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我不敢怕

卓然果然已经起床了，木着脸似乎很无聊的坐在窗边，小小一团身影，又瘦又弱，让人只瞧着背影便要忍不住心酸唏嘘。
知微心里轻叹一声，不管这小鬼是不是同她一样穿来的老乡，只看他这样瘦弱，知微也忍不住要生出同病相怜的感慨来都是徐氏手底下的受害者啊！
知微一挥手，阿常与画蔷极有眼力的领着丫鬟婆子退了出去，把守着门口。“怎么起的这样早？”
小卓然虽早已听见脚步声，却依旧仿若未闻，望着还未亮起来的灰黑色天际不吭声。
知微走过去，不客气的敲他脑门一记，嘲笑道：“臭小鬼，扮面瘫扮的无趣了？装什么忧郁文艺小青年啊。”
卓然挨了一记，也不知是疼了还是被她嘲笑的恼羞成怒，板着脸怒目瞪她。
知微不以为意，笑嘻嘻的坐在卓然此刻坐着的圈椅扶手上，低头俯视他，不自觉的放软声调：“哎，听说你昨儿没见到我，于是格外想念我，简直到了茶饭不思安寝不能的地步了，可有此事？”
卓然一张白净的小脸瞬间涨的通红，大约没料到知微竟然这样不要脸，忿然开口：“自作多情！”
知微挑眉失笑，这家伙炸毛比他板着一张面瘫脸有趣多了，伸手就要去摸卓然的脑袋，卓然先一步识破她的企图，扭着小身体躲开了，只拿气愤的目光狠瞪着她。知微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卓然抿着薄唇，目光闪了闪，仍旧不说话。
知微逮着机会捧着卓然的脑袋就是一顿扑棱，还存心用了大力，可怜卓然只能跟着她扑棱的方向无用功的扑腾着，不倒翁似的，惹得知微眯眼大笑，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开心，过了一把瘾才在卓然黑沉的脸色下放开手：“小鬼，手感不错，以后经常借我玩玩啊。”
“你……你想得美！”卓然气冲冲的吼道，奶声奶气的嗓音听着却毫无威严。
知微心道，这家伙不爱说话的原因莫不是就因为这个？本想再取笑一番，见他着实气得不轻，这才收敛了，黑白分明的大眼带着温暖的笑意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憋着笑：“习惯了就好！”
卓然鼓着脸颊看着她，黑黝黝的眼睛不似平日一般毫无波澜，半晌扯了下嘴角，别扭道道：“你很习惯了？”
知微沉默，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平静道：“想活下去，就得遵守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别妄想能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不是有句话说，改变不了世界，那就努力改变自己么。”
她忽而一笑，一巴掌拍在卓然后脑勺上，“其实你比我幸运多了，想想看，这是个男权至上的社会，咱们的便宜老爹又是个官儿，不管你是读书考取功名也好，习武征战沙场也罢，有他帮衬你，凭你的聪明能耐，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很难么？等你长大了，左有娇妻，右有美妾，疏狂恣意，策马江湖，谢馆秦楼，任你倚翠偎红，多风流潇洒啊！不像我，一辈子只能被拘在深闺后宅。家有恶毒继母，走一步要想三遍，就怕前头有坑等着，一不小心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等到嫁人后呢，要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友爱妯娌，对了，还要开开心心的给自己丈夫纳妾以示我心胸宽广，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她絮絮说着，嘴角慢慢垂下来，眼里的光也渐渐暗淡，沉寂成模糊的一线茫然。
卓然皱着小眉头，静静地盯着她！
知微深吸一口气，方才眼里那点暗淡的茫然便消失了，笑意重新回到她眼里：“你瞧，你是不是比我幸运多了。”
卓然沉默，仿佛很是纠结，半晌问道：“你为什么回来？”
知微将手搭在他小小的肩膀上，抬眼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瞧向窗外，轻声道：“我有个娘，她临死前给咱们的便宜父亲写了信，她希望我回来，这是其一。我小时候长在乡下，村里家家户户都很穷。我试过一天只吃半块红薯，饿的不行了还去偷过别人家的鸡蛋。你知道一个女孩要在这世界立足，没有家族没有父母有多不易吗？我曾见过村里一个叫赖子的游手好闲的男人，没钱喝酒，把他父母好不容易给他讨的媳妇儿卖了，卖了半吊钱，刚够他买两壶酒。你看，有时候女人的价值不过就是区区两壶酒。我怕穷，怕饿，还怕孑然一人会被无良的丈夫卖了去换酒喝。孔家虽不是什么百年大家，人丁也单薄，可到底也算有些家底，再说，我外祖家可是口耳相传的书香世家，在这个名声比性命都要重要的地方，我为什么不回来？”
卓然眉头依然紧皱着，仰头瞧着知微牵强苦笑的模样：“你不怕？”
知微低头，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既已踏了进来，就只有硬着心肠往前走，我不敢怕！”
她顿一顿，锋利仿若带着铁锈味儿的语气倏然一转，便是柔软调笑的声调：“所以我要好好巴结你啊，日后就算嫁了人也有娘家人依靠。所以少爷啊，你千万要争气，我想你也不忍心看我日后惨遭婆家欺负孤苦无依吧。”
“……我才不管你。”卓然悻悻的嘟嚷，垂下眼来，耳尖微微有些红。
知微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故作凶悍威胁道：“你敢不帮我，我就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哼，到时候你就等着被当成妖怪收进法海的钵钵里，压在雷峰塔下跟白娘娘相亲相爱去！”
卓然瞪着她，半晌无语的道：“……幼稚！”
“我才十三岁，本就该是幼稚的年纪！”想她前世十三岁时还跟在表哥屁股后头爬树摸蛋下河捉鱼呢，哪像现在小小年纪就要跟人斗智斗勇刀光剑影？简直可怜的连个童年生活都没有！
两人嘻嘻哈哈的拌了一阵嘴，便一道前往老太太屋里请安。
……
屋外，天光渐亮！
老太太也起身了，见了知微与卓然一块儿前来，立刻慈爱的笑了起来：“小卓然，快到祖母这儿来，祖母瞧瞧，怎么无精打采的，昨儿没睡好么？”
知微捂嘴笑道：“祖母，弟弟这是想我想的呢，您看咱们是不是姐弟情深来着。”
老太太笑出一脸的褶子来，“姐弟情深，好好好，姐弟情深好啊！”说着，抬眼去瞧知微，目中闪过一抹满意与赞赏：“你这样穿，很好看，想来你母亲也算是用了心的。”
徐氏给知微准备的是一套淡柳青色绣遍地缠枝花衣裙，不张扬的素雅，倒是挺合她表面温软的气质，衬着她雪白娇嫩的小脸如同花朵般清丽鲜艳。乌黑柔软的头发梳了个双丫髻，两只赤金缠丝玛瑙珠钗插在发髻上，薄胎白瓷般细白的耳垂上是小小的红宝石耳钉，手腕上各一串玛瑙手钏，与头上的珠钗相得益彰。端的是眉目如画，清艳难言。
知微甜甜笑道：“是呢，待会儿我会好好感谢母亲的。”
趁着徐氏还未来，知微便将把卓然过继在柳氏名下的想法给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微一沉吟：“你娘亲品行高洁，是个好的，不过你母亲那儿……”
知微正色道：“母亲身份是很尊贵，可到底只是父亲的继室，况且母亲现下还年轻呢，还有姨娘们的孩儿，到时候也可以记在母亲名下。可我娘亲……”知微语气微微失落，“娘亲一直自责自己未能为父亲生个儿子为父亲延续烟火，若能将卓然过继到她名下，想必她在九泉之下也定能瞑目了。祖母，您说呢？”
老太太似嗔责的瞪她一眼，道：“这事儿不宜操之过急，事关我们卓然的前途，我得好好想想。”
知微也没奢望老太太能一口答应，徐氏那头可不是那么轻易便能解决的。
祖孙三人又说笑一阵，徐氏与孔诗乔便也来了，徐氏一进来视线便在屋里一通扫视，随即脸色便冷了一冷，知微心想她定是没有瞧见孔绍卿是以才变了脸色孔绍卿昨儿又歇在了北院的温柔乡里了。
孔诗乔无精打采的给老太太请了安，也不似往常一般讨好卖乖，沉默的做到旁边去，低着头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
知微想起阿常的话，便多看了她两眼，便也发觉她有些不对劲，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的，萎靡不振，眼睛又红又肿，眼下没睡好的青色眼袋连上好的脂粉都盖不住。
知微不免好奇的多看了两眼，除了装病的时候，孔诗乔还少有这样恍惚不济的时候呢，不知道到底所为何事！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孔绍卿才急匆匆的撩了衣摆大步走进屋来。他神清气爽，眉眼舒展，眼底神色透着久未逢甘露般的餍足。再看等在一旁的徐氏，眼睑下泛着淡淡青黑，薄薄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神情亦是萎靡忿忿。尤其是瞧见孔绍卿心满意足的样子，知微想，徐氏大概恨的撕了他的心都有了，偏还发作不得。
几人各怀鬼胎的用完早膳，孔绍卿要上朝，便道下朝后便前往崔家表兄处。徐氏勉强笑着，情深意重的嘱咐几句，大致意思是‘老爷千万要注意身体，保重了可别死在那些个狐狸精身上，不然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才好，好好上班认真工作老妻会永远支持你的’云云。
以上，是知微的脑补。她站的远了，如何听得见徐氏与孔绍卿的话，不过是见徐氏替孔绍卿抚平衣襟时神色凝重悲伤又大义凛然，无聊于是脑补了一番。
送走了孔绍卿，徐氏领着孔诗乔与知微辞别老太太，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看了知微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挥了挥手。
知微猜想，老太太大概是想跟她说好好表现早去早回，碍着徐氏在跟前，也不好说出口来。卓然依然木着一张小脸，垂了眼帘不知道神游到了哪里。
知微与孔诗乔同一辆马车，徐氏独自乘坐一辆。知微有些诧异的挑了下眉，却什么都没说，由着春蕾夏荷将她扶上马车。
坐定后，马车平稳的启动了。孔诗乔与知微分两头坐，中间隔了个小小的案几。知微无聊的瞧着镂空雕银熏香球里袅袅而出的淡淡烟雾，慢慢笼上孔诗乔失魂落魄的脸，心里实在好奇极了，真想找人八卦一下天之骄女孔诗乔到底受了什么打击！
“看什么看？”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的孔诗乔一抬头，便见知微笑容一脸古怪的看着自己，忍不住怨恨的皱眉喝道。
知微好整以暇的摸着下巴，漫不经心笑一笑：“看一下怎么了，你哪里少了块肉不成？”
“你！”孔诗乔斗鸡般竖着颈上的毛怒目而视，忽而古怪的一笑：“孔知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龌龊心思。”
“哦？你知道我什么龌龊心思？”
“你以为就凭你也配得上十一殿下？殿下不过是可怜你，才送你回来给你请太医，你就得意的以为殿下会喜欢你，别做梦了！”孔诗乔怒气冲冲，一脸鄙夷。
知微轻笑：“若我没记错的话，妹妹不是告诉我说，殿下可是看在你的面儿上才送我回来的，原来妹妹竟没有这样大的面子么？”
孔诗乔一怔，随即气的面皮发紫，连连冷笑好几声才说得出话来：“你别跟我耍嘴皮子，不过是贱人生的贱种，也敢肖想十一殿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知微眼皮都没动一下，嘴角微微勾起，凉凉笑道：“是啊，不过是贱人生的贱种，也敢肖想十一殿下，待我下次进宫见了太后，定要与她老人家说道说道，有个贱人为了十一殿下肝肠寸断魂不守舍呢，哎呀，真是太感人了！”
“你！”孔诗乔红了眼，论口舌她不是知微的对手，她倒是想动手，可一见知微淡定的一扬脸蛋，甚至还往她跟前一凑，轻蔑的看着自己仿佛正等着她动手一般，她心下一凛，猛地回过神来，压下满腔愤恨，冷笑道：“你别得意的太早，等灵舒翁主与菲燕郡主到了京城，有你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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