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等闲花里送郎归7

陈煜棠和唐明轩在贺家附近等了会儿，果然看见贺家老小被赶了出来。贺炳华的脸色紧绷，贺夫人则用了手帕在抹眼泪。唐明轩哧地笑道：“贺老爷子那么要面子的人，如今带着一大家流落街头，估计要气死了。”

        陈煜棠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才止住笑意，咳了咳，问：“难不成咱们要收留他们？煜棠，贺炳华不会接受的。”

        陈煜棠笑道：“我是不能出面收留他们的，可不代表你不能啊。”

        唐明轩怀疑的看了她一眼，陈煜棠俯身过去，悄悄和唐明轩说了一席话，唐明轩听得连连摇头，哭丧着脸说道：“这种事情我向来不做的。你去荥州街头巷尾打听打听，我是个收保护费的，又不是行善积德的。”

        “那天我去买苹果，摊主家的女儿生得水灵又漂亮，对你也是赞不绝口，”陈煜棠瞥见唐明轩脸色大变，禁不住哧地一笑，“可见你平时没有少照顾这对母女。如今再劳明哥多费费心。”

        唐明轩总觉得她笑里带着一丝怪异，下意识去解释说：“这娘俩过得不容易，我怎么好再去收她们的保护费？不过就是把她们的钱还回去罢了。煜棠，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什么。”

        陈煜棠促狭一笑，反问道：“即便是误会了，又能如何？”

        唐明轩一时语塞，陈煜棠已经轻轻推了推他，催促道：“快去吧，晚了的话，贺家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唐明轩只好不情愿的绕去了另外一条路。疯子和半仙家都在不远的地方，唐明轩将两人召集起来，和他们说了贺家的事，并制定出了计策。不多时，疯子便带着一群人找到了贺炳华一家，将之拦了下来。

        贺炳华一看疯子的架势，又是趁着夜色而来，就知道不是好相与的，他不想和疯子起什么争执，就耐着性子笑道：“几位有何贵干？敝人姓贺，现在蒙难流落在外，身无分文，想请几位行个方便，放我一家老小离开。”

        疯子摇头晃脑的过去，大笑起来。

        “彼此彼此，我们兄弟几个也是好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老先生，你也给我们行个方便？”

        贺炳华万分无奈，浑身上下摸索了一番，唯一值钱的便是拇指上的玉扳指，他正要往下摘，疯子又开始发难道：“你那破东西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我才不要呢，我只要钱。”

        贺夫人悲愤道：“你这人好不识货，这是货真价实的翡翠，你去当铺问问得多少钱？我们贺家怎么会用假东西？”

        贺炳华被贺夫人弄得哭笑不得，双方僵持的空当，半仙慢吞吞的背着手走过来，拉长语调问道：“你们在这里闹腾什么？”

        疯子甫一看见半仙，态度立马转变了许多，朝着半仙点头哈腰，将遇见贺炳华的事情同半仙说了，半仙扫了贺炳华一眼，神色也立马发生了变化，失声叫道：“这不是贺老爷吗？”

        疯子“哎呀”了一声，喊道：“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仙哥，既然是你的熟人，我可不敢难为。小弟我还有一些事情，就先走了。”

        他话音刚落，便一招手，带着一群人呼啦啦的飞快散去，只留下半仙还站在原地。

        贺炳华被这些人弄得一头雾水，看着半仙，奇怪问道：“这位先生认识我？”

        半仙亲切地说道：“贺老爷嘛，自然是认识的！”

        贺炳华“唔”了一声，权衡过后，小心翼翼地问：“年龄大了，记性也不好，请问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半仙冷不丁的抹了抹眼角，叹息道：“那还是好几年前的冬天了，我那会儿穷困潦倒，又碰上大雪天，险些饿死冻死。得亏遇见了贺老爷，给我买了包子，还送了我一双鞋御寒。”

        贺炳华奇怪道：“有这回事？”

        半仙认真点了点头，反问道：“这样的事情对于贺老爷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于我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怎么会记错呢？”

        贺炳华此时也是遇上了难处，索性不再追究这件事，含含糊糊应了下来。这样的态度正中半仙下怀，他赶紧说道：“贺老爷今天因为什么被刚刚那个小混混拦下？”

        贺炳华羞愧不已，但看出让半仙有意帮助自己，便拉着半仙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避开了贺家人，才将被赶出贺家的事情说了出来，落下了几滴老泪。半仙听了也觉难受，当即拍着xiōng部说道：“贺老爷，我在城郊有处房子，正好空闲，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何不带着夫人去那里小住几日？”

        贺炳华推脱了一番，最终接受下来。

        第二天一早，半仙便跑到陈家，将安顿好贺炳华的事情同唐明轩和陈煜棠说了。陈煜棠谢过半仙，这桩心事终于落下。半仙看见满院子都是雕了一半的鬼工球，禁不住有些奇怪，问道：“明哥，你的东西还没有雕出来吗？”

        唐明轩黑着一张脸，挥手打发他道：“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

        半仙点了点头，拉长着语调说：“‘为人夫者，莫要多管闲事’。看来明哥已经将《男诫》的内容铭记于心了。”

        唐明轩脸色黑得更加厉害，作势要打半仙，半仙赶紧躲去了陈煜棠身后，唐明轩才没有再追究他。

        “明哥、陈大当家，我先走了。”

        陈煜棠笑得花枝乱颤，道：“你慢走，不过要劳烦你去跑个腿——请唐爷爷过来一趟。”

        半仙眼睛骨碌一转，道：“我猜猜是什么事。一定是明哥雕不出鬼工球来，不得不去请爷爷来帮忙。”

        唐明轩为了鬼工球的事情已经是第二次请唐源彬了，现在听得越发烦躁，又听见陈煜棠嬉笑着说出一句“你还真是个‘半仙’”，心情更加不好，一甩手走进了屋里，不再理会这两人。

        过了没多久，唐源彬被请了过来，陈煜棠见了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爷爷，半仙都跟您说了吧？我和唐明轩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才为了鬼工球的事情，又将您请过来。唐明轩按着您说的法子，没日没夜的拼命练习，手都磨出了血泡，可是进步却不大。您看这一地的残次品，都是他这几天弄出来的。”

        唐源彬听见“血泡”两个字时，眉头皱了皱，嘴上却骂道：“这个蠢小子！”

        陈煜棠笑了起来，附和道：“可不是蠢吗？就怕您说他不努力，结果现在手都握不了雕刀了。”

        唐源彬更加生气，道：“雕不了的话，就换一样东西雕！”

        唐明轩这才迟迟从屋里探出头来，弱弱地问：“爷爷，那我雕什么东西啊？您老人家给我指点指点。”

        唐源彬目光飞快的在唐明轩的手上瞥了一眼，从怀里拿出一叠图纸，交给陈煜棠。

        “这是我们唐家参加上一届万国博览会时，所制微缩颐和园木雕群设计图。既然你的手坏了，雕不了多少东西，现在时间又是紧迫，你也别那么贪功，就让煜棠和你一起制作吧！”

        陈煜棠听了十分意外，看了看唐源彬，又看了看唐明轩，试探道：“爷爷，您应该知道，我和唐明轩……”

        唐源彬摆了摆手，不耐烦说道：“傻丫头，三代的交情，彼此之间还能有什么秘密呀？”

        陈煜棠甚为感动，将图纸妥善地保存起来。

        不多时，贺家被督军府抄家的事情，便在荥州城传得沸沸扬扬。贺浣之初为人妇，日子虽然清贫，远比不上她在贺家娇生惯养的生活，她却甘之如饴，一大早便提了篮子去街上买菜，自然便从街坊口中听到了贺家的事情。

        贺浣之心急如焚，又不晓得如何是好，权衡之下，将篮子一扔，便跑去了陈家找陈煜棠。恰好唐明轩也刚刚从外面回来，也是要找陈煜棠，迎面撞见了登门造访的贺浣之。

        唐明轩有些意外，简短的和贺浣之打了招呼，便一道去了小院。

        陈煜棠正在桌边练字，看到两人一起过来，又都是一脸的心事，便朝着唐明轩示意了一下，率先问道：“浣之，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贺浣之上前抓住陈煜棠的手，着急道：“煜棠，我、贺家被抄家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陈煜棠点了点头，道：“我是听说了，可你已经和贺家脱离了关系，我又是支持你的，不方便去关心他们。”

        贺浣之一时语塞，眼巴巴的看着陈煜棠。陈煜棠忍了忍，才禁不住笑了出来。

        “你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和贺伯伯一样。你放心吧，我已经把贺伯伯、贺伯母他们安顿在了城郊的房子里，安排了专人照顾。”

        贺浣之万万没想到陈煜棠这样周全，感动之余，把陈煜棠的手攥得更紧。

        唐明轩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插话道：“我其实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陈煜棠愣了一下，问道：“是半仙和你说了什么吗？”

        “他和贺老先生聊了两句，贺老先生果然还有旁的难处。”

        贺浣之和陈煜棠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难处？”

        “万国博览会的五强作品，贺家占了一席，都一并被毁掉了。贺家的参赛作品寻仙玉姿散被毁，和咱们一样，需要重新制作该作品。这件事原来并不困难，可贺家如今被查封，许多的珍贵香料无法动用，便成了一桩难事。”

        贺浣之轻轻抽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眸，眼里充满了盈盈的泪光，强忍着叹息道：“确实困难。寻仙玉姿散是我和哥哥一起开创的新香，香料中有一原料原产西域，十分名贵，短时间内去哪里才能找到呀？”

        陈煜棠亦觉得此事难办，她不愿看到贺浣之如此为难，犹豫了一下，劝慰道：“这件事尽管交给我，你不用担心。”

        贺浣之则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唐明轩趁着贺浣之不注意的时候，凑到陈煜棠耳边，小声说道：“煜棠，你想过没有，万一毁掉五强作品的人真是贺浣清……”

        陈煜棠眸色微沉，斩钉截铁地回应道：“作品是工匠的心血所在，被人毁掉，便是最大的羞辱，当然不能轻易原谅。”

        唐明轩将目光朝贺浣之身上递去，陈煜棠领会了他的意思，有些忧郁。

        “贺浣清是贺浣清，贺浣之是贺浣之，两回事。”

        贺浣之急于去见家人，唐明轩便找来半仙，叫后者领着贺浣之去了。

        等两人离开之后，唐明轩才又拿出唐源彬留给自己的那叠设计图纸，上头用红笔详细做了批注，图纸轻薄，字迹交叠起来，便是一串连绵不绝的红色。陈煜棠看到图纸，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要用的木料他们已经送过来了，咱们今天就可以开工。时间不多，先用五日把大体框架雕琢出来，剩下的时间便留作打磨用。”

        唐明轩故意做出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拿胳膊肘轻轻捣了捣陈煜棠，撒娇一般的说道：“煜棠，这可是咱们一起做的东西，要不要取个名字呀？”

        陈煜棠眼眸一转，一本正经的说：“又不是小孩子，雕的是什么就是什么，哪里还需要取什么名字？你若是非要取，那就叫陈小唐好了。”

        唐明轩一听便有些跳脚，急忙分辨道：“怎么姓陈？叫唐小棠才对。”

        陈煜棠斩钉截铁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说完便转头吩咐丫鬟把木料搬上来，不再理会唐明轩。

        另一边贺浣之去了陈煜棠在城郊的房子，顺利在小院里见到了贺炳华和贺夫人。贺炳华正坐在小院的一角，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隐约可以见到他蹙起的眉头上，皱纹刀削一般。贺浣之见到自己的父亲几夕间便苍老了不少，也顾不得之前同他置气的事，惶惶喊了一声“爸”。

        贺炳华猛的抬起头，目光落在贺浣之脸上，眼里又惊又喜，停留了几瞬，才回过神来，冷冷说道：“原来是贺小姐来看笑话了。”

        贺夫人在一旁，看见贺浣之正自欢喜，冷不丁听见贺炳华这么一句，悄悄推了他一把，低声嗔怪道：“女儿肯认错回来，你就别摆脸色给她看了！”

        贺浣之咬紧嘴唇，既不说话，也不离开，半仙站在门口看到了这样一幕，当即走进来劝说道：“贺老爷这话可说差了，贺小姐听说贺家蒙难，急得到处打听，还好叫我给遇见了。有这么孝顺的女儿，你还求什么呢？”

        贺炳华当着半仙的面，也不好继续僵持，冷着脸，语气稍稍软了一点。

        “你找个地方坐下吧，别叫人看笑话。”

        贺浣之坐下后，贺炳华却不肯和她搭话，她唯有和贺夫人攀谈了几句，这才知道贺家蒙难，全是因为她哥哥贺浣清。贺浣之进而想到，陈煜棠和唐明轩制作的鬼工球也是被贺浣清毁掉的，心下惶惶不安，在小院里没有坐多久，就找了个借口离开。她也不晓得如何是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马上去找贺焕清，当即就去了督军府，望着森严的守卫，才生出一丝怯懦之情。

        恰好张东宁有事外出，贺浣之曾经参加过荥州和中瀛文化交流协会的友谊赛，因此张东宁是认得她的。张东宁看见贺浣之在外面徘徊，便让人将车子停下来，询问道：“是贺小姐吧？请问有什么事呢？”

        贺浣之心中一喜，连忙将自己探视贺浣清的想法和张东宁说了，张东宁当即礼貌的回绝了，贺浣之仍然不死心，还欲多说什么，张东宁直截了当的说道：“五强作品的确是贺浣清毁掉的，证据确凿，没有什么冤屈的。就算贺小姐去见了他，结果也是一样。贺小姐应该清楚，大帅没有连坐，已经算是宽容。”

        贺浣之在张东宁那里碰了钉子，心中萧索，又觉得愧疚，只好再次去往陈家找陈煜棠。

        陈煜棠才刚刚和唐明轩将微缩颐和园木雕群的大体框架制作出来，其中细节一概没有修整，正在和唐明轩商量从哪里开始起首为好，便得到了贺浣之在外头求见的消息，她没有想到贺浣之会这么快又回来，不知是贺家出了什么事，当即放下了雕刀，就要往外头走。

        唐明轩在后头追了上来，唤住了陈煜棠，陈煜棠不知所以，就见着唐明轩弯下腰来，她裙摆上沾到的木屑一点点摘下来。陈煜棠禁不住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唐明轩的侧脸，唐明轩起身的时候看见，挑了挑嘴角，得意洋洋地说：“煜棠，你这么一直盯着我看，八成是喜欢上我了吧？”

        陈煜棠却不像他预想的那般羞红了脸，而是施然的点了点头。

        唐文轩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陈煜棠刚一见到贺浣之，便觉着贺浣之神色有些奇怪，还不等她问出口，贺浣之便哀哀道：“煜棠，我不知道，原来罪魁祸首就是我哥哥！”

        陈煜棠默然，贺浣之更加不安，绞着手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只有一个劲儿地和陈煜棠道歉。

        陈煜棠赶紧制止了她。

        “其实这件事我早已知道了。”

        贺浣之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

        “即便如此，你还是安顿了我的家人吗？”

        陈煜棠笑了笑，挽起她的胳膊，把她朝小院带。

        “别说这些了，我已经决定换掉鬼工球改用微缩颐和园木雕群参加比赛，你要不要来看看呀？”

        贺浣之大为感动，含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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