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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噩梦


秋夜寒凉,她的泪水,却带着灼人的温度,滚烫湿漉,沿着他的指缝淙淙流淌,像一汪沸腾的泉水。

        祁远章的手覆在她脸上,几乎要叫这热度烫伤。

        姜氏呜咽着声音渐渐低微了下去。他轻轻移开手,唤着“阿宁”将她搂在了怀里:“你这是做了什么吓人的梦?”

        姜氏满面湿冷,在他怀里打着寒颤,浑身哆嗦,口中的话还是含含糊糊的,叫人不大听得清楚,亦不大听得明白。

        祁远章在黑暗中努力地分辨,却只听出了几个破碎的词——夏王、笠泽……还有俏姑。她每说一个字,都会哭着喊一声“俏姑”;她每一声喊出的“俏姑”,都带着令人胆寒的伤心。

        成亲至今,几载光阴,倏忽而逝。

        祁远章从未见过这样的姜氏。

        她虽然一贯脾气软和,胆子也小,但她平素遇见了害怕的事,至多也只是脸色一白,或是猝然间低低惊呼一声。

        祁远章忍不住想,该是什么样的梦境,才能将人骇成这副模样。

        他皱紧眉头,怀抱着她,放轻了声音安抚她:“俏姑没事,俏姑好好的,在屋子里睡觉呢。”

        姑娘屋子里有人值夜,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早便有人来报信了。

        无人来报,便证明人安安稳稳,睡得香甜。

        祁远章反复地说,反复地劝解:“不过是个梦罢了,如今醒来便好了。”

        什么襄国要亡,什么俏姑要被杀害,皆不过噩梦而已。

        可他说完,姜氏却一把抓住了他衣裳,语气惊惶,吃力地道:“文骞!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她不断地念叨着“不能死”三个字。

        寂夜里,年轻妇人的声音忽轻忽重,缥缈无着,又重如泰山。

        祁远章听得毛骨悚然,不由得疑心起来,究竟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他突然,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

        疼痛瞬间席卷而上。

        他疼得眼皮子直跳,脸色也变了。

        一则是疼,二则是惧。

        他听见姜氏在说,十五过后,夏王便会领兵翻过笠泽。

        可夏国是襄国的属国,夏王是嘉南帝的属臣。几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夏王怎么可能领兵翻过笠泽?他不要命了吗?

        更不必说,这条笠泽江,并不是谁想渡便能渡的成功的。

        两国之间,自古以来,便梗着一条宽广大江。

        夏国人,不擅水,也无多少造船的技术。笠泽江上来往的船只,几乎尽属襄国。夏人想要行船横渡笠泽,不说登天之难,也绝非易事。

        姜氏所言,更像是无稽之谈。

        一个无趣,又不可能的玩笑话。

        祁远章认定她是在梦呓。

        即便睁开了眼睛,人却还在梦境里。

        他先前尚以为她做了个绝顶可怕的噩梦,可如今细想之后,便只觉得是个没有意思的怪梦。他怀着她的肩膀,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她的背,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好了好了,哪有什么可怕的。”

        可姜氏在昏暗中盯着他,一声声地喊他“文骞”。

        “文骞”是他的字。

        她一向都是叫他“伯爷”的,鲜少像这样唤他的字。

        祁远章有些不解。

        姜氏说,夏王要打进来了,夏王要杀了你!

        他让她不要胡说。

        但姜氏不听,口中话语从支离破碎,慢慢变得清晰可辨。只是她的话,仍然听起来像是呓语。

        祁远章终于掀开帐子,翻身下床,趿拉了鞋子去点灯。

        伴随着轻微的“嗤啦”一声,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他转过身,一眼便看见了洞开的帐子,上头刺绣的花样在灯火掩映下,变得影影绰绰,诡异莫测。

        帐子里的人,蜷缩着身体,双手环过膝盖,紧紧抱着自己。

        黑发如瀑,顺势垂落,遮去了她大半张脸。

        祁远章定睛看了又看,看得心里隐隐发毛。

        这样的姜氏,似乎不像是那个和他同床共枕,生育过女儿的人。

        他举灯靠近,试图去拉她的手,却叫她尖叫一声划破了手背。妇人的指甲,留得尖长,修剪过后,小刀子似的锋利。

        手中灯光摇曳,他立时便缩回了手。

        可仔细一看,两道浅浅的血痕,早已明晃晃印在了他的手背上。

        祁远章有些恼火,不明白姜氏怎么做个梦而已就被吓成了这个样子。他按捺着不悦,将灯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再次伸手去拉她:“阿宁你起来,去洗把脸,再来同我说说你究竟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他有心唤丫鬟进来伺候她,可姜氏的样子,又实在不像是好叫外人瞧见的。祁远章对她方才说的那句“襄国要亡”还心有余悸。

        他将姜氏拉了起来。

        姜氏这一回没有再挣扎,但黑发散开,后面露出的那张脸上,却满是骇意。

        祁远章瞧见后,有一瞬失神,差点以为她是在害怕自己。

        直到她用那双带着散乱又心力交瘁光芒的眼睛看着他,悲痛欲绝地说了一句:“我儿,死了……”

        祁远章这才明白过来,她害怕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认定俏姑死了。

        她伤心于此,绝望于此。

        可俏姑并没有死!

        祁远章同她说了半日,却仿佛一句也没有用。

        她叫他文骞,让他不要死,可看着他的时候,又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她明明知道他是谁,但望着他的眼神里,全是迷惘。

        祁远章见她久不能平静,终于还是扬声唤了人进来。

        “去请大夫。”他蹙着眉,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姜氏。

        定是魇着了。

        他如是想。

        又觉得,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他一松手,姜氏又躲回了帐子里,缩在角落,像是怕光、怕人。她嘴里念念有词,说着让人心惊肉跳又觉得荒谬的话。

        有那么一刻,祁远章甚至动了心思要让人去带女儿过来。

        可姜氏眼下的样子,叫太微看见了,怕是要吓出病症。

        他到底是没敢。

        很快,大夫请来了,隔着帐子把了一通脉,又说了一通废话,最后道:“先吃几帖养神的药试一试吧。”

        听上去,不像是有大毛病。

        可祁远章想着姜氏方才的样子,心下不安,便又单独请了大夫去一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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