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甘心情愿
听说我们要走,华裳婆婆很是不舍。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匹小布来,说是自己织的,非要送给我。
“不要小看这件东西,我花费了将近40年时间,才勉强织了这么一丁点出来,现在年纪大了,眼也快花了,以后如果有需要,就是花再多钱恐怕也买不到!”
在冯瞎子的示意下,我懵懂地接过那卷布放到车上,只觉得其质地薄如婵翼,用手摸起来柔软又光滑,宛如流动的细沙,跟寻常接触的布料大不相同。
“谢谢婆婆,你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哦!”我抱了抱她。
“承你吉言,七宝……以后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记得一定要活下去,就活着,你梦想的那些事才有可能实现。”她神情凝重道。
“我会的!”我跳到马车上,同她挥手告别。
在红叶岭的这段时间,子明显长了膘,跑起路来肉都在颠,看起来有些滑稽。人都经不住安逸生活,更何况是牲畜呢……
“冯姥爷,接下来我们去哪儿?”我问。
“走到哪算哪儿!”冯瞎子说。
离开红叶岭后,我们陆陆续续去了许多地方。
万乡、小门楼、丽河、观音潭……我吹过竹林的风,摘过桃山的果子,见过变幻莫测的雾山云霞。
曾经的仙渡,我记忆中熟悉的青莞,都已经越来越遥远,甚至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自从预测到了所谓的大劫之后,冯瞎子变得异常严苛。
不管酷暑寒冬、风吹雨打,我都必须与各种样的妖怪一起试炼修行。
受伤,几乎是家常便饭。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最多只是痛一些,只要不伤及筋骨,过两天准能复原。
“人只有在真实危险中,才会放弃不切实际的妄想,也只有搏命的对战,你才能获得最直接、宝贵的生存经验。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对手,你的目标都是活着。我们不需要任何套路,也不需要华丽的招式,你只需要把逃生与反击变成本能,将自己的潜能发挥到极致,你就会战无不胜……”冯瞎子总是一成不变地提醒。
我从不怀疑他的话,因为我能感觉到自己的修行正在变得日益轻松。
那不是对手变弱了,而是我在变强。
我可以爬树,比猴子还要敏捷三分!
看起来很高的山,我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徒手攀爬上去,也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我能一口气憋很久,身体像鱼似的在水中游刃有余。
我的听力很好,听了耳龙肉后听得更清、更远了。
我可以三天不吃饭,也可以一顿吃四碗。
跟同龄人相比,我当仁不让的是其中的佼佼者……
除了……个子。
两年过去,我依然还是原来的样子。
没胖也没瘦,没矮也没高。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我穿衣服相当节省,冯瞎子当年买的袄,现在穿上依然合身。
也正因为这样,我每件衣服上都打满了不停……
开始的时候还会在意,毕竟哪个小姑娘不喜欢美呢?
然而再新的衣服,只要跟妖怪们发生接触,最终都会变得破破烂烂。
冯瞎子不擅长针线活儿,我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来,所以最后也日渐敷衍起来。
“小孩子穿破旧一点没关系,谁见了不可怜你?我们车上的米和烧饼,不都是好心人送的么,省了多少钱啊!”冯瞎子心安理得道。
我翻了个白眼,都懒得同他争辩。
我们这一路走来,几乎都等于半乞讨模式了。
一个瞎眼老头,一个衣衫破烂还算秀丽可爱的小女孩,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打动人的组合么?
这两年风里雨里的,我依照是老样子,冯瞎子却又老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装的,他现在耳朵也不如以前好使,我有时候同他说话,都要重复上好几遍。
这种变化让我惊惧不安,除此之外还要日夜提防那个他所谓的‘命中大劫’出现。
包括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劫会在具体什么时间、以什么样的方式到来。
这是个闷热潮湿的夏天,黑压压的天空总是酝酿着暴雨,却又总不见水滴落下来。
“冯姥爷,大雨进山还是太危险了,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吧!”我提议说。
“你说什么?”他扯着嗓子问。
“我说山里下雨危险,咱们住找个地方住两天!”我提高了嗓门说。
“好,你自己看着办吧!”他靠在马车里打盹儿。
我眺望远方,看到天际处隐隐发黑,微风吹来还夹带着丝丝凉意,便知道大雨不远了。
于是扬鞭让骡子加快脚步,往前面的一处建筑赶去。
到了近前,才发现是一座庙宇,佛像半新不旧的,桌上还摆着一些水果贡品。
看来附近还是有人家的,只是容不得我们赶过去了。
“冯姥爷,我们就在这里歇歇吧!”我对冯瞎子说。
“这里是……寺庙吗?”冯瞎子耸耸鼻子,显然是嗅到了空气中的残香。
“对,角落还有草席和被褥呢。”我检查了一圈说。
他定在那儿,好半天没反应。
我见他神情不对,便过去唤他。
“冯姥爷?你不喜欢这里吗?”我问。
“怎么会呢,我就是从小长在寺庙里的啊。”冯瞎子低声说。
“是不是现在的感觉就像回家一样?”我笑嘻嘻道。
“回家么……对。”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圆柱。
我把骡子拴在走廊下面,给它添了些大麦和玉米。
寺庙里头有吊炉和木材,我把干粮拿出来简单热一下,两人便将就着吃了些。
不多时,外面就刮起了大风,瓢泼大雨也随即接踵而至,霎时间天昏地暗,门口的老柳树都在摇摇欲坠。
我望着外面,愈发庆幸及时找了个落脚点,否则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危险!
“七宝,你这两天累了,早点睡吧!”冯瞎子催促说。
“我不困!”我饶有兴趣地望着外面说。
“吃颗糖吧!”他递给我一颗糖。
我开心接过来,毫不犹豫地剥开放进嘴里。
闪电劈过天空,陡然照亮了整个大地,紧接着便是轰隆隆一阵响,整座庙宇都跟着颤抖!
“这雷好可怕,就像是地震一样!”我震惊道。
“七宝,吃完糖就睡觉吧!”冯瞎子又说。
今天的他有点奇怪,平常闲下来都会让我看会书,讲点故事什么的,今天格外沉默不说,神情也不大自然。
“冯姥爷,你是不舒服吗?”我担忧地拭他额头。
“我没事,人老了就头脑迷糊,总觉得睡不醒。”他说。
“那我不吵了,你也早点睡吧!”我识趣地躺下来。
他背对着我,盘脚坐在草编蒲团上,看上去就像个默默祈祷的老和尚。
冯瞎子真的老了……在青莞那会儿,他虽说眼睛看不见,但是走起路却像一阵风,行动干脆又利落。
如今不再像那会儿总是逗笑,脾气也开始变得古怪,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
如果苍何当年给的那颗药我还留着,给他吃那该有多好!
这样,冯瞎子就可以永远长生不老了!
外面的响雷和暴雨还在继续,听起来有些骇人。
然而旁边有冯瞎子守着,我却一点也不怕。
时间久了,便情不自禁地打起哈欠,眼皮也开始往一块儿粘……
小孩子就是这样,不管多么坚定地想要继续清醒着,身体和精神却根本不允许!
很快,我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在靠近。
冯瞎子凑过来在旁边坐下,伸手摸摸我的脸。
“七宝。”他轻声唤。
“嗯……”我迷迷糊糊地应着。
“我以后要是不在了,你凡事都得留个心眼知道么,这个世界有很多坏人,他们内心充满邪恶,却未必会在脸上表露出来让别人看见,总之心存警惕是没错的,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他说。
“嗯。”我胡乱点头。
“七宝,从青莞带出来的那个枣木盒子还记得么?那是当年简行留给你的……以后不论到哪儿,都记得带上它,关键的时候可以保命。至于怎么使用,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还有,华裳当时给的那匹布,是用霹雳木上的蛛丝织出来的,做成衣服可以辟邪,也就是辟邪服,我们人类前往幽界时,可以将它穿在身上,不受阴寒之气侵袭……那是宝贝,不要弄丢了,不过,我也希望你永远不要用到它。”他断断续续地叮嘱。
“那头骡子已经老了,以后我不在了,就把它放生吧,我年轻时发过愿,要带它去四处,如今也算是做到了。我送你的那本书,千万别给任何人看……把上面的内容记在心里就好,不要随便拿出去炫耀。”冯瞎子停了会儿又说。
“还有件事,关于牡丹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还是不说了,她也必定不想让你卷进去。你还是个小孩子,就应该无忧无虑地活着,过往的那些人和事,能忘的都忘了吧!你有灵根,又继承了简行的血统,天赋甚至远在你母亲之上,可惜碍于肢体束缚不能全部发挥出来。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最起码,不太容易被幽人盯上……”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外面响雷一个接一个,冯瞎子的交代没完没了。
这些明明都是我很感兴趣的内容,此刻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恍恍惚惚中,远处好像传来女人的笑声,冯瞎子立刻止住话题,抱起我直接塞到神像后面。
“冯姥爷……”我吃力地张开嘴。
“好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知道么?”他压着声音叮嘱。
我说不出话,也动不了,这种感觉,与八年前诈死前的经历何其相似!
可是这次,我并不甘心情愿!
女人的笑声越来越近,冯瞎子也不解释,兀自摸索着离开。
我被禁锢在黑暗里,灵魂像头困兽一样在笼子里胡乱冲撞。
放开我……让我出去……
让我醒来……求求你……
我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不想他再出事!
我在绝望之中越陷越深,黑暗却依然固执地沉默着……
外面,女人的笑声却是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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