这说的是宋如玥,他到底对宋如玥心软,听到后面,忍不住无声叹息。
宋如玥出战西凌,与旧友你死我活,落了一身的伤……这些,可不是为了她那皇兄。
再看宋如玥一身中衣单薄地站在那,瞧着自己不知所措的模样,心又软了,怒还没消,只又骂了一句:“孽障!”
一边骂,一边黑着脸起身,迎过去,指着她背后床榻骂:“谁叫你起身了?!”
宋如玥一怔,被他在肩膀上一搡,这才不自觉地笑了,忙又把笑压回去,哄道:“无人叫我起身,我自己躺不住……”
一边哄,一边往回挪。辰静双就陪在她身边,虽不伸手扶,可手捏得死紧,两三步的路,硬是陪着这孽障走了好半天。宋如玥待坐下,才觑着辰静双脸色,松了口气:“我这两日……本也能下床走动了。”
“谁问你了?!”
宋如玥又笑:“你方才,吓了我一跳。”
辰静双面如寒霜。
可到底宋如玥知道了,自己还是可以恃宠而骄。
这便好对付了。
她汗津津地去勾他的手:“那字条,的确是皇兄传给我的,但自从苟易的事之后,这也是我第一次得到他的消息——还有口信,总之是说如今为敌,实非得已。天铁营也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我便叫他们闭了嘴,对谁也不许说。”
手指勾到了。
她又得寸进尺,去与他十指交握:“皇兄是瞒着辰恭大军,送出的这消息。他说,他亦有愧。这终究是口舌罢了,我知道未必真,但我总不能信皇兄真那般六亲不认……但也终究得弄清楚缘由。因此我打算,过两日,行动自如些了,亲自去阵前。”
辰静双骤然扣住她不安分的爪子,冷冷道:“敌军中有流言,想必天铁营也不曾瞒着你。辰恭或许就是冲着你而来,你还出阵……你这是找死!”
“子信,”宋如玥忽而对他一笑:“其实,皇兄口信里,也说叫我不要出阵。可他越是这样说……就越是说明他仍惦记着我,我也越是不能躲躲藏藏的。”
“你皇兄对你了解甚深,倘或他是故意用这话引你出阵,你又如何自保?”
宋如玥顿了一下。
辰静双便以为她是听进去了,还要顺势再劝:“还有外祖的事——”
外祖的事,我相信你不知情。事情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不必为了一个缘故以身涉险。
谁知宋如玥骤然尖叫着打断了他:“外祖的事绝非皇兄故意为之!”
这一回,轮到辰静双发怔了。
宋如玥喊完这一句,胸膛还不断起伏着,脸色是大病般的苍白。她盯着辰静双,又道:“皇兄不会真那样六亲不认,外祖的事必有苦衷……”说着,她自己也反应过来,语气渐渐缓了、软了,“我知道,以皇兄所作所为,世上无一人能信任他……可是,我还是……”
辰静双拍了拍她的手。
宋如玥是在宋玠身边长大的,兄妹间的情谊,或许比他和辰阮之间还要深些。
“我是想说,外祖的事,若真另有隐情,我也不希望你为此犯险。”
宋如玥抿了抿嘴,低声道:“……我要去。”
辰静双闷住一声叹息。
“我不放心你去。辰恭、宋玠……这两人放到一起,心思实在难猜。我是想与一人白头偕老的,花了二十多年才找到这人,怎能被旁人坏了事?”
他本是有心胸纵着宋如玥征战的,话如此说,终究是不信任宋玠。宋如玥不知听没听出来,也叹了口气:“罢了。”
辰静双压着她的话音问:“——罢了什么?”
“待我的伤再好一好,咱们再来商量这事。”
辰静双不免怅然。宋如玥却已经转开了话题:“你先前说……是有什么事?”
她这一提,辰静双也一凛,正色起来:“我有个要紧问题,青璋,从前无论你骗过我多少次都无妨,你知道我的,我深知你的难处。但这一回,事关辰国政务,你万不能再骗我了。”
宋如玥问:“事关辰国什么政务?”
辰静双:“先前燕、穆、辰恭,皆为外敌,我辰国终究孤掌难鸣。我派了史维出使燕国,要与燕鸣梧重结旧好。你的回答,事关燕鸣梧的态度。”
宋如玥不是傻子,说到了这份上,她就知道辰静双要问什么了。但思及宋玠,她便问:“燕鸣梧怎么说?”
“他说,辰燕之盟,关键在你。他说辰恭得燕穆相助,到底,也有几分是图‘正统’的名儿。当时辰恭祭出一块真假莫辨的玉玺,分封燕穆,给了他们由头,免得他们为个区区天康城你死我活……如今,要燕鸣梧转与辰国结盟,也要有个缘由。燕鸣梧意在玉玺,青璋,他要的是比辰恭更真,或者,更多人会信以为真的玉玺。”
“你想问什么?”
“玉玺在不在你这里?”
——这句话原来也能很顺口地说出来,好像一句平平淡淡的问候,随便从嗓子里滑出来。可是好像还有些细微的不同……不同之处在于,这句话出口就从四肢百骸中抽走了魂,抽走了某种温暖的东西……辰静双感觉空气补足了那些空缺,不自在,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盯住宋如玥双眼。
宋如玥瞪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笑了:“想必,你已经有答案了。”
她既然笑了,辰静双也便笑了,虽然笑得像僵尸,但渐渐浮着人气,眼见着,就要成一个真正舒心的笑容——
宋如玥:“你猜得不错,真玉玺在我手上。可是,我不能把它给你。”
辰静双的笑容像是被一记耳光抽死在了脸上。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为什么?”
宋如玥道:“我决心已定,要将玉玺交还皇兄。”
辰静双再次骤然起身。
他觉得不可理喻。
“——你皇兄杀了外祖、冲辰国而来!你将玉玺还给他,他更名正言顺,从今往后,辰国如何自处?!”
“他说了不会与辰国为敌。”
“他的话,几分可信?!他从前说要与辰国结盟,后果如何,你自己清楚!我知道你对你皇兄感情深厚,可如今……由不得感情用事!”
“辰子信!”宋如玥被劈头盖脸骂出了火气,语气登时高了,“玉玺本是我宋家之物,我既说了我决心已定,并非在与你商议!”
辰静双脸色由红转白,白里透青。
“你就这么信他?宁禧三十年来这么多事,人心诡谲的事有,身不由己的事也有!宋玠先是假死城破,又假意结盟、反戈杀人……你还不怕他害你,还这么信他?”
宋如玥抬头看他,一双眼还像两三年前那样无畏,但到底见识得多了,也如火里淬过了锋。
“是。我就这么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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