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乌香

贺氏一离开，知微便进了内室，李思渊已经除了外裳，手里拿了卷话本儿，歪在美人榻上看的津津有味，见知微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漫不经心的问：“她回去了？”
“你没听见？”知微走向他，取了他手里的话本儿，“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四姑娘在府里静养着，以后再有什么应酬，便不用带她出席了。四姑娘如今也不小了，与建宁侯府的婚事也已经定在了明年初，这会子是该静下心来给自己绣嫁妆了。”
李思渊懒懒点了下头，伸手揽过知微，“今儿咱们院里似乎安静不少，这都是微微的功劳。微微辛苦了，让为夫好好伺候你一回。”
说罢，将人拦腰抱起，大步往宽敞的大床走去。知微满心无奈，戳着他的胸口微红着脸道：“昨日你才闹了一宿……”
差点没拆了她一把骨头，今儿身心俱累，他也不知道体贴体贴，哪有人这样的。
李思渊眉头一挑，笑的像个无赖，低头瞧着知微，暧昧道：“微微以为我要做什么？”
虽然这种事已经做了不少次，但真叫知微开口说出来，却是万万不行的。索性将头埋进他怀里，不让他瞧见自己爆红的脸，懒得理会他，管他想要做什么。
李思渊瞧着可爱，哈哈大笑起来，将人放在床上后，笑着闹她：“爷不过想给微微按摩一番，不想微微竟是在想别的事情吗？”
知微这才知是自己想岔了，羞的满脸通红。却也知道这人是故意误导，就等着看她出丑呢。侧身一滚，将自己埋在柔软的锦被里，气闷道：“笑笑笑，笑死你算了。”
“那可不成的。”李思渊伸手将她挖出来，知道她这是恼了，若他还不知轻重，今儿晚上怕是上不了这张床，更别提软玉温香好好温存了，故而忍笑道：“那可不成，爷真要死了，你还不得伤心死？好了，快趴好，爷这便好好服侍你一回。”
知微趴在软枕上，享受的眯起眼来。李思渊按摩肩膀的力道刚刚好，让原以为他无聊想要捣乱的知微大吃一惊后便放心的任由他拿捏起来。“夫君，你这是跟哪儿学的啊，倒还似模似样的。”
李思渊听她的声音里都透出放松后的慵懒来，不由成就感大增，自得道：“往日在边城时，累的紧了，将士之间便常常相互按摩，爷便也学了一手来，就想着日后许能派上用场呢，不想还真用上了。”
知微脸庞绯红，嘴角愉快的翘起来。
“你等等，我前段时间得了个好东西，随手放在八宝阁上差点都忘了。”李思渊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手来，下床将方才回来便翻找出来搁在金丝楠木小圆桌上的精致盒子取了来。
知微半起身，接过那只锦盒，以眼神询问他。
李思渊坐在床榻上，献宝似的侃侃而道：“这是北疆今年初进贡上来的，味道极是好闻，叫乌香，听闻人吸食后能让人耳目清明、心神清爽。若是有病痛在身的，这乌香更是灵药，吸食后连一点痛苦都感受不到……”
知微听得心里一惊，脸色也为之大变，急忙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块金黄色膏状物体，一股浓郁的甜香气息随之散发出来。知微手一抖，盒子便被打翻落在床榻上。“你这是……陛下赏下的？”
李思渊见她脸色倏地变得惨白，语气也似透着惊慌和颤抖，不觉紧张了起来，想要伸手拍抚她，却被她大力打开，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的看着他，眼里全是紧张和惶恐。
忽然又扑了过来，犹如溺水之人一般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你说，你是不是用过了？你说，你快点告诉我！”
到最后，竟变成了嘶声力竭的大喊。
李思渊着实被吓到了，忙将人用力圈进怀里，连声询问道：“微微，你这是怎么了？那乌香有何不对吗？这是皇帝赏的，不仅我有，朝中大臣凡三品以上的都有，有什么问题吗？”
知微一凛，原本僵硬的身子似不堪重负的放松了下来，喃喃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还没告诉我你用没用过？”
这所谓的乌香，正是后世害人不浅的鸦片，人一旦沾染上有多可怕，知微比任何人都清楚。北疆王若是明知这乌香能致人上瘾，其心不但可异，更是当诛。
而当今陛下英明睿智，怎会不疑心这所谓贡品？若他发觉了其中问题，还将这乌香赏给李思渊。
知微想到这个一下子便慌了神，想着莫非是李思渊做了什么错事，惹了陛下大怒，要弃用他才赏了这乌香下来。
听闻凡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得了这赏赐，知微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却也没有全然放下心来，一想到李思渊吸食过，万一上瘾了，万一戒不掉了……
李思渊见她一怔一吓的，不敢轻慢，忙回答她：“我那会儿拿回来便顺手搁在八宝阁上，他们说的太过神奇，我倒是不太相信的，近段时间军营要操练，我便忘了这茬。今儿到了云秉涵那里，云秉涵正拿了这东西来待客，他们都用上了，道是极销、魂的，我这才想起来。”
知微一听一颗心几乎又要从腔子里蹦出来，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修剪整齐的指甲用力到深陷进他的肌肉里，她也没察觉。
李思渊见她又紧张起来，也没拿手臂上的痛当回事，紧跟着道：“我虽心里好奇，却是想着要与你一道用，故而当时并没有跟着他们用这东西。”
他紧一紧双手，轻声且坚定的道：“你放心！”
虽不知道她为何紧张担心，却也知道，这定不是什么好物，才会吓得她这般模样。
知微闻言，果真放下心来，静静靠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重新积攒了力量，将被打翻的乌香满脸厌恶的重新装进盒子里，神色郑重道：“这东西绝不是好物，人一旦用上它，便再也戒不掉。长久使用后，人的身体不但会变得虚弱无力，更是一时半刻也离不得，满心满脑里都是怎么弄到这东西，变得不思进取。一旦停止使用，就会特别痛苦。”
知微沉默了一瞬，面无表情道：“请君莫谓大炮子，百炮才闻几个死？请君莫畏火箭烧，彻夜才烧二三里。我所畏者鸦片烟，杀人不计亿万千。君知炮打肢体裂，不知吃烟肠胃皆煎熬，君知火箭破产业，不知买烟费尽囊中钱——这首炮子谣里的鸦片烟，实则就是这乌香。”
李思渊脸色难看至极，盯着知微手中那盒子，宛如那是至毒的毒舌，悄无声息就能取人性命，“若这东西被军中将士所沾染，战场之上再无杀敌的勇士，任是谁都能轻易拿下南越江山！北疆王，罪该万死！”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凶狠，战狼一般的杀气和压抑，忽然暴吼了一声。
知微知他已经明白其中关键，稍微放心了些，“这东西是何时进贡上来的？陛下可吸食过了？还有太后她老人家……”
不好！
知微眉心紧皱：“上回回门前进宫，太后殿中仿佛便有这香气，不过当时我太过紧张忽略了，只以为是太后宫里燃的香料。现在想来，太后定也……陛下至孝，只怕便是将之乌香当成了好东西送到太后宫中。只怕连陛下也……你要不要进宫去瞧瞧？”
李思渊霍然起身，神色凝重：“我这就进宫去！”
知微忙起身，帮他更换衣裳，叮嘱他进宫后好好说话，这才将人送出门去。
想了想，犹不放心，这乌香无声无息的渗进京城来，还不知多少人沾染上了。
知微坐立不安了一阵，忙将画蔷几个唤了进来，“画蔷，你让佟家的多注意府上各房的动静，若有那用乌香的，立刻报给我知。文杏，你即刻送几封书信出府去，切记要亲自交到她们手中。金铃，你……你去外边随意走走，瞧瞧可有店铺销售乌香此物，务必要多多留心！”
三个丫头见知微神色沉重，也知定是事态严重，立刻都打起精神来，不敢丝毫大意！
至晚间，李思渊才从宫中回来，知微忙迎上去，见他神色肃穆凝重，一时心跳都慢了半拍，愣了半晌才走近，宽慰道：“若是吸食的时间不长，强制性戒除烟瘾，倒也不是不行……”
李思渊双目一亮，呼吸粗重，一把抓住知微的手：“你有法子？”
知微心道，那可是当今圣上，她能出主意说万一他毒瘾犯了，直接将他捆起来管他痛苦到死吗？“我得好好想一想。”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却谁也没能睡个安稳好觉。
第二日一早，李思渊又出门奔走了，他不放心军营里的将士，怕他们也染上了乌香的瘾，连早膳都没用就走了。
知微亦是一脸憔悴，姜嬷嬷瞧见她坐立不安的在屋里踱步，虽也知道知微昨日让几个丫鬟出去做的事，却不明白她忧愁焦虑的到底是什么。想了想便道：“姑娘今儿还去看望四夫人吗？”
知微这才想起，原本定了今日去探四夫人魏氏的，可眼下这般境况，她只怕拿不出心情去观察或敷衍，遂无精打采的道：“不去了，嬷嬷你让人去告诉四婶婶一声，就说今儿我身子不舒服，怕冲撞了她就不好了。”
不一会，佟家的先来了，知微忙赐了坐，佟家的坐下便开始说道：“夫人吩咐的事，老奴细细观察了，二房和三房有都有夫人说的那种香气，长房和四房却是没有的。”
知微只觉头皮欲炸，额角一阵剧跳，连安乐侯府的人都染上这东西了。
知微打了赏，让佟家的继续观察着，弄清楚府中究竟都有谁用了那东西。
未免佟家的不识乌香，知微还特地让姜嬷嬷取了乌香来给佟家的看，让她记牢了。
等待消息的时间漫长的让人倍觉煎熬。
至晌午，文杏送出的信才得了回音。
孔府送了信来，孔绍卿文绉绉的道他官级不够，未得陛下的赏赐，不过有同仁相请，倒是吸食过一两次！
知微立刻又写了封信回去，同时让文杏想法子见到卓然，将另外写的信交到他手中！
允香县主也回了信，信中道她因要服用知微开的药，因知微之前反复交代过不可误食误用，那乌香允香县主并未听闻过，想着知微的交代，故而自己是没用过的。
不过她让人打听了，府中还真有不少人在吸食乌香。又问了知微那乌香究竟是何物，何以这般紧张云云。知微去了信，道信中说不清，请她明日一定过府一叙！
柳府也回了信来，邹氏道府中一切安好，那乌香影儿都没见。知微稍稍松口气，想了想，也去了信让邹氏明日来一趟，就算没有乌香的事，还有那参军的表弟要谈谈。
最后便是镇国公府，却也是知微最担心的。
因秦夫人常年病痛，那乌香又确有止痛之效，若秦夫人用上了，怕是最不好戒的！果真信一到手，秦夫人便道那乌香确是好物，如今陈年旧疾也不再痛不欲生了，且精神日胜一日的好，还叫知微不必担心。
知微看完信，无力的跌坐在椅子里，慢慢闭上眼睛。
知微犹记得沈沧眉离开京城时，因不放心秦夫人而在出征前特地跑来找自己，要她替她好好照顾秦夫人。
这一年多以来，她虽也时常前去探望，可成亲后，却是一次也没去过。成亲当日秦夫人本欲拖着病体来送她上轿，若非她好说歹说才劝住了，秦夫人说什么也要看她上轿的，可她却连秦夫人是何时染上乌香的都不知道。
别说无法跟沈沧眉交代，就连她自己都交代不了！
画蔷端了新鲜羊乳进来，见知微这般神色，心里也担心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轻轻放下托盘，将热气腾腾的羊乳递到知微手边，“姑娘，你晨间便没怎么用膳，我让小厨房煮了羊乳来，你多少喝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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