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樯橹之末忘伤情
是谁?会在这般情况下救自己?
她太熟悉羽悬镜了,以至于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出来他的存在,而如今救自己性命的人,分明就不是他。
柔软的触感从腰间滑过,鼻息之间满是浓郁的檀香味儿,檀香本为佛香,闻之平心静气。月明卿的心突然震了一下,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渐渐的泛开阵阵涟漪。
如细风抚面,甚是欢喜。
她初来乍到,在镇妖塔这个神秘莫测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恨不得她出个意外,自此狼族无后。
如今这人既然救了自己,不就代表着,这世间除了羽悬镜,还有旁人时刻关注着自己的生死。
而且,她是想让自己活的。
所以才会出手相救,不是吗?
月明卿虽然还保持着捂脸的姿势,可手臂上的力量已被尽数卸下,裸粉的唇角略微向上勾起几分,少女欢喜之时,天真烂漫,容颜如灿耀星海,乍见生欢。
如今危险已过,她已安然无恙,只等落地,就好好向这位恩人道谢。
她救了她的命,她要把自己的金银财宝都送给她!
给她一辈子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正在这时,腰上原本轻柔的力量骤然收紧,将她整个人狠狠地掐卷住,月明卿因为已卸下防备,在突变来临时来不及反应,在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前,身子好似无根落叶一般,在空中翻卷一圈,毫无还手之力,身子瞬间被卷起来,翩然纷飞。
衣袖上珠玉铃铛碰撞,叮铃作响,伴着镶金纱裙被收紧的悉悉索索声,汇成一曲韵律悠长的杀阵曲调。
腰腹处力道越发重了,胸腔被迫收紧,勒得她生疼。
不由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感受到那股无名的力量究竟来自何处。
原来不是有人接住了她,而是一片青纱。
这青纱不是要救她,是要杀她!
原来是她自己想多了,错把夺人性命的刀当成了天赐的厚礼,还傻傻的觉得开心,真是可怜又可笑啊。
果真,这镇妖塔里,除了羽悬镜,没人愿意让自己活着吗?
几乎是在同时,羽悬镜神色一凝,缠着发丝的手指僵直了一下,墨发飞扬,看都没看就朝着黑洞深处跳了下去。
塔底情况已是十分危急了,青纱如同有眼睛般,在月明卿腰间盘了几圈,然后顺着脊背向上攀缠,最后在莹白的脖颈上绕了几圈,瞬间收紧。
月明卿只觉得喉间一痛,便喘不上气来,手下意识向上扒住青纱,指甲扣进缝隙之中,用力向下揪扯着。青纱如刃,划过瞬间指甲已断,白皙的指腹已是鲜血淋漓。
“哈啊…救啊……”
她脸色已是青白,原本炯炯的眸子痛苦的眯着,盛满惊惧和绝望,双目猩红,眼尾潮湿落血,下颌处青筋颤栗着绷紧,张着嘴拼命想要喘气,却只能从喉咙里飘出老翁般沙哑的嘶鸣。
羽悬镜飞近时,便看到这般永生也忘不了的恐怖画面,月明卿那般永远明媚的少女在瞬息间被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是他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破败和绝望,好似已经丧失了生的勇气。
这个兔子果真是疯了!
不如现在就杀了她,以绝后患!
眼波流转时已收起平时的吊儿郎当,羽悬镜抬手挥过,袖中骨扇脱手,如暗镖携着杀气破空而去,冷光折过,割断缠绕在月明卿脖颈上的青纱,将那个柔弱的身影接过揽入怀中。
骨扇飞入黑暗中,只听的一声闷哼。
抬手时,凤眼含冰,扇子已经回到指间,扇尖上鲜血滴落,浸入地底雕刻的法阵之中,直指青纱收回的空旷地带,指尖已然汇聚起肃杀红光。
空气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嗤笑,环绕耳侧。
“狼族继承人,不过如此!只是……”
那声音顿了下,又再度传来:“阁下倒是身怀奇力,着实难缠呢!阁下想要杀我,自然是轻而易举,只不过你怀中的那位阁主,可能等不起了,阁下若想保她性命,还是赶快带她疗伤去吧!”
女子话音刚落,羽悬镜就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长年保持的警觉让他看都没看就一扇子劈过去,那东西在半空中裂开,细腻的青色粉末洋洋洒洒弥漫了整个塔底。
……
“不惑纱有毒,已从她指尖入了全身,你看都不看就毁掉的东西,便是解药。”
羽悬镜敛眸,余光扫过四处飘散的青粉,掩去眼中晦暗不明,抬手正要用法术将其重新汇聚。
“飞沙走砾,覆水难收,这解药金贵的很,可不是什么法术都能恢复的。我本意未曾想要她性命,只不过听妖市中流言四起,说这狼族继承人路斩巨蟒后散尽千金,乃是天才之姿。我一时好奇,便请她过来看看,谁知竟出了这般事?罢了,我再赔她一瓶解药便是,这次阁下可要当心些,若再洒了,可就是无常勾魂,无人能挡了。”
这次小玉瓶飞来的时候,羽悬镜再没有动手,而是将其握入掌心,温热的指腹滑过略有些冰凉的瓶身,墨蓝色眼眸中忽的流淌过一丝赤色,瓶中物品已被他窥个清楚。
“青粉之中为何有红粒?”
“辅药罢了,阁下若不相信,就自行去炼制解药吧!”
……
这便是□□裸的威胁!
不惑纱这名字他过去听都没听过,去哪里炼制?再说了,就算他有这个本事,月明卿还能等的住吗?
犹豫再三,羽悬镜还是捏紧了小玉瓶,将其收入怀中,抱起已经昏迷不醒的月明卿转身离去。
他走后许久,塔底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褐衣女子,身姿卓绝,步调悠闲,去闲云漫步般行至方才月明卿站过的地方,肩上白色云纹已被血浸透,顺着锦织的轨迹滑落,为本色素白的细绸铺上了一层艳色。
此人正是那称霸镇妖塔的照怜。
此刻塔底除了她,已没了其他活人的踪迹,脚底的青石阵法上还留着月明卿的血,不远处被斩断的青纱因为失去了本体的滋养逐渐枯黄,最后碎成被蚕食的枯叶般模样。
照怜随手挥袖,将它们尽数扫去。
狭长的眼眸幽暗深邃,无喜无悲。
这新阁主,原本以为是个厉害角色,没想到只是一个空有其名的骗子。狼族战功赫赫,家传法术战无不胜,她明明是唯一的继承人,可为什么就什么也没学到的?
实在是有些不合理啊!
可是刚刚那人的垂死挣扎又不像是假的,若不是十尾蓝雀来得及时,她怕是性命难保。
难不成真的会有人为了伪装自己,宁愿死都不肯露出破绽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那这个月明卿,怕是比那只孔雀还要难缠!
幸好方才掺了忘忧草进去,只等明日天亮,万事皆大吉。
阁主卧房修的极为奢华贵丽,和狼族的宫殿一般,每处布置都极其合月明卿的心意。
月明卿身份尊贵,被保护的极好,富贵又天真,喜欢把自己的钱财全都摆到明面上,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是世间最富贵之人,在狼族就雇了许多狼人专门看管卧房,到这里这一步怕是也少不了了。
羽悬镜被这富丽堂皇的光亮闪的眼睛疼,忙低下头大步行至床榻处,将她放了下来。
目光所及之处,修长脖颈上一道极为扎眼的红,被勒过的地方青紫中泛着褐红,一圈一圈绕着,看起来极为恐怖,与原本肌肤的白皙相比,仿若白玉中沁了一片朱砂,怎么看都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落在身侧的双手指尖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血迹从指尖流进指缝当中,顺着手侧的线条落在玉腕的关节处。
羽悬镜皱了皱眉,从袖子里掏出药瓶,双指捏住犹豫再三。
莹白的瓶子里,隐约能看到青粉之中夹杂着的红色小颗粒。
他知道那些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种名为忘忧草的东西,书中曰:忘忧草本青黄,晒干揉碎即为红,与药品混合在一起,可助药力大涨,伤好之时,便是忘却为何受伤之日。
前人常用此物消灾解难,斩草未除根,便用忘忧草来消除仇恨,算是给仇人留个后的意思。
可是那兔子给月明卿用忘忧草是什么意思?
是想让她忘了今日所伤,欲与她结善缘吗?
可兔子接近月明卿必定有所图谋,一旦失去今日受伤的记忆,来日月明卿便不会对兔子有所防范。
她虽是狼族,却一点也没狼族的血性,更别提防人之心了。谁待她好她就加倍还回去,是个不听劝的直肠子,这点颇叫他头疼。
可如今命在旦夕,自己已没有选择的余地,若是耽误了救治她的时间,怎么对得起狼王和狼后的恩情?
床榻上的女子已经是樯橹之末,细碎的痛苦□□声从喉咙里散出来,羽悬镜眼中的墨蓝越发浓重,目光滑过那张冷汗津津的面庞时,终究是下了决心。
忘就忘了吧!
就当赌一次了!
他不相信兔子这么大费周章的救她性命,还让她忘记受伤的原因,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杀她!
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自己并不知道的过往呢?
或许……她也曾受恩于狼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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