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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夜不能寐


死人自是不会动弹。

        焦玄手下用力,一刀拉开,又是一刀,很快长桌上便是一片的血肉模糊。

        这样的场景,映在深夜里,若是陡然叫人撞见,只怕要以为自己撞了邪。可持刀的焦玄脸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惧意。

        同样的,他眼中也并没有兴奋与激动。

        他的眼神极其冷静,仿佛此刻躺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一具尸体。他手下切割着的皮囊,已无灵魂。

        砧板上的肉,是牛羊是鸡鸭还是鱼虾,都没有分别。

        于他而言,人死以后,便不再是人。

        一个扬手,他手里的刀子折射出了刺眼的光芒。焦玄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到睁开,便一把将手里的刀子甩到了地上。

        这一把,依然不称手。

        焦玄目光凝重地望着长桌上的尸体。

        袒露的胸腔内,鲜血已经慢慢凝固。那颗代表着生气和活力的心脏,早便停止了跳动,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就像是一块肮脏的石头。

        焦玄另取了一把刀,将眼前的心脏取出来搁到一旁的托盘里。

        他一直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人的心生得是这样一副样子。为什么它不浑圆如珠,为什么它不是别的颜色。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肝脾肾,要各自生在现在的位置上。

        若是将肝脏挪移到心脏的位置,会怎么样?

        焦玄站立在托盘前,低着头,眯着眼睛,在明亮如同白昼的光线下,仔仔细细打量起了托盘上盛着的心脏。

        这具尸体,还算新鲜。

        是以这颗心脏,看起来也还算柔软。

        焦玄抬起手,抓住它,突然用力捏了一下。掌下传来的感觉,却并不是柔软的。人的心脏,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脆弱单薄。

        它若是活着,想必跳动起来,是极其有力的东西。

        焦玄松开手,又重重攥了一把。

        这具尸体,是病死的,说是突然暴毙,不知缘由,可他如今握着这颗心脏,却隐隐明白了死因。

        人的脏器,他已经见过许多。

        有的人肝是黑的,有的人肺是瘪的,而此刻躺在他眼前的这具尸体,心脏是膨大的。

        他牢牢抓着它,明显感受到了指节下不一样的触感。这颗心脏,比他过去见过的,都要来得硕大。他亦一眼便知,这大小是不寻常的。

        焦玄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

        他轻轻将手中心脏放下,转而取来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用力划开了它。

        ……

        半个时辰后,焦玄丢下刀子,再次净了手。

        同样一根一根手指地擦拭过去,直又花了半刻钟不止。

        等到他推开门,拄着拐杖走出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深浓得像是一团墨汁。他站在门外,望一眼小径前的石灯笼,又望一眼道旁茂密的花草,忽然说了一句:“西面那丛花开得不大好。”

        一旁安静无声候了半天的随从闻言,急忙踮着脚探头朝西面看去。

        果然,那边的花开得不如其余地方的旺盛。

        随从琢磨着,轻声道:“怕是花期要过了。”

        焦玄笑了一下,摇摇头吩咐道:“让人将东西收拾了吧。”

        随从连忙应下声来。

        焦玄摩挲着拐杖上雕着的蛇头,抬起脚越过石灯笼朝小径上走去。不过大约只走出了四五步,他突然又转过头来道:“埋一半到西面,一半到这来。”

        随从的视线循着他抬起的拐杖向花木间看了一眼,低下头应了一个“是”。

        焦玄这才像是满意了,继续往前走去。

        他隔上几日便要让人寻一具尸体来,不做别的,只是切开来看,人心是何样,人肝又是何样。人的眼睛,挖出来以后才知道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他绞尽脑汁地想要知道,人究竟为什么会死。

        而年轻人和老人,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人为何会衰老?如果想要永葆青春,又该怎么做?

        他心心念念,全是这样的问题。

        他脑子里全是困惑,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替他解答。

        焦玄慢吞吞地向前挪动着脚步,拐杖点在鹅卵石上,发出清脆的“夺夺”声响。

        他渐行渐远,身后的明亮逐步消失不见。

        一转眼,这天边深浓的黑暗仿佛都现了白。

        黎明到来之前的夜色,总是最黑暗的。

        焦玄回了房,睡得一如往常得香甜。他心中有事,但他睡下了,便全抛在了脑后。人的睡眠,是如此要紧,他从来不叫自己少睡一刻钟。

        然而出了国师府,却有许多辗转反侧,难以入梦的人。

        薛怀刃是一个。

        太微亦是一个。

        她深夜回府,强打精神去沐浴,明明倦极了,可一等躺到床上,便半点睡意也不见了。于是她一个人躺在那,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睡。

        夜色越来越黑,周围越来越安静。

        只有她的呼吸声、心跳声,在渐渐亮堂起来的屋子里回响着。

        她乱七八糟想了一通,想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忽然,帐子外响起了长喜唤她起身的声音:“姑娘,到时辰该起了。”

        太微一个翻身坐起来,伸长手去撩帐子。屋子里已经很亮,白光照进来,照得她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又酸又涨,委实睁不开。

        她手里还攥着雨过天青色的帐子,就这么定定坐着不动了。

        长喜愣了一下后凑上前来问道:“姑娘,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换了往常,她在帐外一唤,太微便会自行起身,从来也不犹豫一瞬。可今日,太微一夜未眠,头疼,眼睛疼,浑身都不舒坦。

        又过了一会,太微才睁开眼睛道:“去打盆水来,要冷的。”

        长喜不明所以,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水盆,里头的水温热适中,是姑娘们平素净面时用的温度,太微也不例外。

        长喜不由疑惑地皱了下眉。

        须臾后,她端了盆冷水进来,正要问问自家姑娘做什么用,便见太微赤着脚走过来,让她将水盆放下来。

        而后,太微站在水盆前,一低头,将自己整张脸埋进了水里。

        长喜就站在边上,见状唬了一跳,又见她半响没有动静,不觉提起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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