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白
1
七年前秋分的那天,本是我生命中平凡的一个日子。那天,我带着儿子和女儿来到枫林镇,准备在那里观赏他们最喜欢的枫叶。溢阳旅馆的位置相对偏僻,但比较安静,这几年来过几次枫林镇,都住在那里。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还在熟睡的我被推门而进的服务员叫醒,他气喘吁吁地说有个小孩在旅馆门前出了意外,可能是我的。我猛地坐起来,只看到儿女还睡在床边,但儿子却不知去向。我喊着他的名字,在洗手间和床下焦急地翻看。那个服务员提醒我:他进来前看到我的房门是半开着的,可能是小孩子自己开门出去了没锁上。我顿时感觉不妙,愣了一会就疯一般地冲出房间。
看到儿子倒在血泊的那一刻,我的脑袋开始眩晕起来。我趴在他的身旁轻拍着他的脸庞,撕心裂肺地试着和他说话,直到救护车到来。
我不停地自责,喃喃自语,像个疯子一样在医院求着医生们救救他。但结果却让人心碎,那天我永远的失去了我的儿子。
过了一晚,等我心情比较平复一些的时候,几个警察才找我说了大概的情况。由于溢阳旅馆的监控要升级,没有开启,只有隔壁旅馆拍摄到几秒钟意外发生前的画面。对小孩前后倒着身体骑车下坡才发生事故的说法,我始终不愿意相信。他才六岁,什么事都会按我的要求去做,从来都没尝试过这样危险的事。我和警察们诉说,可能有人故意伤害我了的儿子,但他们只是认为这是我不想接受现实的妄意揣测。
不管怎样,我的孩子永远也回不来了。经过这次的打击,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我行尸走肉般跟着母亲一起回到老家,陪着女儿,每天祈福祷告。那时我想,余生或许就这样在悔恨中度过了吧。但两年后,上天还是给了我替凶手赎罪的机会。
某天,我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件里装着几张打印的图片,场景正是溢阳旅馆门前,其中有一张清晰地映出一个男人把我孩子抱上儿童自行车上的画面。寄信者还在那个男人旁边印上了名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凶手的名字。
我曾去寻找过信件的来源,试图了解更多信息,但一无所获。我只能从信的内容知道他是一个当时刚好路过溢阳旅馆,拍下了路绍凌犯罪过程的路人。这些足以让我确信路绍凌就是谋害我儿子的人,但应该无法让警察确信。就算他被定罪,也可能只是在监狱度过余生。我冷静了几天,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他必须赎罪,以我认可的方式。
我查到路盟集团有招聘信息,而且我的专业刚好符合条件,更重要的是,路绍凌就在那里。收到面试的信息后,我告诉母亲打算去城里工作,安慰女儿说过几年也接她过去一起生活。我几乎把所有自己的东西都带上了,包括《圣经》和手掌大的十字架。
我顺利地在路盟任职,在路绍凌的部门,像是上天安排的一样。我每天观察着他的举动,想象着无数种复仇的计划,甚至想过与他同归于尽。但我不能,我还有个女儿,还有母亲,我不能这么自私,我得全身而退。
我有过一个计划,可是就凭我一人难以实施。当我准备另筹它法的时侯,发生了一件事。同部门的齐陌因为路绍凌侵犯其妻子删除了商户的数据,他也因此而入狱。我了解到,他的妻子吕凡音因此事抑郁症更加严重,回了乡下与她母亲一起生活。为了让齐陌出狱后成为帮凶,一个恶毒的想法在我脑子里浮现了。虽然它可能无法达到我的目的,但复仇的欲望冲昏了我的头脑。
齐陌服刑的三年里,我时不时地去探望他,也经常去乡下帮助吕凡音母女。我感觉他虽然痛恨路绍凌,但还没有到想置他于死地的程度。等待了两年,他的态度还是没有变化,他只想出狱后好好照顾妻子。可我没有退路,没有忘记仇恨的理由了,我必须做点什么,来激起他的仇恨。
我准备了几周就动手了。我的妻子是因为抑郁症自杀的,如果吕凡音做出同样的事,没有人会怀疑。
动手前几天,我来到吕凡音家里,找机会把四粒胶囊里的药拿出来填到另外一粒里,把那四粒空的胶囊里填了一些面粉。我数了数瓶子里的胶囊数量,最后把四倍药量的那粒用一点胶水粘在了瓶底。
算好吕凡音吃完最后一粒药的那天凌晨,我带上手套,潜入了她的房间。药确实起作用了,我确定她没有呼吸后,在把手系上细绳后关上门。我熟练地在门外拉动夹在门缝里的细绳,造成她反锁铁门自杀的假象,回到了住处。
早上我再过来的时候,屋子外面围了好多人,警察也已经到了。老太太一直坐在吕的房间里哭,旁边有几个人一直在安慰她。警察让我去警局做了一次笔录,之后几天没有再开找我问话。计划成功了,而且齐陌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把她妻子的死归咎于路绍凌头上。
一年后,他刑满释放,我第一时间把自己复仇的想法告诉了他。对于只要做个帮凶就能置仇人于死地的诱惑,他没有半分犹豫就接受了。住进了景生公寓一年后,我筹划许久的计划终以得以实施。
我准备了两部匿名卡的手机,出门前给了齐陌一部,另一部留给自己。我明白事发后警方肯定会调查通讯记录。在行动前一个月左右我把那几张拍到他在溢阳旅馆门前的图片寄到了他的别墅,几天后向他发出勒索短信,威胁他11月11日凌晨到越井公园人正门前沿江路单独来见我。
等他回应后,我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在复仇前半个月的那天晚上,我来到一桥底,将那个附近唯一的流浪汉勒死,扒下他的衣服,把他扔进行李箱沉入河底。我带上假的胡子和假发,穿上他的衣服,伪装成他的样子生活了半个月。等到11月10号晚上,确信监控设备应该把我拖着行李箱进入一桥底的证据抹去后,我开始了行动。
我拨打了给齐陌准备的那一部手机,他马上用座机打电话给房东。等房东接起电话后,他把手机也开了免提,然后把他的手机和通话的座机听筒靠在一起。就是这样,房东接到102座机打来的电话,里面却是我的声音。我和房东聊了聊第二天我买的家具要运过来的事,然后闲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后,我看了一眼时间,把手机扔进江里,接着换上黑色的衣服和头套。其余所有的东西,包括衣服,假发,全都被我浇上事先准备好的汽油,燃烧殆尽。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来到越井公园对面的绿化带里隐藏起来。口袋里的十字架被我打磨得锋利无比,像一头悲鸣的野兽,随时准备补向猎物。我把它从口袋里取出来,右手紧紧握住,静静地等待着路绍凌。
过了大概一个钟,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出现了。当他从前面的人行道走过的时候,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跳了出来,把十字架捅向他后背。他开始痛苦地反手捂住背部倒下了,我又往脖子上刺了几下,使他彻底失去抵抗的能力。我拿走了他的手机和钥匙。
“你赎罪了。”我掏出儿子最喜欢的枫叶,撒在他的身上。我知道不能久留,把尸体拖进绿化带后便赶紧往沿江走道跑去。
来到江边后,我把他的随身物品也扔进江里,然后纵身跳入水中。大概十分钟的时间,我游到了对岸,也就是新民村路口附近的沿江走道,迎接我的正是齐陌。我们早在几个月前的凌晨在这里演练过好几次,这个时间点都没有人会出现在江边。
我把齐陌的外套换上,带上他的帽子、眼镜、还有口罩,伪装成他的样子原路走回出租屋,而齐陌则藏在沿江走道旁的绿植里。第二天早上五点多,我出门来到沿江路,之前订的家具已被放在指定的位置。那个位置是一块嵌入绿化带一小部分的水泥地面,放着的柜子有一半横在人行道,另一半在绿化带里。齐陌就是这样避开监控,直接从绿化带里钻进那个柜子里。我联系了齐陌找好的六个搬运工,把柜子连同齐陌,一起抬回了出租屋。等搬运工们离开后,我和齐陌在监控下一起走出景生公寓。至此,我们按照计划制造出了不在场证明。但事情并未到此结束,接下来的几天才是考验我们的时候。
只有警方相信我是在路绍凌被杀之后才才离开公寓的,我的嫌疑才能被彻底洗清。景生公寓的监控如果在七天后被自动清除,那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如果案发几天后警方没有调查我们,我也试想着用其它方式让房东把录像保存好。结果是我太低估警方的能力了,案发后的第三天上午,他们就来到了景生公寓。
警方只是例行调查,问了一些齐陌和路绍凌以往的一些恩怨。他应对地很从容,毕竟,他有真切的不在场证明,房东和他儿子就是最好的人证,令我没想到的是我也被要求说一下案发那晚的去向。警方应该不会调查到路绍凌的死与我儿子的关系,至少不会这么快。我以一个置身事外的身份冷漠地回应着他们,尽快结束了谈话。警方也没有过多追究,直接去了房东家。等他们离开后,我去套房东的话,得知监控录像和座机通话记录已被带走取证。
两天后我回了一趟乡下,去见我的母亲和可爱的女儿。回来后齐陌告诉我流浪汉的尸体被发现后警察又来了一次,还查看了我们的房间,问了一些话后又离开了。那时候我确信,我们的计划成功了,起码目前还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我的心并没有因为复仇成功而变得舒坦,反而更加不安。在之前我一直被杀害路绍凌的执念控制着,在这一切了断后,我才为复仇而残害的两条人命背上深深的负罪感。我每天晚上狂躁地睡不着,白天面对着齐陌,也像被审判着一般痛苦。我想解脱,但是想到那孤独的母亲和女儿,我又陷入纠结。我当初不择手段谋划这一切不就是不想让母亲失去儿子,不让女儿失去父亲吗?但我活着又如死尸一般,我的存在或许有一天会成为她们的负担,就像吕凡音一样。我的十字架在悲鸣,我的余生注定要在赎罪中度过。
我还在幻想着今后要走的路,警察再一次登门了。这一次,我被带进了审讯室。我所有的目的被看穿,我所有的罪恶被揭露,我所有的心结也被释怀。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让正义审判我吧。
2
“对余贺的供认状,你有什么看法。”秦峰看着呆坐良久的林源,开口问道。
“作案手法与我推断的差不多,他是这起谋杀案的实施者无疑。”林源摆弄着手里的文件,拇指不停地蹭着下巴。
“寻江内打捞出的两部手机,已确认一部属于路绍凌。另一部与余贺描述的作案手机一致,我们通过读取里面的通话记录,已确认他与景生公寓102房的座机在同一时间有过打出的电话。在余贺和齐陌认罪的前提下,取证工作进行地很顺利。”
“行凶的十字架也在江内找到的吗?”
“不,是在余贺的房间发现的,夹在他书架上的《圣经》里,像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演的那样。”
“呃…十字架做凶器,又撒枫叶,这算是复仇的仪式感吧,余贺也彻底亵渎了他的信仰。”林源叹息道。
“惩罚还是宽容,对他而言是两难的抉择。如果当年那场意外,警方再细究一些,多询问几个人,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秦峰垂下头,惋惜地说道。
“对当时负责调查的警察而言,他们肯定已经倾尽全力了,我相信他们的责任感。你们准备结案了吗?”林源安慰他几句,然后转换了话题。
“感觉还有一些问题很重要,偏偏他们也不知道答案,只能再麻烦师兄了。”秦峰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可能和我想谈论的是同一个问题,分享一下吧。”林源放下文件,把身体往他那边倾斜。
“究竟是谁寄给余贺那张能证明余贺儿子是被路绍凌害死的照片?那张照片应该只是某段视频的截图,这个匿名寄信者的目的是什么?
“我第一感觉可能是一个良心发现,但又不想卷入他们的恩怨里的人。”林源猜测道。
“那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后才寄信呢?”秦峰脸上写满疑惑地盯着林源,“你看完余贺的供认状后肯定也注意到这些问题了吧?”
“如果寄信者是个能从中获取利益的人,那嫌疑最大的非何若莫属。齐陌收到信件的时间点更让我加重了对她的怀疑。”
“你是说他出狱一年后这个时间点?”
“并不是,”林源摇头道,“我记得你之前的调查中提到路绍凌是在四年前开始接手路盟集团业务的是吗?”
“对,大概是这个时间…”秦峰回想道。
“也就是说他在此之前是基本没有什么婚内财产的。”
“你的意思是何若是在等这个机会给路绍凌定罪,等他入狱或者被杀后获得他的财产?”
“完全有这个可能,路绍凌接手路盟的时间和余贺收到信件的时间只相差了一两个月,这个巧合很令人在意。”
“如果她手里有路绍凌犯罪的证据,那她完全可以自己匿名提供给警方,警方自然会去核实。绕这么大弯把余贺牵涉进来可能会使事情变得更复杂。”秦峰依旧有些怀疑。
“也许她是怕路家人报复,借刀杀人对她而言是最理想的方式,就算借的刀未达到目的,她再用其它方式也不迟。从余贺的供述来看,路绍凌应该不知道威胁他的是什么人。溢阳旅馆附近的偷拍者如果想揭露真相,最合理的方式应该是直接把证据提供给警方,而不是寄给余贺。除非,这个偷拍者是何若。”林源分析道。
“让调查的结果说话吧,如果她真的与这个案件有关系,从这两年的行踪,人际交往和上网记录等等总会找到一些突破口。”秦峰站起身,看了一眼手表,“我就感觉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还有一个问题:何若当年堕胎的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还在意着这个啊…”秦峰挠头想了想,“我记得胖子好像告诉过我调查的结果,打掉的应该是个能继承家业的。”
“如果是个儿子,她选择打掉他来阻止路绍凌上位的话,足以说明她是个狠得下心来的女人。”
“嗯,这样推测有一定的道理,等调查有了结果再一起去见见那个女人吧。”秦峰打了个ok的手势,整理了一下衣服,匆匆离去。
“或许用不上我了。”林源朝他的背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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