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莫家，三百年来晋级宗师者，三人而已。”
莫吟归的声调不紧不慢。
一旁的武家主听得是百味陈杂：听听人家这话，三百年，宗师，三人而已。
像他们这样的小家族，出一个超凡级强者，都是祖坟冒青烟，要是出一个宗师，他连夜自杀给老祖宗们报喜去。
可对于这些世家而言，三百年出三个宗师，仿佛是快要没落了。
“半罪归于你们护道者。”
莫吟归的话，如一把利刃，直插莫如心口，他茫然了一瞬：护道者，竟是阻碍主人的存在吗？
但很快，他回过神，脸色发白，牙关紧扣，显然很不服气。
但是莫吟归不需要在意莫如的想法，莫家自来是家族传承，即便是求学，也多是在临近的星耀学府，且一般是为了结交人脉，并不太看得上学院的传承。
如今主家选择把莫寻影送来平江学府，想必也是意识到危机。
那么，人到了他手下，怎么教，自然是他说了算。
“你回去吧，平江学府不留外人。”
自莫如被派到他身边，莫寻影从未与莫如分开过，他心里慌乱，即便知道求情只会让莫吟归更加不喜，却还是开口求饶：“叔祖！莫如他只是过于紧张我，一时过激，叔祖饶他一回吧！”
莫吟归神色平静：“要么你一个人跟我走，要么你跟他回莫家。”
莫寻影一时呆住，他看了看莫如，又看看语气坚决，毫无转圜余地的莫吟归，立时陷入两难，坐在位置上，眼泪忍不住往外冒，却迟迟下不了决定。
莫吟归也不催促。
拿起筷子，压在莫如身上的大山随之消散。
荒烟原本恶狠狠瞪着莫寻影，都怪他，要不是因为他，那个护道者怎么会突然欺负自己！
可是看莫寻影坐在那儿不住地掉眼泪，整个人显得十分无助，一时感觉自己好像集市上那些混混恶霸，不由愤愤收回视线。
明明是对方先动手的！
荒镜几人虽然没看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对方欺负荒烟是明明白白的，几个小孩看向莫寻影的眼光越发不善。
莫如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越发后悔刚才的举动，这不是莫家的地盘，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孩，跟他们说莫家多厉害无异于对牛弹琴，他刚才怎么就冲动了呢？
现在莫吟归给出了两个选项，可莫如明白，对于莫寻影来说，其实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舍弃他，跟莫吟归去平江学府。
对于莫家人来说，家主的命令，高于一切。
但荒烟这些人明显是一伙的，若是莫寻影只身去了平江学府，难免会受她们欺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莫吟归的态度很坚决。
莫寻影坐在椅子上，眼泪渐渐止住，他明知道，他要尽快做出决定，也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
莫如一咬牙，径直对莫吟归行了一礼：“小人明日便动身返回莫家，看在同族的份上，劳烦宗师多照看公子几分。”
莫吟归并不意外，点头道：“自然。”
莫如又道：“来时家主曾道，当初，武家先祖也曾与莫家有过一番交集，武家若有适龄子弟，宗师能提携一番，便更好了。”
武家主和武进十分意外，他们前一秒还在想怎么把武进也塞进平江学府呢，这就峰回路转了。
莫吟归的目光轻飘飘落在莫如身上，一言不发。
武家主很快反应过来，这大概不是莫家主的话，想那莫家主的位置何其之高，怎么可能看到他一个小小的武城城主。
那就是莫如怕莫寻影进了平江学府，受荒烟几人欺负，特意拉武进做帮手呢。
武家主想笑，可下一秒他的心又提起，他都能想明白的事，不信莫宗师不清楚，若是莫宗师不松口，这事肯定成不了。
十几息的时间，莫吟归没有说话。
莫如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武家主的心跳也一下快过一下。
唯有荒烟几人，没有辜负丰盛的宴席，碗碟磕磕碰碰的声音，听在武家主几人耳边，分外磨人。
“平江学府欢迎任何通过入学考试的学生。”
莫寻影红着眼睛，抬头追问：“我也要考试吗？”
“是。”
“要是考不过呢？”
莫吟归的声音分外冷酷：“旁听，直到通过。”
“那她们呢！”莫寻影指尖所指，赫然是吃得差不多了的荒烟几人。
四个小孩茫然，啊？还有考试？
一时之间，不爱看书的和不爱练功的，都心虚了。
“她们不需要。”
向来莫寻影才是特殊的那批，对于莫吟归的偏爱，他十分接受不能：“凭什么！”
莫吟归只给出了两个字：“特招。”
莫寻影默然，对于世家子弟来说，特招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四大学府的特招，几乎就是为了给他们这种人大开方便之门。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需要去考试才能上学，而那些一看就是从山里出来的泥腿子，却是走了特招通道。
莫寻影低声道：“明白了。方才寻影失态，望叔祖恕罪。”
“嗯，收拾一番，明日出发。”
见荒烟几人吃得差不多了，莫吟归起身，对几个小孩招手：“走吧。”
莫寻影起身，恭敬道：“叔祖慢走。”
荒烟跟在莫吟归身后，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莫寻影仇恨的目光，不由一愣。
她也不怂，挥起拳头对莫寻影威胁了两下，便将这事丢到脑后。
岩明却将莫寻影的神态尽收眼底，若有所思地跟上大部队。
“校长，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走啊？”
荒烟脚步有些慵懒，脑子里已经在想下一顿饭了。
莫吟归迁就地放慢速度，一听她的话，不由笑了，今晚宴席上，除了这几个小家伙，还真没几个人吃得舒服。
现在吃一顿还不满足，已经想着明天的饭了。
莫吟归崩了下她的脑瓜子，笑骂道：“不过一顿普通的饭，到了禹都，什么山珍海味你就可能看到。”
荒烟眼前一亮：“真的吗？校长你请我们吃？”
莫吟归负手走到前面，慢悠悠道：“只要你够强，想要什么，自有人为你双手奉上。”
荒烟下意识道：“可是白收人家的东西也不好吧？我阿妈说，人跟人交往，是要有来有回的。”
“哈哈哈哈哈！你阿妈一向聪明，人家送你东西，自然是希望从你这里得到东西，天底下，哪有白捡的便宜。”
荒烟举一反三道：“可是校长带我们上学，就不是想从我们这里拿东西啊！”
莫吟归脚步顿住，一双含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荒烟，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想从你这里取走东西？”
荒烟愣了下，注视着莫吟归的眼睛，想了想说：“校长，你先说你想要什么？我能给的话，一定给你！”
荒烟自小生活在山里，不像城里的小姑娘一样白白嫩嫩，她的皮肤是矫健的小麦色，眉宇间难掩野性，一双清亮的眼眸在夜幕下闪闪发光，像山间闪着碎光的山泉，又像夜空璀璨的星辰。
她的目光总是直直的，从不避人，坦率得让人自惭形秽。
莫吟归避开视线，转身快步走远：“回去睡觉吧。”
莫吟归说第二天走，就绝不拖延。
第二天一早，便让人通知莫寻影，吃过早饭后，收拾好东西就走。
吃过丰盛的早饭，荒烟也在收拾东西。
她其实没有多少东西，钱在进城的时候花光了，包袱里只剩下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荒镜送给她防身的小玩意。
剩下的，就是进城时候买的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全都包起来让荒羽背着。
走出秋华园的时候，武家主听到消息，已经等候在门外，身边是背着包袱的武进，看样子是昨晚一夜，决定好去平江学府试试了。
没一会儿，莫寻影也缓缓走来。
他身边没有莫如，也没背包袱，一身轻松。
莫吟归视线在他护腕上停留了一瞬，见人齐了，便说：“走吧。”
武家主亲自送人到府门口，大概是不放心独子，终于没有再长篇大论一通废话，反而出奇沉默，等到莫吟归要走，才忍不住开口：“莫宗师！”
“若是……若是进儿未能通过考试，能否再给他一次机会？”
莫吟归点头：“可。”
武家主松了口气，连声道谢：“多谢莫宗师！”
路过武家主时，荒烟表情诚恳地说：“武大叔，虽然你说谎不眨眼，但是你家的菜真的很好吃。”
昨晚宴席散了之后，武进才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武家主，武家主自然知道荒烟说的是什么，他尴尬看了眼莫吟归，哈哈一笑，道：“下次来还请你吃！”
快走吧你！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荒烟狐疑地回头，总觉得什么人在身后看她。
她走了两步，猛地再回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
“许坤！”
荒烟大喊。
许坤无奈地从角落走出，恭敬地对莫吟归行了一礼：“前辈。”
这几日他们不仅没有被城主府为难，还让武家主亲自送出来，显然是因为眼前这位前辈。
荒烟高兴地问：“你是不放心我们吗？”
许坤有些害羞，点了点头：“看到你们出来，我就放心了。你们这就要离开了吗？”
荒烟点头：“对，我们要去禹都上学，你去吗？”
禹都只有一家学府天下闻名，许坤忍不住问：“平江学府？”
“对！”
许坤露出羡慕的目光：“真厉害。”
他的视线转向莫寻影和武进，像被烫到一样，又飞快转回来，小声问：“他们也……”
荒烟现学现卖：“嗯！你想去吗，考过试就可以上学！”
许坤眼里闪过一丝渴望，却摇头道：“说得容易，考试哪有那么简单，何况我家里……”
他不欲多说，荒烟也不追问，只是对他摆摆手说：“那我们先走啦，以后你去禹都，可以来平江学府找我，我叫荒烟！”
许坤眉间愁绪微消，笑着点头说：“好，我记住了。”
武城本就是个小城，当初进城的时候什么都新鲜，走了很长时间，可出城时却很快，转眼便到了郊外。
直走了十来里路，莫寻影忍不住问：“叔祖，我们就这样……走去禹都？”
武城虽是小城，但也不是没有租马车的行当。
租几匹马车来，岂不比走路更轻松。
莫吟归看了眼娇气的莫寻影，淡淡说：“你想坐马车，也可以回去租。”
莫寻影就闭嘴了。
路上行人渐渐稀少，莫吟归的速度也慢慢提了上来，他不太清楚莫寻影和武进的实力，只是以四人组里最弱的荒镜的标准行进。
莫寻影好歹是莫家精心培养的，初时倒是能轻松跟上。
可武进不过是一个小家族的公子，学到的功法粗陋，初时便有些吃力。
莫吟归便又将速度放慢。
莫寻影更加游刃有余，见荒烟几人坠在身后，便加快速度，追到莫吟归身旁，还回头对荒烟甩了个优越的眼神。
荒烟几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向莫寻影，荒烟更是速度立刻掉下去几个档次，堪堪跟在武进旁边。
莫吟归脑袋后面像长了眼睛一样：“荒烟，过来。”
荒烟狠狠瞪了莫寻影一眼，郁闷地追上去，跑到莫吟归另一侧。
“其他人顺着大路走，荒烟、荒羽，莫寻影跟上我。”
荒烟狠狠在心里骂脏话，可恶的莫寻影！好好赶路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刺激校长？
一会儿累死你！哼！
荒烟加快速度，很快超过莫寻影，她当面瞪了莫寻影一眼，务必把自己的愤怒准确传达到莫寻影眼里。
莫寻影见荒烟瞪自己，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十分开心。
能让荒烟不高兴，他就高兴。
不过，他也不乐意荒烟超过自己，当即运转心法，誓要将荒烟狠狠甩到身后，让叔祖看看，他看中的这个乡下野人，跟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根本没法比！
至于之前武城的事，那纯粹是意外！
荒羽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她对名次什么的没有追求，每次碰到校长考较，都能有所收获，她想尽量试出自己的极限。
莫吟归的速度始终在三人前面，莫寻影铆足了劲追荒烟，荒烟就是不想被他超过。
两人的速度一再提升，直到荒羽都放弃追她们，一心保持自己的节奏。
莫寻影看着荒烟与他一肩之隔，却怎么都追不上，心里着急，伸手抓上荒烟的肩膀。
荒烟没想到莫寻影竟然上手，一时不察，被他拉到后面。
莫吟归的脚步微顿，却像什么也没察觉一样，继续往前走。
荒烟不声不响吃了个闷亏，自然不肯罢休，她如法炮制，伸手阻碍莫寻影，但莫寻影早有防备，身子一扭，便让荒烟扑了个空。
荒烟也不考虑续航问题了，速度又快了一个台阶。
而莫寻影早已到了极限，甚至咽喉处隐隐有股铁锈味。
他一脚伸到荒烟脚下，荒烟早知他会出阴招，自然防备着，见状脚尖一勾，狠狠踢向莫寻影的小腿。
莫寻影反应稍慢，被踢到脚骨，他心里发狠，忍痛换另一只脚，踩向荒烟抬起的脚。
荒烟惊诧了下，难道莫寻影现在表现出来的，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想到这儿，荒烟也不想比赛跑步了，她有点兴奋。
校长的本家嫡系！
真正的实力是什么样子？
她直接转身，一拳攻向莫寻影。
莫寻影瞳孔骤缩，荒烟的身影隐约与那天初见重叠，他心中闪过一丝惊惧，连忙后退，继续往前跑。
荒烟怎么会允许他跑掉，当即脚下一蹬，右腿如鞭一般扫向莫寻影。
莫寻影慌忙使出家里教的招式格挡住，反手直击荒烟腹部。
荒烟眼前一亮，果然有点东西。
她当即变招，弯腰躲避，脚下步伐变幻，看似后撤，实则越发贴近莫寻影。
莫吟归就在前面。
莫寻影微微放心，催眠自己，只当在家里跟同辈切磋。
他勉强静下心，才稍稍抵挡住荒烟的攻势。
可荒烟跟他走了几招，便有些意兴阑珊。
不知道莫家怎么教孩子的，这招式确实精妙绝伦，攻守转换之间，让荒烟忍不住惊叹。
可这招式在莫寻影手里，简直是被侮辱了，刻板到不会变通的套路，说他是个会呼吸的功法演示傀儡，都是在抬举他。
心气一卸，荒烟再跟莫寻影打起来，就有些敷衍，连荒羽路过两人的时候，都能看出荒烟在放大水。
莫吟归脚步停下，转身对两人叫停。
两人同时住手。
莫寻影虽然停手，但是他很兴奋，他终于一雪前耻了，虽然没有彻底把荒烟打倒，但是起码在叔祖面前证明了，昨天真的只是意外，他的真实实力还是可以的。
他希冀地望向莫吟归，露出这两天最直白热烈的希冀目光。
连荒羽都看懂了，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
莫吟归顿了下，说：“不错。”
他很快扯开话题，道：“休息一会儿，等一下其他人吧。”
莫吟归虽然一直在面前走，可意念时刻关注身后，后面三人大概要跑一刻钟，才能追上来。
只得了一句不错，但也足够莫寻影振奋，他极力保持矜持，但眉眼之间流露出的笑容和得意，让人忍不住避开。
让他多开心一会吧。
日头渐渐上来，晒得人直流汗，荒烟和荒羽倒还好说，早就习惯了，听到莫吟归说休息，当即快快乐乐地把附近的树审视了一遍，慎重地选择自己的临时休憩点。
两人一人一棵，熟练地爬上树，在合适的枝丫上躺着，微风吹过树叶，哗哗啦啦地轻响，舒服地荒烟直接翘起了二郎腿。
而莫寻影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像猴子一样，直接爬到树上去，只好找了个枝叶繁茂的树荫下乘凉。
“哎！”没人说话，荒烟有点无聊，翻身喊树下的莫寻影。
莫寻影抬头，没有应答。
“你昨天为什么非要看许坤的玉啊？那玉很特别？”
一句话掀起了莫寻影不愉快的回忆，他冷硬地回答：“没有。”
荒烟才不管他开不开心，追问：“那你干嘛要看，不给看还打人？”
莫寻影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跟玉没关系，谁让他不给我看！”
荒羽静静听着，小声在上面吐槽：“这也太霸道了。”
荒烟表示赞同：“校长肯定不喜欢这样。”
在某些事上，她的直觉超准的。
莫寻影被戳到痛楚，恼羞成怒：“关你什么事！”
荒烟撇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莫吟归，小声嘀咕：不管就不管，她又没说错嘛！
等了一会儿，后面的人终于汇合过来，莫吟归让小孩们又歇了一会儿，避开最热的时候，这才继续赶路。
因为天气太热，莫吟归避开最热的时候，将赶路时间挪到晚上，众人在第五天的黄昏，站到禹都的城墙之下。
高大的城墙，直入云霄，仿佛要撕裂赤红的火烧云，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古老的禹都城墙之上，时光似乎在每一块砖石上具现。
城楼之上，几颗硕大的明珠亮起来，像是吸走了落日最后一丝光亮。
太阳落山，明珠依然照耀四方，甚至于，在昏暗的夜色中，成为唯一的太阳。
“禹都，到了。”
莫吟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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