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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问答


宋如玥不知不觉,又拿出了一副六亲不认的铁石心肠,才说得出话来。她好像想兴师问罪,但在宋玠面前,总不免变得柔软。

        “……那我们就按照时间,一件一件来聊吧。”

        “那么,最早是什么时候呢?”

        “皇兄第一次在辰台城现身的时候,那次皇兄找到我认识的人打听我,怎么都不像是无心的。可是,皇兄既然到了辰台,又已经知道了那么多,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呢?甚至……连消息都不让我知道?”

        宋玠没想到她一开口竟是那么久远的事,他自己都快忘了当时的心境,一愣,不由得笑了。

        “那一次,我和珪儿本来是要见你的。先去见钟灵,也不过是想逗你一逗。不过永溪忽然来了消息,我们原本错过的一个能潜回皇宫的机会,忽然又有了希望,因此仓促走了。为了不被人发现行踪,也没能给你留下消息。”

        “……潜回皇宫?”

        “对,就是在钟灵那事之后。”

        宋煜终归是她的慈父,宋如玥瞪大了眼睛:“你们见到父皇了吗?!”

        “我们回去,自然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何必立刻离开辰台呢?”

        “父皇他……”

        “父皇当时很好。父皇说,辰恭少年时,还不像今时今日,或许是记着那时的情分,他明面上夺了皇位,私下里倒还算有礼。我们见到父皇时,他衣食供应都与从前一般无二,只是……觉得愧对祖宗社稷,食欲不振,瘦了好些。”

        宋如玥听完,想了想,没察觉出什么不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她忽然又咬唇,“皇兄你们和父皇最后——最后——”

        她一贯快人快语,今天话还没说上几句,欲言又止好几次,甚至这一句,终于说不下去了。

        倒是宋玠声音平稳,温和却坚定,仿佛在心中排演过许多回。

        “父皇没说什么,只是见到了我和珪儿,十分惊喜。父皇也一直牵挂着你,嘱咐我,长兄如父,要我看着你们好好活下去。”

        他又抿了一口清明花酒,淡淡的清甜香气瞬间由内而外地包裹住他,像一场梦。

        他想陷进这场梦,可是闭了闭眼,又笑了,叹了口气。

        可宋如玥坐不住了,骤然倾身对他,不可置信、喜出望外:“——皇兄会始终陪着我们吗!”

        宋玠在她胳膊上轻轻拍了拍,将她扶正:“皇兄现在不就在陪着你吗?”

        宋如玥呼出一口气,却只高兴了一瞬,又紧张起来,全身肌肉一紧。宋玠感觉她胳膊一弹,轻轻一笑,问她:

        “还想问什么?”

        宋如玥也正想着,下一件……

        皇兄再次在辰台现身,找上了齐晟。

        “为什么,皇兄宁可去找齐晟,也不愿意来找我和辰子信呢?”

        “齐晟……天真好控制。至于你和辰王,倒是皇兄改了主意,不想卷你们进来。毕竟皇兄自己也前途未卜……当时也不知你们感情如何,不知他会不会真心待你,皇兄不敢冒这个险。”

        他听起来惭愧唏嘘,看着也神情怀念,似乎真是情真意切、心有戚戚。宋如玥趁着他恍然的功夫,骤然抛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苟易他们,是怎么死的?”

        宋玠一怔:“战报里不是已经写明白了么?他们中了敌军陷阱,一时不慎——”

        宋如玥紧紧盯着他。

        他神色无辜而惊讶。

        对话飞快。

        “——他们五个,还有辰子信在齐军各处埋的暗钉,连齐晟都不知道,怎么这么巧,就在同一场战役里死了呢?”

        “那是——”

        “皇兄,”宋如玥忽然打断了他,补充道,“天铁营如今形同我的亲人,我在酒肆里说过的话,都是发自肺腑。”

        宋玠顿了顿,辩解戛然而止,只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还是温柔的、纵容的笑。他站起身,手指离开宋如玥的臂弯,肩上披着的长衣沉闷地落了地:“有时候,皇兄真觉得,我们玥儿若不是这么敏锐、这么勇敢……该有多好啊。”

        宋如玥的两条胳膊,孤苦无依地勒进了软枕。

        “可是皇兄若想骗我,总能天衣无缝地骗过去。”

        “可是看来,这些问题你如鲠在喉了太久,已经对皇兄起了疑。何况,我们玥儿是有勇气面对真相的,不是吗?”

        他这一如既往哄小孩的语气,忽然惹恼了宋如玥:

        “皇兄已经骗了我多少次,这一次忽然不再骗了,是因为这一次完全落入我手,已经编不下去了吗?!”

        宋玠微笑不言。

        宋如玥大口喘息着,还想再骂,可后心和侧脸都疼得要命。有那么一瞬间,她对宋玠心灰意冷,觉得宋玠不配她受着这样的疼。

        可她还要发问,还要一字字剖心挖肺。

        “父皇为辰恭所杀,一个直接原因就是皇兄你不肯松口,一意孤行地指认辰恭作伪。皇兄……如今看来,这也是皇兄有意为之,是也不是?”

        “玥儿见微知著,这倒不错。”

        宋如玥没料到他这么痛快就满口应下,怔了怔,才开始细细地发抖。

        “……好,好。皇兄,你还敢认!”

        “皇兄手上,不差这几条命了,玥儿。皇兄杀了那么多人,你单为他们如此恼怒,不也只因他们是你的亲信?”

        宋如玥生生气笑了:“若论诡辩,无人能及皇兄。”她无意争辩,“既然你认,我只问你,皇兄,你投奔辰恭,事出何由?你杀了孟王,又是为何?!”

        “当时……我抵挡辰恭无望,要投奔他,自然,要递一张投名状。”

        他语调平平,宋如玥声音也发木:

        “孟王对我,殷切体贴;对皇兄,也必定是好生招待。”

        “不错。若非如此,我也没有乘隙之机。”

        “……可是,皇兄还是杀了他。”

        这一回,宋玠没有说话。

        酒,本是暖身之物。可是他攥着酒瓶,却从掌心一路凉到了肺腑。

        很多事,哪怕预料在先,也总难免伤心。

        宋如玥声音已然极低。

        “孟王待子信极好,待我也与亲生孙女无异。皇兄杀了他,既伤了子信的心,也叫我良心不安,皇兄可知?”

        宋玠点头:“我知道。他那花园里,还种着你从永溪带过去的花呢。”

        “皇兄明知如此。”

        “我刚才说了,孟国,便是最好的投名状。”

        “当年皇兄明知不敌,也甘愿领兵上城墙,我以为……我以为皇兄是宁折不弯,不是会屈从于辰恭的小人。”

        “皇兄死过一次,”宋玠笑笑,又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狰狞的疤痕,“以命相搏的事,再也不敢做了。”

        可宋如玥不能理解——她自己也是在生死边缘挣扎过数次的人,那些濒死的经历,从不会让她恐惧,只会让她觉得恨憾,叫她下一次更拼命,做得更好、更无憾。

        她已经察觉不到自己的怒气了,只是茫然,痴痴摇头:“你这样说……不像是我认识的皇兄。”

        自从认下苟易的事,宋玠便没有她面前自称皇兄,只是听她仍如此称呼,便不舍得拒绝。

        宋如玥这话,虽然令人羞愧、令人失落,却也只让他觉得是拖久了的判决终于落定,久悬着的心终于落在了刀尖,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羞辱,虽然这一回是来自自己的亲妹妹,也只笑道:“那么往后,你不必再拿我当皇兄了。”

        他走到窗前,喝了一大口酒,接着,好像呛到了,咳了两声。

        倘或是从前,宋如玥已经心急得上去查看了。可是这一回,她只是静静瞧着。

        其实感情是很难一刀两断的。她依然心急,但为此羞耻,因此,从前关心的举止,再不会现于人前了。

        她静静瞧着宋玠,只能瞧见宋玠的一个轮廓。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想,她在想这个近在咫尺的人。

        她想上一次这样看着他逆光的轮廓,还是在永溪的城墙上,他像个传说里的英雄,好像能流芳百世,万众传颂。

        哪怕死在小人的暗箭之下,也只是徒增英雄的光辉。

        永溪城墙上,她无力又愤怒,悲痛欲绝,想瞬间抽长出高大的骨架、深明的智慧,像神话时代的神鸟张开羽翼,护住怀中濒死的兄长、护住身下震动的城墙。

        她果真如此地长大了,刀锋所指,战无不胜。

        可是如今看着宋玠,她已经只觉得刺眼、觉得诛心——英雄已然死在了国破那一天。

        得知宋玠现身的时候,她激动紧张,以为苍天有眼,让他死而复生。

        或许,真的没人能死而复生。

        卢余临死那一掌此刻才发挥出效力,愈发的疼。

        可她苍白着脸,依然拒绝了宋玠的提议:“皇兄绝情寡义,我做不到,皇兄依然是皇兄。只是……”她狠了狠心,一闭眼,“只是我觉得,皇兄不如当年在永溪城墙上死了,也好过这样活着。”

        宋玠似乎不以为意,还柔声劝慰她:“别急。你比我小十余岁,只要好好活着,何愁看不到我死的那一天?”

        宋如玥不语。

        半晌,她问:“我只想知道……皇兄,你究竟如何会变得如此不堪?”

        这一回,宋玠没有答话,甚至没有笑。他低声说:“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这话似乎给了宋如玥希望,她眼里骤然燃起了光:“明白什么?”

        “你会明白,你从前见到的我,未必是真正的我。”

        于是宋如玥眼里,那点晨曦一样的光,也倏忽消灭了。她就连声音,都委顿回了失落的调子。

        “我以为,皇兄会为自己辩白。”

        宋玠鼓励地对她笑了笑:“你也可以相信你的判断。”

        宋如玥收回目光,摇摇头,下巴托在软枕上,几乎整个人都贴在怀中的软枕上:“我相信我的判断。我只是觉得不值。”

        “什么不值?”

        “我从前,将你看得那样高。”

        宋玠的脚尖在地上蹭了蹭,似乎是想走到她床边,可是终究又没有。他拢了拢肩,抱起双臂,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胳膊,依然背逆窗外的晨光。

        宋如玥只是将软枕越抱越紧,也没注意到他这小动作。

        “天快亮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看来,二皇兄所言非虚,我不必再问了。”

        “他说了什么?”

        “二皇兄说,你要帮辰恭杀我,拿走玉玺,献给辰恭。齐晟为了保我,不肯听命,你就杀了齐晟。”

        宋如玥说完,还下意识顿了一顿,等着他辩白。因为这段对话她设想过很多次,因此就连辩白的话,她也设想过许多次。

        比如,是卢余逼迫他出手;比如,他认为宋珪挟卢余出逃的计划不会成功;再比如,齐晟不从的,是别的什么命令,甚至——她羞愧地想——是齐晟再次生出了不臣之心。

        而宋玠只微笑:“这都是真的,不错。不过现在知道,也晚了吧?现在外界都以为你已经把玉玺送给了我,想必辰王也正为此焦头烂额。这笔账,他只能算在你头上。”

        宋如玥轻轻吸了口气,又轻轻呼了出去,将他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过了一遍,忽然就不想再多解释一个字了。她言简意赅几乎到了不能达意的程度:“不伤感情,不劳费心。”

        可宋玠对她何其了解:“你已经派人,将真相告知于他了?”

        “我说过了,不劳皇兄操心。”

        “那可要小心,倘若路上遇到了什么,耽搁了……那么,辰王被假消息先入为主,想来也难以抽身亲验,这其中误会,可不就更深了吗?”

        “天铁营各个精锐,断然不会误了行程。”

        “你如此信任他们,倒是好事。”

        “我曾经更信任你。”

        这句话从宋如玥嘴里脱口而出。这一回,宋玠罕见地沉默了片刻,才说:“我是对你有愧。父皇说,他愧对祖宗江山,可是我觉得,我只愧对你。”

        宋如玥不再看他:“你也该愧对祖宗江山。你该愧对的,远不止这些。”

        这句话冷冰冰的,像在极寒之地冻了一夜的刀子。饶是宋玠,也胸口一滞。

        他最终说:“你不必为我而哭。你自己也觉得吧,不值得。”

        “我没哭。”可宋如玥声音已经湿哑,“我只是不像——不想像皇兄那样,绝情寡义。我的兄长没了,我总得尽一尽哀思。”

        宋玠只能垂眸微笑。

        他晃了晃酒壶,清明花酒见了底,天亮了。

        他道:“这很好。”

        他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还没想出来。宋如玥已经不想再接他的话了,猝然打断他的思路:“高央!”

        高央应声而入,低着头,不去看宋玠。

        刚才的话,他也听得清楚。但以天铁营的出身,他还是忍不住低声确认:“启王殿下,是为了对孟王下手,才杀了苟副统领他们吗?”

        宋玠失笑:“你已经听见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不用多言了,高央。”宋如玥制止了他们,又清了清嗓子,脆生生下令,“即刻擒拿启王,由你亲自看押。”

        高央神色一肃:“是。”

        宋如玥终于最后分给了宋玠一个含泪的目光,声音又一个字一个字哑下去。

        “我要启程回家了,皇兄。有些事我听过了还不算,你还得再给子信一个交代。我希望你不要逃跑,保全我心里……最后一点皇兄的样子。”

        宋玠轻轻闭上了眼睛。

        “你不能活在梦里。”

        他如呓语般说。

        -

        宋如玥心力交瘁,连招呼都没跟黎王打一个,匆匆出了黎国。一路晨露初生,花香渐远。

        即将入辰国境的时候,他们遇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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