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卷一第四章
卖出火露酒的那天晚上,晏传义虽然这一整天都没有干什么重体力的活儿,却就是感到一种莫名的疲惫。
这种疲惫仿佛是来自心灵,而不是身体。
可尽管是疲惫至极,他躺在床上也迟迟没有入眠。
盘翠群山夜色温柔,微风清澈,万籁俱寂,与他睡着通铺的兄弟们也早已酣然入睡,没有谁会打呼噜,可就是这么美好的睡眠环境,晏传义也无法入睡。
最后那些倔强的神经细胞,带着他回到了少时的往事——
记忆中的初二(十七)班,排列得十分整齐的一张张米黄色书桌,前后各有一块墨绿色写字板,后面那块画着童心十足而积极向上的黑板报,前面那块是上节课老师还未擦去的板书。
课间,在教室的同学不是很多,有的打打闹闹,有的继续学习,有的发呆睡觉,有的擦黑板发作业。
那个时候的晏传义,一直都有很努力地搞学习,喜欢在课间看些有利于了解时事新闻和积累作文素材的有趣东西。
“曾婉婉,你写的那个小说,里面的男主角,真的很像我们传义哥啊!你该不会是……嘿嘿嘿!”
在这个还算安静的课间,一个和晏传义关系并不算熟络的男生,开起了一个扎着清爽马尾、戴着黑框眼镜的文静女生的玩笑,这个女生就是曾婉婉,是晏传义初中班上一个爱写小说的同学,直到现在晏传义也对她有些印象。
明明和他关系一般,那男生却要称他为“传义哥”,还在前面加个“我们”,这种没有来由的称兄道弟让晏传义有些反感。
“你……你不要在这里空穴来风,胡说八道!”曾婉婉虽然被急红了脸,有一点点凝噎,但依旧能够做到在瞬间输出大量准确的词汇,“我跟晏传义又不熟,也不怎么了解他,为什么要以他为基础写自己的小说?你真是吹牛都不打草稿!你要是不爱看我的小说,就还给我,我还要写新的!”
那男生偏要翻开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应该是从曾婉婉那里借来的小说本,带着玩味的笑读了起来,“明娜看向了云逸,这个从来都不需要有太多话语,就能吸引到许多注意的男生。他是门门功课好成绩的尖子生,即使一直沉默寡言,也常被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提起,立作全班人的榜样。
“云逸此刻就静静地坐在窗边,专注着他喜欢的学科。
“明娜比平时更加用心地观察着云逸——他有着让女生都羡慕的白皙干净的皮肤,明亮清澈的双眸,枯燥的公式在他双眼中也会变得十分美好,如果他认真钻研数学题的目光愿意突然落在你的身上,那么你也一定会被他温柔真诚的目光所……”
男生还没有读下去,曾婉婉就趁其不备地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小说本,像护孩子一样紧紧拥在怀中:“我以后都不会借给你看了……”
“不看就不看,有什么大不了的?”那男生十分嘚瑟,笑得也很欠扁,“反正我已经知道大概情况了——成绩好又长得帅,性格比较文静,那不就是我们传义哥吗?你搁这儿掩饰什么呢?”
爱写小说的曾婉婉,是一个擅长让那些喜欢拿女生取乐的调皮男生自讨没趣、自取其辱的聪明女孩——她的东西被一名个子比较高的男生抢了,她不会急匆匆地抢回来,而是以静制动,等高个子男生看得不紧了,再攻其不备,这就让高个子男生没法儿用自己的身高优势欺负她。
男生用她小说里的男主角和晏传义很像,来怀疑她喜欢晏传义,借此拿她取乐,她也不解释,面对男生的放肆笑容与言辞,曾婉婉冷笑一声,抢回了小说本就开始继续写自己的故事了。
“何必掩藏自己的喜欢呢?不过啊,你若想要配上我们传义哥,可需要再努力一点儿,你看你就语文和英语的成绩能看。总之,多做点数学题……”
不等男生说完,曾婉婉没有停下写小说的笔,一脸黑线地看着那个欠扁男生:“我看是你喜欢晏传义,自己没有勇气表达,就硬说别人喜欢。我说——你也有好几门科目的成绩不能看呢,想配上晏传义也需要更努力地学习呢!
“不过,我还是支持你大胆追求所爱,要不我以你和晏传义为原型写个耽美文,为你们助助兴?也算是我对你的一个鼓励……”
曾婉婉这个反击实在是太狠了,男生一脸“哎呀,会写小说的还真是惹不起”的神情,带着惊愕的脸乖乖闭嘴了。
不久后,曾婉婉的闺蜜带着两罐汽水来找她了,闺蜜其实看到了整个过程,在晏传义身后不远处小声问:“婉婉,其实我也觉得你最近写的那篇小说,男主挺像晏传义的,刚才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刚才那傻叉就是在胡说八道,不信你看,这个女主角明娜可是跟我一点儿都不像的!我若真的喜欢晏传义的话,肯定写个像自己的女主角嘛!
“我其实不太了解晏传义,我也不知道怎么写着写着,就弄出了一个和晏传义这么像的男主角。我原本是写了一个帅气叛逆、个性张扬的小混混当男主的,可没过多久就觉得——这个渣男配不上我的宝贝女儿明娜,所以,我就在前几章的时候跟更改了剧情走向,换了一个成熟稳重、品行端正的当男主,让原来那个男主变成路人甲!”
曾婉婉说起这个的时候,带着俏皮的骄傲:“反正我不管,我的女主角就是只有好男人才能配得上。”
“哈哈哈,原来你认为晏传义这样的是好男人啊!”闺蜜放肆地笑了一阵子。
“至少,至少比那个不遵守规则、成天惹是生非,明明十分幼稚、却自以为很帅的小混混好,不是吗?”曾婉婉反问似乎还认为她对晏传义有意思的闺蜜。
“对!你说的有道理。”
下一个课间,曾婉婉和闺蜜一起来找到没有在学习的晏传义,看样子像是来道歉的:“晏传义,实在不好意思,刚才为了反击那个傻叉,情急之下说了对你不大尊重的话。我绝对不会这么干的,对不起……”
“没事,我当然知道那是玩笑,也相信你肯定没有不尊重我。”
晏传义其实有点儿好奇曾婉婉到底写了怎样一个故事了,他思考片刻,还是向曾婉婉开口:“只是,我有点想看你的小说了。你不写的时候,能否借我看看?”
可能是晏传义给班上女同学留的印象一直都比较好,曾婉婉当时就爽快地同意了,把自己的宝贝小说本送过来了。
“当然,当然可以。只是,只是……”能够一直妙语连珠的曾婉婉突然支吾了起来,“你物理作业写完没?也借我看看呗。”
那天的物理作业特别多,晏传义也是好不容易才写完,曾婉婉把他的作业本拿回家去了,而他也把曾婉婉的小说本带回去看了。
晏传义直到今天也还记得,初二的那一天夜晚,他壮了壮胆,才敢在母亲回来后,点着一盏台灯,在房间里小心谨慎地把曾婉婉写的全部小说看完。
那个被很多人认为和他自己很像的男主角,在前几章都没有出现。
是作者亲女儿的女主角明娜,在前几章有一点点叛逆。
文中的设定是,明娜家境优渥,家风良好,她素质极高的双亲,对女儿的教育十分重视,既做到了物质上从不亏待,也重视对女儿气质与品味的培养。
可是青春期的明娜,依然被一个长相帅气、举止却不得体的街头小帅哥所深深吸引着,只因为这个小帅哥在她被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随后还带她去了许多不大卫生但真的很美味的大排档吃饭。
明娜很喜欢这种和能够吆喝几个好几个小弟的帅哥“恋爱”的感觉,她为了能和街头帅哥看起来画风更加般配,还特地钻研了自己的妆容与穿搭,将原本文静端庄、清纯甜美的容貌,画得浓艳凌厉,甚至有些暗黑味道。
这样一来,明娜和她的混混男友更加惹人注目了,她也十分享受被男友的小弟们当做大嫂的感觉。
一开始,明娜原来的朋友只注意到了她妆容穿搭上的变化,虽然觉得奇怪,但没发现什么严重的事情。
可是到后来,明娜的混混男友开始闯祸,有时明娜是陪他一起闯祸的,有时明娜是出来为男友收拾烂摊子的,明娜为了混混男友变得憔悴消沉,她的朋友很快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面对在压榨自己的男友,明娜依然无法自拔,她还是心甘情愿地为成天惹是生非的男友,收拾一个又一个烂摊子,花钱花力花时间……
直到明娜的闺蜜拿出了男友其实早已变心的铁证,明娜才痛苦地清醒过来,承认了自己曾经的愚蠢。
和有毒的混混男友分开后,明娜卸去了不符合自己年龄与身份的妆容,重新回到教室课堂,努力拾起自己落下的学业。
故事到了这里,那个和晏传义很相似的男主角云逸出现了,他是明娜班上的学霸,之前明娜不怎么注意这个安静的男生,直到自己因为谈了一场有毒的恋爱变成了学渣,需要寻求各大学霸的帮助,才开始与他有了交集。
如今的晏传义,不得不承认一件幼稚而又真实的事情——在那个很容易情窦初开的年纪,即使是在别人看来就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做题机器的晏传义,其实也会喜欢上有趣的女生,而且会喜欢很久。
而晏传义在自己青春期所喜欢上的女孩,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就是存在于同班同学的小说里的明娜。
就是因为明娜,晏传义成为了并不熟络的同学曾婉婉的忠实读者,后来她写的每一个字,晏传义都认真读过。
虽然晏传义后来一直通过把自己代入那个叫云逸的男主角,来与心爱的明娜进行虚幻而又美好的互动,但他确实是在云逸还没有出现的时候,看到明娜对那个错误之人热忱的爱,与发现真相时坚决离开的果断,就喜欢上了这个书中的女孩。
曾婉婉笔下明娜与云逸的故事,构成了晏传义对青春的部分回忆。
明娜在受过严重的伤痛之后,她敢爱敢恨的性格依旧没有变,她对生活的热爱与勇气丝毫未减,在发现自己喜欢上云逸后也丝毫不掩饰。
但和喜欢小混混的时候有所不同,因为云逸是一个看重学业、谦逊谨慎的男生,明娜知道向他表达爱意应该用不同的方式,便将自己的主动与热情收敛了许多。
明娜本身不愿意掩饰自己爱意的性格,与她想要努力照顾到云逸感受而不得不收敛的行为,形成了一组矛盾。
云逸也喜欢明娜的事实,与他在那个时候不得不把学业看得更重、又觉得自己不是很能配得上明娜的顾虑,形成了另一组矛盾。
也就是这两组矛盾,为明娜与云逸的故事谱写了一个不甜不虐的结局,他们错过了彼此,但也成长了很多。
曾婉婉关于这个故事,就写到了明娜与云逸相伴到毕业,便各奔东西,直到多年后才偶然相遇。关于他们在心智成熟时相遇后的故事,曾婉婉并无写下去。
作者本人不写了,但读者晏传义却常常把自己代入成为云逸,幻想自己在名校毕业后,会如何面对喜欢了好多年的明娜。
是冲破当年的自卑,还是继续守在舒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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