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恩人错过
绣了四君子的方角灯笼在夜色里轻轻晃动,杜春卿提着它出了沁雅轩,静静跟在舒墨裁身后,看着地上荡漾的光影,总觉得很像刚入府那天。
可一切又有了很大的不同:初入府时他觉得所有人都是错的,可现在知道自己果然是米虫;初入府时他好高骛远,如今能穿布衣吃青菜;初入府时他想把舒墨裁踩在脚下,可如今就算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却也不想邀功了。
“那天去方家,我听老爷说自己少年时曾经历过饥荒,那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
舒墨裁心头一寒,双手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缕笑意。
“呵,怎么过的?不过是如你所见,我哥哥被人害成了聋哑,父母又被活活饿死,全家上下,只有我们兄弟了。”
杜春卿实在不知一场饥荒竟让舒墨裁遭受了一生所有的痛楚,忙往后退了半步,远离前头那杀气腾腾的身影。
“别生气!我实在是无意问的。”
舒墨裁在窄径上转过身来,星眸泛光,冷冷望着杜春卿,不知里头是月色还是水光。
“那你说,为何要这样问?”
杜春卿将灯笼放在一旁,拱手道:“老爷常生气我不知民生疾苦……我从前,过的都是云上的日子,的确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可如今知道了真相,便想多了解百姓一点。”
说罢抬眸,微微拧着眉头望向寒山似地舒墨裁。
“尤其是与老爷、与我杜家都息息相关的饥荒。”
“知道了。”
舒墨裁将他上下扫了一道,懒懒地说:“你也不用这么怕我,那天我打你实在是恨你不懂事。你如今能说出这种话,我想以后不会再对你动手了。”
“还有,你那处……疼的话,为何不说?”
回想起自己前段时间主动的劲头,杜春卿不好意思地把头别过去:“不还是为了讨好你,谁知道我爹不争气。”
“不必如此。要不是天黑看不见,我可不想血淋淋的。”
杜春卿轻咳两声,说出自己憋了一天的问题:“我以前在乐府好像听人说过,老爷从前还有个名字,舒墨裁是后来改的?”
本是试探性地问一问,谁知那舒墨裁竟沉沉地“嗯”了一声。
“以前叫舒玉衡。”
杜春卿心跳大乱。
初为恩人,今为下人。
他很想把手中的灯笼扔在地上踩烂,再借着曾经的恩情,把舒墨裁初见以及后来折辱自己的那些事都骂还回去。
舒墨裁忽然站定了,垂眸望了望地上颤动不定的灯影,问道:“为什么抖?”
杜春卿还是把那汹涌不止的感情压了回去——就算他说了,也没有证据让舒墨裁相信褚少莺就是杜春卿。而且以舒墨裁的性子,说不定还要发怒打他一顿,说他侮辱恩公。再说了,信了又怎样?认了又怎样?舒墨裁那般骄傲的人,能接受恩公其实就是米虫吗?
想罢这一切,杜春卿咽咽口水将心中苦涩吞进肚里,抬头换了笑脸,望向舒墨裁不曾侧身回眸的背影。
“哈哈,无事,无事。”
其实舒墨裁真的不会再打他了,只是他不敢信。
舒墨裁便又起步,却也说了一句话。
“天凉了,衣服若不够厚,便找陈伯要些去。”
“好——我听大老爷说,您兄弟二人有个恩人?”
他实在太好奇了。
舒墨裁回头瞟他一眼,本觉得无需多言,却又觉得和这米虫多讲点真正的仁善,教化他一下也好。
“是。那时我被举荐为茂才,来京中拜见曾经的大理卿,也就是现如今的御史大人。不曾想,”舒墨裁顿了一下,似是在寻找其他的措辞,“落脚的店是黑店,竟把我兄长绑起来了卖了。”
回想起那夜的奇遇,还有那翻窗户的刺激感,杜春卿抿嘴一笑,调侃道:“人人都说老爷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所以叫舒墨裁,今天见了大老爷,我又知晓了什么是温润如玉。”
舒墨裁没说话,只沉默地走在花园小径上,一头墨发,一身黑衣,高大的背影如同缄默而铁青的山。
“不是这个来头。玉衡是天上星宿,太过文雅。师父说墨裁更适合执掌大理——墨,是墨绳,裁,是裁决。”
合在一起,便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
杜春卿问道:“那老爷找到恩公了吗?”
“没有,”舒墨裁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当初想着入职京城了再去拜见,谁知回来时他已搬了家,屋子新主人说,他叫褚少莺。”
原来是买了那宅子的人编的!杜春卿握紧灯笼杆,不知该夸他名字编的好还是该骂他。
舒墨裁停了脚,半响道:“好好打你的灯,别晃悠。”
“是。”
夜风送来桂香,杜春卿用力嗅了嗅。舒墨裁也伸手捻了捻桂花的叶子。
“那褚恩公的旧宅门前,有一棵极大的桂花树,香气冲天。”
杜春卿一时跑了神,随意点头附和道:“我家门口以前也有。”
说罢才意识到自己失语,便赶紧又加了一句。
“不过,我可不是你恩公啊。”
“我知道,你怎么会是呢,呵。”
前方传来舒墨裁一声嘲弄轻笑,好巧不巧,被无情秋风吹落进杜春卿耳里,成为一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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