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前尘往事

有江嘉伟在医院陪素心，冉世华和吴晨骏两人做了分工，冉世华利用上课休息时间打扫布置学校给的那套小房子，吴晨骏负责整理需要搬过去的东西，争取素心出院后直接住到学校那边去。

        说到搬家，冉世华从医院回到家后就直奔卧室，在衣柜的角落里掏出一个一尺有余的雕刻精美的红木首饰盒，盒子上挂着一把小铜锁，钥匙被她藏在另外一个地方。这个盒子的秘密尘封已久，她和吴晨骏不愿提及，现在却必须面对，事关素心的身世。

        冉世华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两张纸，一张是民政局开具的收养证明，另外一张是皱巴巴的信纸，简简单单地写着孩子的出生日期。

        当年吴晨骏和冉世华婚后一直没有孩子，两人就琢磨着领养一个。当时位于华夏市西南郊的市儿童福利院刚刚收容了一批从人贩子手中解救的儿童，了解家底的孩子被送回父母身边，无际可查的孩子暂时寄养在福利院，等待符合收养条件的家庭收养。

        定国安辗转听说了这个消息，告诉了冉世华，她们俩人决定一起去看一看。

        华夏市儿童福利院位于关岭山脚下，距离华夏市二十多公里，南依青山，一条小河从福利院东侧流过，西边是一个叫焦桠的小镇，福利院进入学龄的孩子们都在镇上读书，生活便利，没有城市的喧嚣与诱惑，是孩子们成长的好地方。

        这个区域山清水秀，空气宜人，被称作华夏市的后花园，属于旅游度假区，尤其是夏季一到周末，华夏市居民倾巢而出，携老带幼，爬山戏水，休闲散心。

        定国安陪冉世华走进福利院大门时，一群流着鼻涕正在院子玩耍的小孩子聚拢过来，围着他们喊着“阿姨”要糖吃。

        可能来福利院做义工和准备领养的人比较多，孩子们对她们并不陌生。

        冉世华看着这群没有父母的孩子，既心疼又心酸，看着一个个小毛球一样都很可爱，但就是没有心动的感觉。就在举棋不定的一瞬间，冉世华感到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回头一看，床上一堆棉絮做成的襁褓中间，一个女婴不哭不闹，乌溜溜的黑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冉世华，然后咧开小嘴的笑了，明媚灿烂，唤醒了冉世华的万般柔情，让她忘了缠绕在她腿边的一群孩子，勾了魂一样径直上前。孩子“咿咿呀呀”地舞动着小手，冉世华觉得她走向孩子的几步无比漫长，仿佛世界都屏住了呼吸，见证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相遇。

        冉世华把孩子抱在怀中时已经热泪盈眶。

        从福利院的院长介绍里，她们得知了这个女婴到福利院的一些简单情况。

        那是四月的一个早晨，天刚蒙蒙亮，福利院清洁工老曹早早起来打扫院子，忽然听到门口有女人轻轻地啜泣声，吓了一跳，犹豫半天开门出去，只见地上放着一个孩子，环顾四周，没见一个人影。孩子随身只有一个包裹用的小褥子和一张写着出生日期的纸条，别的什么都没有，老曹知道，肯定是不愿要孩子的人家趁天不亮把孩子送到了这里，就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回去交给了院长。那时往福利院门口丢孩子是常有的事，大部分孩子都是身有残疾、智障或者有严重的疾病，两三岁的居多，家长迫于生计，养不起，受不起拖累，遗弃的时候都给孩子穿上新衣服，放上各种必需品，表达自己的歉疚和不舍。这个孩子不同，也就刚刚出生两三天的样子，孩子身上光溜溜的，一件贴身的衣服都没穿，福利院医务室的人检查了一下，哪儿都好好的，也没有任何缺陷。

        奇怪的是，几个月后福利院来了一个年轻女人，声称想抱养一个女孩儿。院长特意引她去看了这个女婴，她嫌孩子太小不感兴趣。另外又看了几个小女孩，她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临走时又跑到女婴那里，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抱起这个女婴亲了又亲，眼睛红红的离开了福利院。事后大家醒过神来，都说那个女人肯定是女婴的母亲，迫不得已把孩子遗弃，又不忍心，再回来看看孩子在福利院的情况。有人说也可能是比较封建的家庭，那几年计划生育政策比较严，有的家庭为了生男孩，不得不将女婴抛弃。一段时间里女婴和女婴的母亲成为福利院工作人员议论的话题，大家说给女婴留下的字条简简单单，可是字迹隽永，笔画流畅，不像一个文化水平低的人所写，而那个年轻女人，面色黄瘦，不苟言笑，衣着简单，但手指纤细，举止文静，肯定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还有人说那个年轻女人身上有股来苏水的味道，也可能是医院的医生或者是护士。为此，大家茶余饭后为女婴的身世编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冉世华和吴晨骏将近而立之年得女，视若掌上明珠，取名素心，取自陶渊明的《移居二首》“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希望女儿心地质朴纯洁，一家人朝夕相处，其乐融融。素心自小带着省心省事，不哭不闹，不病不灾，从幼儿园开始，就学习好，别人家的孩子为上重点学校家长托关系找人交赞助费，素心是各个学校想尽办法争取的对象，吴晨骏和冉世华连骂她的机会都没有，更不可能动她一根手指头。冉世华常说，孩子需要有挫折教育，太顺了将来到社会上抗击打能力不强，遇到事情容易受伤害，但也就说说而已。怎么也没有想到，素心的人生之坎在她25岁的梗节儿上等着她，上帝的嫉妒心也太强了吧，他将无数个小病小灾打包，劈头盖脸一次性砸给了素心。

        挂在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数着时间，以前欢声笑语的家从未有过这样的沉寂，冉世华盯着那张写有素心生辰的纸条发呆，吴晨骏走过来看到纸条，也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冉世华知道吴晨骏对女儿心思重，对她的身世更是讳莫如深，提都不让提。素心两三岁的时候，他们还住在吴晨骏他们单位的筒子楼，素心玩耍回来告状说有个小孩骂她是捡来的孩子，一向脾气好的吴晨骏听完勃然大怒，冲到那个孩子家质问家长，差点打了起来。素心身世成了吴晨骏心中的逆鳞，碰都碰不得。之后他们搬了家，远离熟悉他们家庭情况的人们，他们一家从来不住在吴晨骏或者冉世华单位的家属院，要么租房子住，经济条件好一些后就自己买商品房住。

        素心小时候冉世华和吴晨骏带她外出时老是疑神疑鬼，最看不得有女的盯着她们一家看，老觉得那个女人会回来找素心。当年他们办理领养手续的时候，如实填写了姓名和工作单位、联系电话，民政局的人在素心小的时候经常不定期回访，了解孩子的生活状况和生长环境。后来孩子逐渐长大，几乎不再联系。但如果那个女人再回到福利院打听，百分之百是可以找到他们的。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孩子又与他们亲密无间，冉世华和吴晨骏就逐渐放下了那颗心。

        这张纸条是吴晨骏的心病，多次让冉世华把它烧掉，好像把纸条一烧掉素心就变成了亲生，心病就不存在了。冉世华这次见他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反感，就小心翼翼试探说：“老吴，我们是不是回福利院问问，看当年那个女人还有没有再回来看孩子？”

        吴晨骏反问：“回来看了又怎么样？翻腾那件事有什么意义。”

        “定国安那天劝我，一直瞒着对孩子也不公平，她现在已经是成人了，有权利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搞明白从哪里来重要吗？素心现在最需要一个好的心境，稳定的康复环境。我不想让她再添烦恼，再受伤害，她现在忽然得病，打击已经够大，再知道不是我们亲生的，素心会怎么想？难道她身体好的时候我们千方百计地隐瞒，她遇到问题了我们就把她往外推？”

        “老吴，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那么极端。素心的病看着来得突然，实际上积蓄已久，她的肾病到底是遗传性的还是原发性的，我们并不清楚，听说这两种情况治疗方式会有所不同。关于这个病下一步的发展老吴你比我清楚，难保不会进一步恶化，我们爱孩子，就要为之计深远，为她的将来做足准备。假如有一天素心只有换肾一条路可走，我们怎么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冉世华说得也有道理，吴晨骏想到杨教授在医院查房时还问及家里人有没有肾部有毛病的，当时他给予否定的回答。吴晨骏沉默了，转身就到厨房收拾东西。他最近在为素心出院做准备，扔掉了原来储备在冰箱里的许多肉类、调味品、辣酱和腌菜，购买了厨房秤、面包机、低脂油、牛奶等适合肾病病人吃的食物。他搜集了许多资料，准备为素心定制一个食谱，兼顾营养和食疗。

        “找到了又怎么样，难道一见面就说，孩子可能需要换肾，你们拿肾出来吧，说得出口吗？即使有利于自己我们也不能做损人的事情，女儿从法律上讲是我们的。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抛弃女儿的人什么品性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万一是坏人怎么办？当年就不顾及母女情分，那么残忍地把亲骨肉丢到福利院门口，你指望现在她会善心大发，为女儿冒捐肾的风险？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素心还没到那一步，素心的病友朱阿姨都病了十几年了，现在不也坚持着连透析都不做。”

        “哪有那么多坏人？儿童福利院距离华夏市那么远，当年交通极不便利，那个女人跑那么远，把孩子送到福利院，还不是希望给孩子一个相对靠谱的去处。谁的骨肉谁不疼，肯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难事，否则谁会那么做？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就是前怕狼后怕虎。”

        冉世华是直筒子脾气，跟吴晨骏说着说着就没了耐心。

        “你老说我办事冲动，不计后果，但你是不是干什么事太被动了，消极等待，不主动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世上没有绝对保险的事情，两利相权取其重，未雨绸缪不见得是坏事！”

        半天，吴晨骏才松了口，他磨磨唧唧地说：“你可以悄悄了解一下，不要搞得满城风雨，谁都知道。”

        对吴晨骏来说，如果不是素心突发疾病，他绝对不允许冉世华有给素心寻亲的念头，那会要了他的命。

        布置一个新家是一件繁琐不堪的事情，尤其是吴晨骏是完美主义者，什么都不愿意将就。按照“轻装修，重装饰”的原则，他们因陋就简，对学校房子的硬件设施基本没有作任何改动，担心新家具对素心身体不好，也没有买新家具，准备把这边家里的柜子、床、沙发、餐桌、椅子以及厨房用具全部搬过去。

        那个小两居一进门右边是客厅阳台，左边是厨房餐厅，迎面是卫生间，卫生间右侧是阳面的主卧，左边是次卧。他俩商定让素心住阳面的主卧。吴晨骏为了营造一个温馨的家庭氛围，在装饰上下足了功夫，把自己多年积攒下的画作，恰到好处悬挂在粉墙上，没有了处心积虑装修的痕迹，倒也雅致不俗，显示了吴晨骏的审美水平。这个房子有个缺点，就是一进门正对着卫生间，吴晨骏决定稍微进行改造，把卫生间门改为推拉门，中间放了一个玄关装饰柜，柜子上放了一个大花瓶，他准备让这里常年鲜花不断。

        搬家那天根本就没请搬家公司，麦道自己找了一辆大卡车，叫了一群男女同学，前呼后拥，风卷残云般半天搞定。冉世华不擅长家庭物什细节的收拾，吴晨骏刚好乐于此道，不紧不慢地擦洗、收纳、归置。等冉世华下课回来看时，已经完全看不出一丝简陋，倒是一个精细完美的温馨小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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