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蔷薇
这一天,艾从上午起便觉得胸口处有些莫名的烦闷,连午饭也吃得没精打采的。
艾想或许是着凉了,便跟福伯说了一声后,请了半天假早早回房倒头就睡。一觉醒来时天已黑得透了,漠轻寒与另一同室者仍未回来。而心口的那团燥热之气不减反增,毫无自动消失的迹象。
抬眼见星光淡淡透窗而入,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的艾终于一掀被子,走了出去。
走廊尽头是精致的阳台。
春寒陡峭,夜凉如水。
一轮圆月自东方冉冉升起,银色的光芒如丝缎般温柔洒落,艾整个人都似笼在浅浅薄雾里。胸腹处的那股郁热之气不知何时已散去,四肢百骸仿佛浸在了清凉的泉水中,无比通畅舒适。
伸出指尖,便似能触到那几乎实质化的月华轨迹。目注满月,艾这才觉然,原来今日已是十五了,自己在城主府里不知不觉已呆了十多天。
明月年年总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三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
将来的事情,还是未可知的吧……
正待转身回去,却闻到迎面拂来的夜风里夹着极浓郁的花香。艾立刻分辨出应该是蔷薇的味道。可是蔷薇花香有这么浓么?而且花期好像还没到吧?!
颇有些惊讶的艾抬眼望向风吹来的地方,远远的,西首围栏内赫然一片花海,茂盛得寻不见边际。
茎叶亭亭,柔枝款摆,无数蔷薇在风里妖娆浅笑。朦胧望去,那些月光下的花簇颜色竟浓烈到几近妖异。艾想,若是在阳光下看这些蔷薇时,必定是无比鲜艳夺目的鲜红色。
香气中,似有着极轻极轻的叹息声。定神细看时,花海里果然有人。
是一名黑衣男子。瘦长身材,发色乌黑,双手与脸庞却色泽苍白。只是隔得远了,辨不清五官是何模样。
他似乎并未察觉到艾的视线,依旧负着双手静静立在月色花丛中。
艾还待再看时,却忽然听到身后走廊间一阵喧哗,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杂夹而来,更有女孩子低低的呻吟声。艾心头一跳,蹑手蹑脚走回走廓里,但见几盏琉璃灯照得明晃晃的,一行人正从左首第二间房间里扶出一个女孩子。那少女脸红得火炭一般,清秀的面孔扭曲只能以狰狞一词来形容。胸前颈口的衣服已被她自已扯得稀烂,她却犹如不觉,只是如缺水的鱼一样径自挣扎扭动,口中还叫嚷着呓语般模糊不清的话。两个武孔有力的青年家丁按着她时依旧满头大汗,片刻不敢疏神。
总管一身青衣,掌着烛台站在一旁,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谁?”似乎发现了艾,他转头厉声喝问。
艾恐其责已为何深夜还四处乱逛,又见这情形诡异,早缩着身子藏回阳台死角处,屏住了呼吸。
只见灯影闪动,似乎将各处都照了照。片刻后方听到总管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是众人走下楼梯的声响。直至脚步声已消失半晌后,艾方才长出了一口气,悄悄走回了房间。
房内不知何时回来的两个同室者已睡了。艾拉上窗帘挡住依旧明亮的月光,只觉得睡意上涌,不知不觉又已沉入了梦乡。迷迷糊糊间却仍似闻到空气中那隐约的蔷薇香气。
第二天,艾在随着福伯为温室内的芍药修剪废枝时,忍不住向这位府中老人提及了昨天夜里她看到的那一大园蔷薇。
“福伯您知道吧?府里面除了您带我去的大花园与这三个温室外,在我住的地方的西边,有好大一片蔷薇花!现在这个时节怎么会有那么多蔷薇呢,这要花多少的心血和功夫啊!还有那花的颜色,那种鲜红我以前从未见过呢,简直像血一样……”
第一眼看时,福伯给人的印象是个有着一头白发的沉默老花匠,似乎很难亲近,可接触得久些,艾却知道他其实是个温厚慈祥的长者,虽然平时好像不爱说话,却十分关照自己这个笨手笨脚的初学者。平日里就算艾犯了错,他也不会大声喝斥,而是耐心地再次示范,直到艾掌握为止。不知不觉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艾已渐渐将他当做了最可信赖的长者,所以现在对城主府里的事情有了疑惑时,第一个便向福伯打听。
可艾却迟迟不见福伯说一句话,转头细看,发现满头霜发的老花匠正拿着花剪怔怔出神,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神色极为古怪。艾连连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在长长叹了一口气后,福伯缓缓说出了一段往事。
原来,黑金城主并非光辉神国人氏。他本是七国没落士族后裔,姓水,名成川,福伯是他家中老仆。他年少时曾于大陆各处游历,十七年前在苍蓝行省一座开着无数蔷薇的古老山庄里,水成川遇见了一名纯金发色、蔚蓝双瞳的少女,彼此一见倾心。
只是那少女家世显贵,她父亲的性格更是极为古怪而又固执,眼见水成川家无恒财,又无权势,坚决不肯同意这门亲事。那少女茶饭不思,终于病倒。候爵见独女执意,便找来水成川,提出了极苛刻的条件,让他找来世间罕有的三种宝物作为聘礼。
历尽千辛万苦,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水成川终于拿到了火犀角、荼芜香与麒麟血,将它们送到了候爵的手中,也如愿以偿地娶到了少女为妻。
谁曾想那少女体弱多病,婚后仅仅十八个月,便因难产而死,只遗下取名水晶的一个女婴。同一年里,候爵忆女成病,亦郁郁辞世。水成川虽因例袭了光辉神国的伯爵爵位,却是心灰意冷,带着爱女隐居在蔷薇山庄。三年前才因着想为女儿换换环境的想法,来到了封地黑金城。
因为亡妻生前最爱红蔷薇,两人更是在蔷薇园里相识,水成川不吝时间与金币,请来高手匠人择了向阳之地建了新的城主府,更引来地热育成了四季不谢的蔷薇花园。月夜之际,往往独自漫步其间,追忆往昔。
福伯本有一子,较水成川小得两岁。两人自小一同长大,名虽主仆,实类兄弟,不料却在寻找麒麟血时葬身兽腹。福伯老伴早丧,只此一独子,哀痛之下辞了管事一职,作了花匠伺弄花木。然他是老家人,水成川更感念他父子当年情份功劳,合府上下皆敬他几分。
“……如果我那东杰孩儿还在的话,娶妻生子,孙女儿只怕也有你这么大了……”喃喃说着已遥不可及的梦想,在望见正支颐听他细说旧事的艾时,福伯面容一黯,眼中不无怅然。
[原来除夕那天在当铺前见到的那名少女果然是城主的独女,没想到她的身世原来也这么可怜呢……]
想起自己那时对她的冷漠无礼,早有悔意的艾有些赫然。只是听说她上个月底时已随着几名朋友的车队到南联邦去了,一时自是无法向她致歉。而稍一转念,便已想到必定是十五那日望见的金锦绣与宿旭曜等人,心中莫名酸苦愤怒立时充溢,道歉的想法登时淡了。
晚饭时,同桌而坐的女孩子说道,她的同室者昨夜突然癫狂症发作,其状骇人无比,几欲噬人,叫了好几个人才制服她拖了出去。言下仍自傈然。细听其述,果然是昨夜艾所见的那个房间。
……
南历三月三十一日,多云
已是春暖花开时节,桃笑李妍。
一大早,大家便领了总管的命令沐浴斋戒,换上了崭新的白色长衣,跟在同样装束的领路者身后,一行十余人向城主府西侧从未到过的建筑物走去。
有人猜测,应该是去见城主吧,那种喝了近一个月的可怕药汁不是在昨天晚上结束了最后一碗么?而原本入府的十八女孩子也只留下此时的九名。所有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不知是否是错觉,艾发现走在她前面的那个女孩子瞧来竟有几分面熟。可仔细想究竟是什么时候的印象时,却一无所获。
[应该没有吧,以前应该没有见过她,否则一定能记起来的……]
眼前有人影一晃,却是总管皱着眉走出去拦住了正远远奔过来的福伯,白发的老花匠神色激动,挥着手大声说着什么。艾只模模糊糊听见几句辨不清含义的话:“……那个孩子……留下……”,“……一共……只要九个人……”总管却只是僵着脸不断摇头。
或许是艾多心,她总觉得福伯说话时似乎看着的是自己。
“啊呀,对不起!对不起……”似乎被什么绊到了,那有些眼熟的女孩子一个不稳差点撞到了艾身上,搭着艾扶住她的手站起来后,她涨红着脸不断道歉,这次艾看得很清楚,那少女肤色微黑,端秀的脸庞上总似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模样,眉心有着一颗小小黑痣。
恍如电光火石划过心头,那个少年说过的话无比鲜明地自她记忆中跳出。
“你是小丫?你是五月二十一的生日,今年十一岁,名字叫做刘小丫对不对?”
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艾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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