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夜色凄寒，火光冲天，连绵的大火吞噬了半个皇城，上阳虚假的繁华在北齐来势汹汹的铁蹄之下顷刻灰飞烟灭。
宫变始于北齐暗探在凤鸾宫放的一把火，兵荒马乱之际，有人偷偷打开城门，脆弱的平静就此打破。
彼时凤鸾春恩车刚接走新册封的皇后，半边宫室都空荡下来，虞照晚抱着先皇后所出的公主，吩咐宫人准备马车，神色平静，墨瞳清晰地映出华美的宫室。
她是先皇后的侄女，又是虞老将军唯一的孙女——皇城能坚守至今，全凭老将军守城。
在这个即将崩溃的王朝，虞家人的话比皇位上那个昏庸懦弱的老色种更管用。
小公主鸢微搂着虞照晚的脖子，虞照晚拍拍她，轻声哼了一支漠北小调，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空，坐上马车。
北齐大军踏进来的那一刻，虞照晚乘坐的车子直奔预留的小门而去，快出城时，风吹起车帘，虞照晚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了顾城。
北齐的皇帝，顾城。
他站在城墙上，身披黑甲，手握长弓，一双冰冷的凤眸微垂，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虞照晚不知道他看没看见自己，但应该是看见了，因为拉下车帘的前一刻，她分明看到他的视线往这边扫来。
他们对视了一瞬，仅仅一瞬，虞照晚寒毛耸立，连夜改了逃亡路线。
原本他们要去的是温暖湿润的江南，现在则要去朔方，那个偏僻的边陲小城。
她不能让顾城逮到，顾城那个人睚眦必报，更何况她骗了他那么多次。
摇晃的马车上，虞照晚把熟睡的鸢微抱给乳娘佟嬷嬷，自己则展开了一张地图。
良久，她紧皱的眉毛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再过两天，我们就过潼关了。”
过了潼关，朔方近在眼前，到时候天高皇帝远，顾城有天大的本事也追不到那儿去。
佟嬷嬷拍拍鸢微，道：“阿弥陀佛，总算是逃出来了，还是虞小姐有本事，要不是改了路线……”
在离开上阳的第二天，她们就听到白河桥被齐军封了的消息。
白河桥是从上阳下江南的必经之路，如果按照原计划走的话，现在她们正好被堵在那儿。
想起这些，佟嬷嬷就一阵后怕，她心惊胆战的看了看虞照晚，纵使天色已暗，纵使有薄纱遮面，依旧难掩倾城之姿，柳眉杏眸，雪肤花容。
她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美人儿都见过了，但每次见到虞小姐总是觉得，这世上若有仙子，也不过这般模样了。
战乱之际，就算她们的身份不被发现，这等容貌也会引来祸事。
当初北齐皇帝顾城南下之时，曾派使者传信：交出虞照晚，两国永结同好。
但不知为何，这件事最后却不了了之。
“仙子”本人毫无察觉，淡淡收起地图，神情从容：“看来老天都站在我这边。”
现在顾城估计还在白河桥挨个排查，殊不知她已经快过了潼关。
一想到到了朔方就能看到祖父和太子哥哥，虞照晚脸上不由浮现出笑意，喃喃自语：“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临走之时，她曾传信给祖父他们，说了路线变动，也收到了回信。
祖父他们应该要比他们早一天抵达。
虞照晚翻出回信，反复摩挲着上面熟悉的字迹，久违的感到一丝心安。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方向一拐，周遭渐有人声传来，前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小姐，马累了，我们要在这儿休息一晚。”
佟嬷嬷掀帘看了一眼，道：“是长宁县。”说罢心疼地看着怀里的鸢微：“小公主也能好好休整一下了，这几日舟车劳顿的，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顺着她的动作，虞照晚也看了眼外面。
长宁位置偏僻，未受战火波及，此刻天色已晚，路上还有不少背着柴火行走的农夫和挎着篮子的妇孺。
再过几天，北齐的军队就会过来，但顾城治军严明，想来不会伤害城中的百姓。
她如此漫无边际的想着，随手捻了捻手中的信纸，目光突然一凝，劈手迅速将车帘放下，只露出一条小缝。
佟嬷嬷愕然道：“小姐，你这是……”
虞照晚抬手示意她噤声，自己凑过去透过那一条小缝仔细观察了片刻，低声道：“嬷嬷，我们好像被追上了。”
佟嬷嬷失声道：“怎么可能！我们——”话音在虞照晚冰冷的眸光中低了下去：“小姐怎么看出来的。”
“外面的行人，脚上的鞋子都是新的。”虞照晚低头从座子下面拉出一堆包裹，翻出几样之前的物事塞进衣袖，快速道，“常年干农活的人鞋子不可能这么干净，看他们步伐稳健有力，估计是军营里的士兵，早在这儿等着我们了。”
佟嬷嬷骇然道：“若是如此，那顾城岂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往哪去了？”
“自然。”虞照晚收拾了几个常用的药瓶和衣物塞进一个包裹，快速扫了一眼前面，“我们的行踪被人出卖了。”
摇晃的帘布后不时露出一个青衫布衣的高大背影。佟嬷嬷会意，压低声音，仍是有些不可置信道：“小姐是说夏安？他是虞家二十几年的老仆了。”
“人是会变的。”虞照晚收拾完包裹，把剩下的东西一股脑塞回去，动作微不可查的一顿，眼中隐隐浮现痛色。
“小姑姑嫁给今上——哦，那个亡国之君时。”虞照晚口吻无尽嘲弄，“不是也没想到会落到那般田地，差点连自己女儿的命都保不住。”
一提起旧主，佟嬷嬷眼眶就红了，抱紧鸢微，语气也更加坚定：“小姐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按兵不动，不要打草惊蛇。”虞照晚翻出画眉用的石黛，熟练地往脸上抹了两道，又点了满脸麻子，“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却一直没动手，想来是想把我们困在这儿，等顾城过来。”
顿了顿，她道：“他们既然在此设局，进城之后定会找理由把我们留下来，我们要在这儿待几天，等夜深了，再想办法溜走。”
佟嬷嬷道：“我听小姐的。”
用假的身份文书进了城，夏安把车停在一家客栈外。
虞照晚和佟嬷嬷下了马车，侧身探了探鸢微的额头，道：“好像有些发热。”
佟嬷嬷瞬间心惊胆战，忙用脸去贴，小鸢微身上热乎乎的，却也谈不上发热，松了一口气正要说话，触及到虞照晚平静深邃的目光，心领神会：“是，有点发热。”
虞照晚提着包裹进去，要了三间上房。
不多时夏安回来了，对虞照晚道：“小姐，马车的车轴坏了。”
虞照晚眉头微蹙，佟嬷嬷立刻道：“这怎么能坏呢？出发前明明检查好了……”
夏安道：“可能是路上卡到了什么东西。”
“多久能修好？”虞照晚问。
夏安犹豫了一下，估算道：“可能得两天。”
看来顾城已经在路上了。
虞照晚心下了然，喝了口茶，道：“不必修了，明天去买一辆，赶路要紧。”
夏安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到了晚间，虞照晚又把他叫过来，指着哇哇大哭的鸢微道：“小公主生病了，你去抓点药回来。”
夏安看着满脸通红的鸢微，忙不迭出去了。
他走后，虞照晚关上门窗，亲昵的刮了刮鸢微的鼻子：“演得不错。”
鸢微立刻笑了，凑近抱着她。
佟嬷嬷唏嘘道：“知道担心公主，还算有点良心。”
虞照晚抱着鸢微，没说话。
长宁这种小县城不比上阳，这个点儿，药铺早就关了，但夏安一定能买回药来，不管是为了鸢微还是想稳住他们，他都得想办法弄药回来，时间还不能太短，以免引起她们的疑心。
及至暮色四合，外面都挂起了灯笼，还不见夏安的踪影，虞照晚吹灭了屋里的蜡烛，把包裹紧紧绑在身上，佟嬷嬷背着鸢微，两人悄悄打开房门。
今天白天，虞照晚已经打探清楚了路线，这客栈的后门就是马厩，她们骑上马就能出城。
她还往井里下了药，这客栈的人睡得正香。
两人走到马厩，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白天拴在这里的十几匹马不翼而飞，整个后院空荡的吓人，在夜色中平白显出几分诡异。
佟嬷嬷心头发毛，转头正要和虞照晚说话，突然发现她脸色不太对。
过往不论发生什么事，虞照晚永远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从容淡定，可此刻，她脸色苍白得吓人，身体僵直的立着，仿若被抽走了魂魄。
佟嬷嬷上前一步：“小姐？”
鸢微也从后面探出头，倾身想往近凑。
她仿佛刚回过神儿，又好像魂魄回到了身体里，眼中不再是一片空茫的恐惧，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里面却好似压抑着万千复杂的情绪。
她叹了口气，没有回应她们，而是半侧了身，低声说了句什么。
声音都在颤抖。
佟嬷嬷这才发现她身后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衣站在门后，在夜色的掩映下竟一时没看清。
那人缓缓踱步，月光洒在那张俊美冰冷的脸上，竟是前几日还在上阳皇城的北齐皇帝顾城！
北齐皇帝怎么会在这儿？
齐嬷嬷感觉有点不对，但没敢说话，眼前两人的气氛明显不太对劲儿。
她一直以为这一路上的追兵都是因为鸢微，现在看来，不是。
是为了虞照晚。
顾城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别数年，她一如既往年轻美貌，墨发雪肤，纤细窈窕。
特别是那双眼睛，像猫儿，却比猫儿更加沉静。
午夜梦回时他无数次看见过这双眼睛，然后拿起剑，剜了它。
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心念一动，缓缓伸手，遮住那双眼睛。
掌心有些痒，应该是她眨眼了，她睫毛很长。
正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时，眼前的人忽然开口了。
“顾城。”虞照晚道，声线已然是平稳的。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面上却已恢复如常，甚至冷静而清晰的问他：“你是想杀了我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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