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黑板前，少女的背影纤瘦，腰杆挺得笔直。
满室寂静，只有粉笔的落下时的沙沙声，像春蚕吐丝。
林欣面色阴沉地看着周舟。她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进步当然是好，可谁会一下进步到满分，这个学生的脸怎么就能大到这个地步。
然而周舟根本没看她一眼。她把题目写完，转过身对着台下，神色淡淡的：“既然是数学课，我正好带着大家一起看一下这道题。”
林欣几乎要被她煞有介事的样子气笑了。
王老师一把抄起讲台上的试卷。
周舟写的，居然是最后一题压轴题。那一手漂亮的粉笔数字利落又潇洒，如果不说，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出自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之手。
最关键的是，她居然把整道题目一字不拉地，记下来了。
王老师挨个数字对过去，没有发现任何错误。
13班的学生们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专注过。四十多双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黑板上那一排意味不明的数字和符号，即使根本看不懂，也决不放弃。
毕竟，面对班主任的层层刁难，这个巨型学渣不但丝毫不怂，还敢堂而皇之地上来讲题。
谁会错过这种好戏？
而且，万一，只是万一，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学渣其实是学神呢？
周舟淡然地说：“我很认同王老师所说的，一张试卷里，其实有相当大部分都是送分题，包括最后一题的第一问，所以，拿满分难，拿零分更难。”
一群从来不会看最后一题的人：“”
周舟说：“而难题之所以难，其一，它综合了较多知识点，其二，它将一个知识点层层包装，让你不知道这道题的考点是什么。”
“做题的本质，其实是在与出题人进行心理博弈，关键看你能不能看破他们藏在复杂术语后的考点。”
“题目千变万化，考点不离其中。”
“我们过一遍题干。题干不长，给出了一个抽象函数，第一问给出f（-1）=f（0）=0，求f（x）的零点。”
“谁能告诉我零点是什么？”
即使是讲着如此简单的问题，少女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轻浮自大。
她始终那么沉着，分明是纤弱又单薄的身体，气势却稳如山岳。
王老师已经提前看到了结局。
这样不疾不徐的口吻，这样举重若轻的气度。
林欣对她的污蔑根本毫无意义。
她是天才，而他也并没有看走眼。
刘妍妍试探着举手：“零点，就是函数值为0的点，既然题目都给了，可以直接得出答案就是0和-1。”
众学渣：“？？？”这么简单是怎么回事？忽然感觉错过了一个亿怎么破？
周舟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谢谢妍妍，完美的错误。”
刘妍妍：“”
众学渣：“”忽然觉得周舟好邪魅。
周舟正色道：“整道题目14分，第一问3分，如果回答0和-1，得0或1分。”
“做题之道，主席同志曾说过，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既然给出的是抽象函数，又给了0和-1两点的值，我们就要把它带进去，求出待定系数，进而求解出函数表达式，进而得出零点。”
“如果不先求出函数表达式，很可能会遗漏答案。这个函数有三个零点，如果跳步，直接写两个，将根据判卷老师的心情酌情给0到1分。”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掩饰不住的一点喜色。
居然听懂了，而且懂得不能再懂。
原来听懂的滋味是如此酸爽。
周舟说：“好，现在我们将两个条件带入，很轻易地就能得出三个零点，周季然，你说下答案。”
！
和少女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大少爷猛虎般强壮的心脏，忽然就闯进了一窝小鹿。
砰砰、砰砰。
原来这就是小鹿乱跳。
大少爷永远骄横又别扭的目光里，第一次带出了一点羞涩，一点憧憬。
他试探着：“0、-1，1？”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看向妹妹的目光里，渴望被肯定的神色是那么鲜明。
短短的一瞬，却漫长的犹如一整个世纪。
直到周舟轻轻点了点头：“恭喜，你得到了3分。”
“！”没有半点夸张地，那一瞬，周季然甚至有了振臂欢呼的冲动。
周舟已经把目光移开：“好，都懂了吧？现在来看第二问。”
所有人都下意识点头，没有任何例外。
林欣的脸色，彻底由青，转成了青红交加。
她依然不尴不尬地站在讲台上，但却再没人看她。
所有人的思路都被少女牵走了。
砍、瓜、切、菜。
看周舟做题，就是这种感觉。
他们从不知道做数学题的思路可以如此清晰明朗。
他们更不知道，那种居高临下俯视出题人的感觉，居然如此酣畅，令人上瘾。
博弈，战略藐视，战术重视。
所有人都反复品味着这三个词。他们从来都是一团浆糊的脑袋里，好像第一次，被照进了一缕阳光。
少女讲完第三问的最后一步。
她说：“其实这道题出得不错，还有很多种解法，基本可以测出不同层次学生的水平了，但目前以大家的阶段，先吃透我写的这一种就可以了。”
她回头，把黑板拉到正中间，让大家看得更清楚。
不同于王老师写的满满一屏。
少女的字写得很大，中途省去了无数繁杂又无趣的计算步骤，只留下了阶段性的几步摘要，彼此之间以大括号和箭头连接。
周舟说：“大家把我这个解题流程抄下来，如果愿意，回去后自己对着题目独立演算一边，要是卡在哪里，就翻出这个流程看看，你会知道你卡在了哪一步。”
“这几个步骤里，每一个步骤都是一个独立的知识点，哪里卡了，就回看哪里的概念，找同类型的题来做。”
王老师惊讶地发现，刚刚三催四请都不肯动动笔的学生们，早都争先恐后地抄起了黑板上的内容，带着一万分的热情。
她好像有魔力。
一种让人心悦诚服的魔力。
下课铃忽然响起。
那一向令人欢欣雀跃的铃声，此时却毫不留情地惊破了一场完美梦境。
周舟将手上短短的粉笔头轻轻掷进粉笔盒里，向王老师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不好意思，耽误了您一整节课。”
少女的容颜清隽，白净剔透的双颊上，隐隐升腾起一丝红晕。
她隐带歉意的笑容像极了任何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但她面对着数学题时举重若轻的气势，大开大阖的风范，王老师永生难忘。
他缓缓阖眼，摇头：“不，千万别这么说”
“是我该，向你学习。”
下课了，但教室里静的出奇，所有人都伏在桌上奋笔疾书。
林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王老师敲敲桌子，最后补充了一句：“大家按周舟说的做，今天我不布置额外作业了，回去都把解题过程给过一遍，最好能吃透。”
“万岁！”
“舟神万岁！”
“舟神tql！干爆重点班！”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但很快这呐喊就冲破了天际。
每一个学渣都渴望被肯定。
每一个学渣都有一个埋在心底的梦想。
只要有机会，他们也想
干翻重点班！
直到放学，林欣都没再出现过，原本的英语课自动改成了自习。
来找周舟问题的人忽然变得多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数学科代试探着过来，但在他得到了友善的接待之后，其他人都闻风而动，瞬间一个个排到了周舟的桌子跟前。
“舟神，你看我这对不对？”
“其实这一步我太想明白。”
“我刚刚把选择题前八题都给做出来了！”
少女温和笑着，快刀斩乱麻，飞快解答了所有问题。
刘妍妍趴着看同桌，一边听她讲题。
从她的角度看去，金黄色的阳光打在少女的侧脸上，她的睫毛纤长，声音沉静，宁静得像画。
最后一个同学心满意足地抱着作业本走了，后面露出了顾艾的脸。
顾艾走过来，神色复杂：“你的题是自己做的，对不对？”
周舟愣了一下：“当然。”
“五单元竞赛题，全对？”
“嗯。”
顾艾忽然深深向她鞠了一躬：“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的昵称随便告诉乐水。我没想到她会直接告到班主任那里。”
“从前是我误会了你，也错认了她。”
周舟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孩来。
她其实很漂亮。即使穿着普普通通的蓝白校服，也显出一种超出年龄的盈盈风姿。
在60年代，无论怎样富有的人家，都养不出这样贵气的女孩。
17岁的顾艾化着欧美风浓妆，戴长得垂到颈项的耳饰，会在校服外套里内搭小吊带，还会涂鲜红的指甲。
她那样肆无忌惮地美着，从不在意他人的指摘。
勇敢无畏着，却也大方而坦荡着。
周舟笑着摇摇头：“没关系。”
她发现，对着这样张扬却夺目的女孩，她居然讨厌不起来。
顾艾随手翻了翻周舟桌上的课本。
她叹了口气：“老妖婆刁难你，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可惜我们都掰不倒她。”
“你把她当泼妇骂街就行了，这种人本来就不配当老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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