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多管闲事
我很高兴，正好春生送的那几本故事已经看完了。
这本书虽说很破旧，许多字都还不认得，但是内容却很丰富新奇。
去桑榆的路上，我除了看书识字听故事，就是喂骡子吃胡萝和苹果，所以虽然长途跋涉，它却并没有瘦，反而肥了许多。
腊月二十八，我们来到一个叫白雾的小镇上。
由于正赶上庙会，所以街道上非常热闹。
我们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干店，红砖蓝瓦的四方大院，门口挂着白色木牌，上面清楚标着价格。
住宿条件比较简陋，有床无被，无桌无凳，除了供应免费的热水外，干粮和日常用品都要自带。
不过尽管如此，在年关的时候还能找到住处，已经算是相当难得了。
住在这里的人，基本干的都是南南北往的老行当，有贩卖瓦罐儿陶盆的、加工粉丝甜点的、磨剪子镪菜刀的、还有一对年轻夫妇卖炸油条，满院子都是食物香气。
饭点的时候，大家都会端着碗端在院子里，或靠柱子或贴墙边上，一边闲聊一边吃。
虽说彼此都不认得，却总是不乏话题。
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瓦罐爷爷讲故事。
“有年我去一个叫秋县的地方，天黑时途经乱坟岗，赶着马车在里面绕圈圈，好半天都出不来。鬼打墙你们都应该听过，不管你做什么都出不来，急得我浑身都是冷汗！心想完了完了，出来行走这么多年，是要栽在这儿了，心灰意冷的时候，下车跪在地上，冲着家乡方向磕了个头，想要跟远方的老娘道个别……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我老娘在耳边说话，跟我讲往这儿走，往那儿走……方向指的明明白白，就是见不着人！”他绘声绘色地描述。
“您按照她说的走了吗？”我紧张地攥着油条问。
“我这心里发毛啊，但是不走就只能困在那儿了，最后索性把心一横，想着老娘无论如何都不会害我，于是就硬着头皮跟上去……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我还真走出去了！可是当我看清前面的村庄后，心里头又是咯噔一声，这不是我老家吗？！等天亮了，我回去一看还真是……不过，我老娘却在前一晚去世了。”瓦罐爷爷叹了口气。
“她是专程去接你呢。”我小声说。
“是啊！把老娘给安葬之后，我查了下地图，好家伙，秋县离我家可不止一千里地，按理说我就是长了翅膀，也不可能飞那么远！以前我是不信鬼神的，经历这件事后便信了，这老娘使的道行，想让我跟她再见最后一面啊！”瓦罐爷爷感慨。
“您年纪也这么大了，为什么不在家里守着她？”我随口问。
“我……不都是为了营生么。”他略显尴尬。
我听得专注，汤都凉透了。
“七宝，进来！”冯瞎子在屋里唤我。
我走进去，他却提醒我不要再跟瓦罐爷爷有过多接触。
“为什么？！”我不理解。
“他要倒霉，会把晦气传给你。”冯瞎子淡定道。
“啊？您从哪儿看出来的？”我惊奇道。
“他身上有股不祥的气息。”冯瞎子说。
“那，你会破也会解，帮帮他呀！”我急忙说。
“非亲非故的，我为什么要帮他？”他并不想掺和。
“你常说缘分，大家过年时都住在一起了，还不算是缘分吗？”我问。
“你认识他多久？知道他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吗？”冯瞎子慢悠悠道。
这我倒是不清楚了，只是见他上了年纪，一脸岁月痕迹，便下意识地心生同情而已。
因为冯瞎子的劝阻，我没有再和瓦罐爷爷接触，不过却总是有意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明晚就是除夕夜了，除了炸油条的夫妻外，其它人都已经收工歇息。
瓦罐爷爷也不例外，他喜欢坐在门口台阶上抽烟，一根接一根，团团白雾遮脸，看上去仿佛藏着许多心事。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夜晚的院子里，留着一盏昏黄的电灯，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格照进来，将我好奇心撩拨得格外旺盛。
不知道听见了什么，冯瞎子摸索着坐起来，侧着耳朵停在窗边。
我见状，也忍不住凑过去，透过缝隙往外看。
“咦——”冯瞎子立刻捂住我的嘴。
我看到瓦罐爷爷的门口，居然站着个身姿妖娆的女人。
应该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对方缓缓转过头来，脸上竟然只有骨头，没有皮肉……
尽管冯瞎子就在旁边，我还是吓得浑身僵硬。
好在女人并没有深究，而是将身体贴在门上，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
“冯姥爷，她是谁？”我小声问。
“跟我说说对方长什么样子？”冯瞎子问。
“头发长长的，穿粉色衣服，身上只有骨头没有肉……”我跟他描述了一番。
“耳边还有一朵白花？”
“是的！”
“是骨魅。”
“什么是骨魅？”我问。
“送你的那本书上应该有记载，明天自己找答案。”冯瞎子放松下来。
他回到床上，准备重新睡觉，我却紧张极了。
“她去瓦罐爷爷房里干什么？咱们要不要过去帮帮他？”我问。
“这种事，别人可帮不了，七宝，你到底睡不睡？”冯瞎子懒洋洋道。
“我不困，我要在这儿看着！”我固执道。
冯瞎子便不再理会，兀自睡下了。
我站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耳朵也在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就这样坚守了大半夜，女人才从房间出来，向着大门方向飘然而去。
确定她走远了，我才跑到院子里，听见瓦罐爷爷房里鼾声如雷，方才安心回房。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被窝里翻起了那本书。
最后好半天才到冯瞎子说的妖怪，旁边甚至还附带着几笔简单勾勒出的画像。
骨魅，通常是遭受委屈的女子，带着强烈的执念死后化妖，状如白骨骷髅却能迷惑肉眼凡胎之人，昼伏夜出，以皮相魅惑男性吸食阳气，久之可令对方虚弱暴毙。因无皮肉，故而不便食用，取其腂骨，辅之桃花枸杞炖汤，常饮可令肌肤细若凝脂……
接下去又随手翻看几页，好像每种妖怪的注释下面都有：可食、可烹、佐椒盐、其肉酸中带甜、味美汤鲜、加之青梅可去苦涩……之类的诡异字眼。
虽说早就知道这本书里面记载奇怪，却没想到居然这么离谱！
看得我目瞪口呆不说，居然还有些馋了……
“冯姥爷，这究竟是什么书？感觉内容好奇怪！”我惊讶道。
“哪里奇怪？”他凑过来问。
“乍一看感觉像是妖怪的百科书，先是介绍了它们的起源、特点、喜好，接着就讲怎么吃它们了，像是本食谱，不对，是妖怪食谱！”我回答。
“……你给我读几段。”冯瞎子说。
“你看，文鳐，头身如普通鲤鱼，布有苍斑，白头红嘴，生有鸟翅。常走之于西海，游之于东海，于夜间而飞。其声如鸾鸡鸟啼，现身之地乃五谷丰登之祥瑞之兆。其肉酸中带甜，食之可治癫狂……髡顿，乃无头之牛怪，见人则逐之，呼其名则去。其肉生熟两宜，以粗盐、白芷、肉蔻、砂仁焗之，闻之可忘忧，味美堪比龙肉……你看，写书的人还吃过龙肉呢！”我磕磕巴巴地读了几段。
冯瞎子神色茫然，看起来比我状态强不了多少。
“上面还说，拿昨晚那个妖怪的脚踝骨炖汤，喝了可以让女人变漂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写这样的书啊，简直匪夷所思！
“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所写，但你说的这些却是真的，七宝……这东西你私底下看看就好，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冯瞎子叮嘱。
这我倒是懂得，哪怕他不说，我也不敢出去宣扬，如果让那些妖怪知道我反过来想吃它们，岂不要扒我的皮？
瓦罐爷爷看起来状态不太好，眼袋垂挂在脸颊上不说，整个人精神都蔫蔫的。
“咱们真的不救他吗？”我小声嘀咕。
“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你要真想救他，就该提醒对方好好想想究竟犯过什么错，让他好好醒悟醒悟。”冯瞎子说。
我犹豫了半晌，还是鼓足勇气去了。
“您，您没事吧？”我问。
“没事啊，啊哈！”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昨天晚上，我看到有个女人进了你的房间……”我试探道。
“什么？！你说什么？！”他猛然站起来。
“有个看起来像女人，但又不是人的东西进了你的房间……好久才走。”我解释说。
“小孩子不要乱讲话！”瓦罐爷爷情绪激动道。
“真的，我没撒谎，她身上都是骨头，进你房间都不用开门的……你想想，以前是不是做过错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挽救……”说完之后，我紧张地跑回了住处。
“我告诉他了，他应该会补救吧？”我说。
“那可未必，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冯瞎子冷哂。
没过多时，瓦罐爷爷便出去了，回来时带了许多纸符，将门前屋后窗边墙角全都贴满，然后就呆在里面再也没有出来过。
“那些纸符有用么？”我问冯瞎子。
“没什么用，你看他心虚得不敢见人，应该是没救了。”他说。
晚上店老板送了两碗饺子过来，我原本想吃完饭后守岁，顺便再看看那妖怪今晚会不会过来，结果却困得睁不开眼睛。
昨晚熬了一宿，今天起来的又早，身体根本就撑不住。
“睡吧，七宝，你看你几年都没长高……”冯瞎子又来戳我痛处。
我摸出宝贝铁盒里的小镜子，压在枕头下面，很不情愿地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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