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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余波


  虽然白沟河畔十余里滩涂战场的胜负是天明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但实际上等到各处战场真正分出胜负偃旗息鼓,日头已经升高到了能让穿着军服的士卒们满头大汗的程度。
而初步的战损统计也是这时候出来的。
“战死过了两万,伤残无算,一战打没了近一半边军步卒啊...这还没算上骑兵的损失。”
在土山上立下中军大帐的顾怀沉默地听着军吏的汇报,轻轻叹了一声。
虽然在全军强渡白沟河,逼得辽人也拿出全部兵力决战之前,顾怀就预料到这一战不管是胜是负,伤亡都会很惨重,但当数字真的摆到了面前,那份沉甸甸的重量才让所有听见的人都喉头发紧。
这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拉出来十几万起义军的时代,天下虽然乱但没有处处造仮,百姓们还有口吃的,就不至于起来反抗政权,所以魏辽体制下的军队,都是实打实由无数农夫供养起来的国之重器,而不是在路边随便捡把刀子就敢自称兵员的毫无战斗力的老百姓。
这也是为什么堪称能改变国运的国战打来打去,加起来也就二十万军队上下在边境死磕的原因--如果不考虑战斗力,征辟北境的农夫也上战场,加上民夫辅兵,随随便便凑个五十万人是没什么问题的,可那能称为军队么?说不定被辽国的骑兵一冲就直接溃散了。
所以北境这么大,也就只能养得起十万脱产改制的边军,时间还不能长久,一两年内必须开战;辽国横跨万里,一次能出动囊括五万精骑的十余万大军南征,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而这一战直接将北境的边军步卒打没了接近一半,如果再统计上骑兵的战损,那该有多少汉子战死沙场?
他们不是毫无感情血肉的数字!他们是一个个人!
其中有家里的独子,有养育着妻儿的顶梁柱,有打完了仗想安安生生种田的农夫,有河北人有江南人甚至还有西凉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操着不同的口音,他们其中的一部分甚至没有像样的保家卫国的想法,只是因为魏辽要打仗,只是因为坐镇北境的藩王带着他们来到了边境,所以他们就死在了这里,死在了昨夜延绵数十里的战场上。
当顾怀下令全军渡河的那一刻,他们就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乡,尤其是顾怀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步卒吸引兵力为骑兵冲锋做铺垫而一锤定音的战术之后,这样的战损几乎是注定的事情。
这就是主帅会承受的重量和代价,所谓一将功成的背后,是无数个破灭的家庭与荒凉的村落。
顾怀日益威严的脸上依旧很平静,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比如站在一旁身上带伤的王五魏老三,比如此刻还在战场上忙碌的李易陈平,才能察觉到自家王爷的心境。
该打仗的时候,他可以比谁都心狠,但那些付出的代价,却也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
“辽人呢?”他问道。
当他开口打破沉默后,帅帐内的空气明显一松,因为他眉头一皱而大气都不敢喘的亲卫们纷纷放松了些,而负责统计的军吏脸上也露出了喜色。
辽人战死的步卒只会比魏人多而不是少,战场分出胜负后,突围、撤退的步卒不知已经一头撞上了提前设垒的陈平部;而那两万余辽军剩下的精骑已经被大魏边骑和西凉骑兵完全冲散,此刻魏国的骑兵正在追索逃跑的辽骑,或者配合着设垒的步卒在战场外围形成围困。
而投降、俘虏的辽军已经超过了四万,如果说在黑夜里那些辽人还有胆气反抗,那么在天明战场形势明朗之后,便有大片大片的辽人主动放下了武器--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长城一战时魏军没有杀降,有一条活路,投降的人自然就多了起来,眼下这些或投降或俘虏的辽人已经被收缴武器、分开压置,但问题是追击的兵力多了,看守兵力不足,各处便仍然会爆发骚乱,所以到底怎么处理这些降兵,便是个紧要的问题。
简而言之,这一战辽国十余万大军能逃回北边的估计不到四分之一,也就是说,当初南征的十七万辽人大军,在长城、雄县、白沟河三战之后,能活着回到辽境的,顶天了也就不到两万。
“老天爷。”
“如此大胜...”
“攻守之势易也!”
此刻集结在帅帐的将士们都发出由衷的感叹,当初听到辽国十七万大军南征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大祸临头一般的感觉,可谁知道才过去短短半个月,战局居然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坐在主位的顾怀身上,仿佛看到了镇压辽国国运的军神,而很多人还犹然有些不敢置信,下意识用力握紧刀柄,直至手上都爆出了青筋也未曾察觉。
像是在做梦。
顾怀起身走到行军地图前,沉吟片刻,说道:
“俘虏的安置是个大问题,几万投降的辽人...还在闹事?看来辽人的心气还没被这一战彻底打崩,传令!全军十一抽杀,闹事者就地处决,剩余的即刻押入魏境,让雄县修建战俘营,把他们放在雄县后方看管!百户以上军官将领,更是要集中起来严加看守,严禁他们和辽人降兵接触!”
“再让武安才、李正然部退下来,带着中军士卒负责押送降兵,他们昨日的功劳,孤看在眼里,可要是这些俘虏出了事,别怪孤翻脸不认人!”
认真说起来,昨夜厮杀最为惨烈的还不是两军对撞的中军,而是提前接战的两翼战场,也就是各个部曲的步卒,严格说起来,从午后开始强渡白沟河,一直到今天清晨,中军两翼的将士们滴水未进,一直在冲杀挥刀,当骑兵入场的时候,两翼的滩涂阵地死去的人甚至可以堵塞河道。
所以此刻让他们撤离战场,也算是顾怀的一份体恤,在剩下的追击辽人败兵的过程里,步卒能起的作用不大,还不如让他们回到白沟河南岸休整,如果之后再有什么战事,也可以...
但这个念头刚刚浮起来,顾怀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他立刻叫住准备去传令的士卒,摇头道:
“算了!传令让李易即刻整军,往北推进,陈平、武安才、李正然部的步卒跟着前压,押送降卒追索溃兵的事情,交给西凉骑兵和孤的中军去做!让他们把战线给孤推到析津城下,替孤转告李易,之后大魏的国境线在哪儿,就看他能跑马到何处!”
看起来让伤亡最为惨重的两翼步卒继续作战未免有些不近人情,然而这才是正确的做法!要知道昨日他们战死那么多部曲,战事刚刚告一段落就让他们撤下来,把这大好捞军功的机会给别人,他们如何能服气?
就算如今顾怀在北境在边军的威望几乎如日中天,他们不敢有丝毫怨言,但身为主帅顾怀就得照顾到自己麾下大将们的心情,更何况昨日他们的表现也确实亮眼,步卒强渡还能在河岸站住脚,血战一日一夜没有后退半步,如果没有他们的血战,哪里能有后来骑兵冲阵的干脆利落?
如今辽国大军一战溃败,整个辽国南京道几乎再没有防守兵力,接下来自然是兵围析津城,而从白沟河到析津的这几百里路程,有多少辽人的城镇,有多少军功?打了胜仗不让有功的将士捞一笔,实在说不过去。
所以其他的事还是交给只参与了后半场战争,初来乍到的西凉骑兵,以及不好派出去的中军好了,那些浴血奋战的步卒,就让他们往北推进,辽国想要反应过来构筑兵力防守,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的,足够他们毫无阻碍地推进到析津城了。
当然,这些话不能就这么说出来,不然各个部曲明晃晃地抢功,场面也确实难看,这一次魏辽的边境决战打完,足够大多数人满嘴抹油,顾怀这个北境的大家长不可能把每个人都照顾到,也就只能稍微偏偏心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顾怀走出大帐,先是去土山下方临时扎起来的伤兵营里探视了己方的伤员,以主帅身份慰问伤兵,复又询问了今日战死的王旗亲卫们的讯息,准备以藩王的名义亲自给予其家人抚恤,这些事情虽然繁杂,但却是一定要做的,顾怀的身份越来越高,但他却不希望自己成为那种普通士卒眼里的泥塑神像,而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和他们一样,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虽然难免有收买人心的痕迹,但考虑到他都是北境之主了,有什么必要刻意表演?
又巡视了几处平静下来的战场,甚至亲自旁观了十一抽杀军法的行刑,他才转回土山上,此时已近傍晚,军吏回报李易已经整合骑兵往北出发,而李正然武安才部也紧随其后接收打下来的辽国国土,而随着魏军干脆利落的军法镇压以及调集兵力看守,降兵们引发的混乱逐渐平息下来,第一批降兵已经渡河押往雄县,他才回到大帐,点起烛火,铺开了信纸。
按道理来说这一战打完,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交给李易陈平或者其他信得过的大将了,顾怀这个主帅完全可以回转到魏境内安全的地方坐等后续,毕竟接下来往北推进的过程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波折,攻打析津也不再是什么可以决定国运的大仗,但顾怀还是打算在李易带兵打到那里时,亲自北上去看看。
实在是析津这座辽国的南京城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那是曾经生活过很多年的那个国度的首都。
他曾经像个游客一样走过那里,看过带雪的故宫,爬上过雄伟的长城,虽然此时的辽国南京城和记忆里后世的北京有着天壤之别,甚至于连像样的宫殿都没有,但不妨碍他想要去那座城池里走一走。
当然,除了这些,他当然还有其他的打算,如果只是北境,行政的中心定在真定和河间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北境再囊括了辽国的南京道,那么真定和河间就不适合再作为都城了,甚至它们那种直面辽人的意味都会成为历史,而辽国的南京城就是一个更为不错的选择,那里有着长城护卫,是以后大魏的国门,也是顾怀预想中...彻底将辽国国运镇压的地方。
大战之前想这些未免有些远,但大战之后,也该为以后的这些事情做准备了。
书信里有给卢何的,比起慰问老人家其实塞更多事情过去的意味更大;也有给在邯郸的陈识以及小胖子的,是对于大学的早日步上正轨的督促;当然也有给其他重臣的,比如对农政署春耕统计的询问,以及对司法署清理世家后续的叮嘱;甚至还抽空问了问赵裕最近天子读书读得怎么样...当然也会有给李明珠的。
而写给自己妻子的信未免有些长,等到写完,夜已经深了,顾怀的指尖轻轻敲着桌子,看着空白的信纸沉默许久,但到了最后,还是没有写下那个熟悉的名字。
也不知道他和莫莫,到底谁先忍不住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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