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擒纵
宋珪被齐晟的贴身小厮紧急叫了出去。
“殿下的意思,启王殿下态度强硬,请殿下出去避一避。”
宋珪听了,丢下舆图一言不发就往外走。小厮一路送他出行,只觉孟王宫内气氛愈发沉凝,平日里隐于暗处的那些护卫全都无声无息,因此暗处竟像藏着鬼。
他们快步匆匆出去,临到宫门分手,宋珪猛然转身:“回去务必再提醒你们殿下一次,往后千万小心启王,听到没有!”
小厮被一惊一乍他吓了一跳:“啊,是。”
宋珪短促地呼了一口气:“大恩不言谢,我记得了。”
小厮向他躬身揖礼,而后上前打开宫门,身形一顿。
宋珪对此极为敏感:“你怎么了?”
说着,本该要后退,却没忍住上前查看那小厮的情况。小厮呆呆地转了身,冷雨中,有什么温热的,溅上了宋珪的伞面。
然后那小厮倒下,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抽搐着,从脖子里流出一滩暗色的血来。
原本守在宫门外的人群,收了刀,推开门,让开路。
一个宋珪极度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放下兜帽,惋惜地叹了一声:“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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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掉在地上,宋珪浑身被雨浇透。
没有人给宋玠撑伞,他兜帽一放下,也被雨淋了个透。他捡起伞,塞回宋珪手里:“这么大的雨,拿稳。”
说着,也再次带回兜帽。方才只是短暂露出来的面貌,又被遮了去。
宋珪被雨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为他遮雨。宋玠却伸手推开了,十指冷得可怕。
宋珪:“皇兄……”
他不知是冷还是惊惧,上下牙打架,一句话说得发颤。宋玠将手握热了些,帮他把几缕散了的头发掖回耳后。这动作不像兄弟,却像是父亲与幼子。
宋珪的声音蓦然带了哭腔:“皇兄……”
宋玠应了一声:“珪儿。”
宋珪忽然想抱住他,身子却是僵冷的,动弹不得。
宋玠道:“你既已到了这来,想必在皇兄和玥儿之间,已经选定了一边。既然是齐王的小厮送你出来,想必齐王也得知了些不必他得知的事了。”
天快亮了,雨却越来越凉,冷意甚至穿云透伞,牢牢罩在了宋珪身上。
“皇兄……皇兄已经得知了……”
“皇兄得知了。”
宋玠淡淡答他。
宋珪——方才还想上前抱住宋玠——此刻退后一步,再次打了个寒战,抬起眼看着自己的皇兄。那兜帽太大,他依然看不见皇兄的眉眼和神色。
“那、齐……齐王……”
不待宋玠答话,已经有人从宋珪身后小跑着过来,恭恭敬敬端上一份锦匣。锦匣还往下滴着血,那人跪地,双手将它捧过头顶:“请启王殿下查验。”
宋珪听见宋玠轻轻地呼吸,一瞬间,像是错觉,他以为宋玠会踹翻那锦盒,抽刀杀人。
可是他没有。
宋玠用着近乎轻快的脚步走了过去,打开锦匣,露出里面齐晟的人头。齐晟双目圆睁,还维持着死前一瞬间的惊诧,百思不得其解,但竟没有怨恨。
他在兜帽下,低头与齐晟对视了片刻,呼吸才趋于平静悠长。而后他笑着抬起头来:“想不到,真是齐晟的人头。他对本王的妹妹,倒也真是情深义重。”
他把锦匣放回地上,不再看他,却看向宋珪:“齐晟如此,珪儿,你呢?”
宋珪:“……皇兄,齐王尚且如此,你呢?”
宋玠笑意渐敛:“皇兄有难言之隐。”
宋珪一时无言,兄弟俩隔着伞对望,一步之遥,宛如隔着天堑。
半晌,宋玠叹道:“珪儿,随皇兄回去吧。”
宋珪却如惊弓之鸟,猛然往后退了一大步:“皇兄如此说,便是不肯回头了。”
宋玠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忽然劈手从宋玠腰间夺了刀来,身形快如闪电,一眨眼就将刀架在了他身后卢余的脖子上:“不准上前!”
至于才从宋玠手里接过的那把伞,早被他狠狠掷在了一边,落地时是“嘭”一声巨响,落地后,却只是无声地、孤零零地转。
卢余受制于人,更是不为所动,冷淡地看着宋珪,又看向宋玠。
不必他看,宋玠已然开了口:“珪儿,住手。”
宋珪道:“皇兄……你随我走吧。倘或走不脱,一并死了,也不会对不起谁!”
宋玠问道:“珪儿,倘或我们一并死在这里,你岂不还欠着皇兄一条命?”
宋珪手一抖,在卢余颈侧划出一道血痕。
卢余终于扶了扶刀刃:“请诚王殿下不要紧张,若万一失手杀了我这个人质,两位殿下便再无倚仗了。”
宋珪骂道:“你住口!”
卢余哼笑了一声,果真不说话了。
宋珪道:“皇兄,随我走吧!”
宋玠叹了口气:“珪儿,你逃到这里,想必身上带伤。你一个人,又是这样的境地,怎能走得脱?”
宋珪摇了摇头:“皇兄,从小,我便事事被你压过一头。如今虽不成器,终究有一样好处,便是什么都要先争上一争才肯,皇兄,我笃信事在人为。与天争命,虽则未必事事能成,但总能成上十之一二。今日,我也非要试上一试。”
说着,他挟持着卢余往外走。那卢余是辰恭心腹,原本地位不高,却是在宋玠身边监视的第一人,因此一时竟没人敢轻举妄动。直到走出了数十步,卢余才悠悠道:“诚王殿下如此挟持我,自己或许能够走脱,却不顾自己的兄长了吗?”
宋珪头痛欲裂,大吼:“你住口!”
卢余又悠然道:“启王殿下,看着自己亲弟弟如此,不知是否寒心呐?”
宋玠苦笑道:“多年兄弟,一朝情断义绝,自然寒心。”
宋珪怒道:“皇兄若惦记兄弟手足之情,又为何不念着与安乐兄妹之情呢?!”
宋玠低声道:“珪儿,你倒错怪皇兄了。”
但他无可辩驳,因此宋珪也不置一信,只将刀刃一紧:“叫他们把兵器都放下。辰恭忌惮皇兄,本王知道你是监视皇兄之人之首,你若死了,想必也会耽误辰恭不少事吧?”
卢余抿了抿唇,只得挥手示意。
宋珪:“叫人都撤开。”
卢余也依言照做。
宋珪最后看了一眼宋玠,不想他也正灼灼看着自己,那目光与近年来的目光都不同,虽在雨夜里,却像一盏烛火,在兄弟临别时,温柔地照着两盏热酒。
他一怔,嘴边的话竟忘了。
而那目光却也只是一瞬间,宋玠只那样瞧了他一瞬间,见他目光一动,顿时敛了眼帘,五官神色,再度隐于兜帽之下。方才那样的目光,只像个错觉。
不待宋珪仔细分辨,宋玠道:“珪儿如此看着皇兄,无非是不满皇兄对安乐下手。可珪儿如今既肯为了玥儿背弃皇兄,往后又怎知自己不会有对安乐下手的一天呢?”
宋珪顿时被气得冷笑:“皇兄口才素来在我之上,我不敢与皇兄争辩。”
宋玠道:“珪儿,你可想好。你今日一去,便是不顾皇兄死活。往后,皇兄必不再对你留情,你也不必再对皇兄留情,你我兄弟,从此便是陌路人了!”
宋珪道:“皇兄,哪怕没有今日之事,你我兄弟,也难免会成陌路人了。”
宋玠笑道:“好。皇兄从前倒没看出你有如此志气。今日你既然铁了心要走,皇兄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这事不便被许多人知道,你离皇兄近些。”
宋珪瞧了瞧他,戒备道:“皇兄恕罪,我此时实在不便。”
宋玠摇头道:“事关玥儿,父皇曾只对我说过些实情,连她自己也未必知道。你既要去帮她,怎能不听?”
宋珪顿了顿。就这一顿的功夫,宋玠已经上前来,宋珪对他究竟没有那么重的防范,竟被他贴了身,才一惊,却竟已被夺了刀,劈头砍下!
所幸他反应极快,只堪堪擦破了一点油皮。
他又惊又怒:“皇兄!”
宋玠拿着刀,去抢卢余。但他武艺终究始终不比宋珪,卢余虽则也奋力抵抗,但宋珪手掌始终如铁,不可撼动分毫。
终于,宋玠被重重推倒在地,刀也当啷一声掉在宋珪脚下。
“皇兄你疯了!”
宋珪一边惊斥,一边抬脚要将刀勾到自己手里。但宋玠看准时机,直直将刀蹬了出去!
“你有你要做的事,皇兄也有皇兄要做的事。”他喘息着站起来,看了卢余一眼,此人脸色正有些微妙的一言难尽——“自从父皇说了那样绝情断义的话,他便是不再拿我当儿子,我又何必再拿他当父亲!从那日起,我片刻也不曾将他看做我的父亲!”
“只为那样一句话——”
“——只为那样一句话?!珪儿,平心而论,我为大豫付出过多少?我素来不善刀剑,却为了大豫,连命都在城墙上丢过一回!他却只念着我昔年错处!我已然如此尽心尽力,唯独不能阻止贼人乱世,他却将这乱世都归责于我!可哪怕没有我……辰恭起兵,起因岂不全在朝廷不肯分拨封地、致使辰国左右为难?归根结底,又何尝在我!我当日与辰恭周旋,又岂非为了平他之心,以防今日?!只为那一句话……你听着只是那一句话,我却何尝不是碧血错付、百口莫辩!”
“哪怕……你恨父皇、恨我,只向我们复仇便是!可齐王何辜!玥儿何辜!”
“怀璧其罪!玥儿要恨,就该恨昏王为保玉玺,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至于齐晟——”宋玠露出一个难言的神态,像是愧疚,却又像是不屑的冷笑,眼里却又满是雨水都遮不住的光——“他身为齐王,却何其天真!如此天真之人,哪怕我不下手,难道在这乱世,能有什么立足之地吗?!我的确对不住他——可待我身后,神佛自有定夺,轮不到你来与我分说!”
宋珪终于无话可说。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宋珪低头不答,一掌劈晕卢余、直奔那刀而去。可他们这动静已经吸引了先前被斥退的辰恭心腹,他们团团围拢,眼看就要将宋珪捉拿归案。
宋珪却是铁了心,哪怕夺了刀自刎,也不愿如此活着!
——忽然,一支骑兵从天而降。
这支骑兵一水的高头大马、黑衣黑甲,像一群训练有素的铁乌鸦,不由分说闯了进来。为首者入场,手起刀落三次,抢先劈了三颗人头,那三颗人头惨叫着滚落,喷出满腔的血,血腥味甚至盖过了雨幕,瞬间镇住了全场。
雨声里、微弱的□□声里,一个辰恭心腹谨慎开口:“敢问阁下,何方人士?”
那首领睥睨四周,冷笑道:“你们杀我齐王,还有脸来问我是何方人士?”
辰恭心腹们顿时看向宋玠——上至齐王亲卫,下至齐军士卒,本该尽是这位启王的人了!若非这位启王有意无意出了纰漏,怎会凭空多出这一伙人来!
这点纰漏,已足够他死上十回了。
宋玠一怔,只好苦笑。
而宋珪怔怔瞧着那人,却认出了那人身份,不可置信地问:“秦潜……你是钱书仪的家将秦潜?!”
秦潜向他颔首:“诚王殿下。”
又有些困惑,但依然向宋玠同样施礼:“启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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