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闹市偶遇马蹄鸣，一眼万年情愫生

惊堂醒木响了几响，时光匆匆转了几遭，总有一位仙风道骨仪态奇佳的老先生站在熙攘街口，日复一日地讲着那些江湖故事，久而久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人们已经把他当做了街边景物的一部分。

        “人们总是向往着那些江湖传说中的人物。”那个须发尽白的说书先生正摇头晃脑地，在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阳光下讲着故事，偶尔有几个趁家长午休溜出来玩的孩童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眨着眼睛好奇地听着，“有人将他们捧得高于庙堂；有人不屑一顾，只当是他们赶上了动荡时节，说他们轻于尘埃。很多人往往忽视了一点，再传奇的故事，也总是开始于街头巷尾，没准儿，他们的起点，就是你们所处的，这条街呢？”

        “这场不言绮怀故事，得从一场帮派招新说起。”

        如国历二十八年，夏秋之交。

        夕阳西下之际，卿溪总算踩着往常蜀地锦笙城关城门的时间点儿，迈进了如国长乐城的大门，他本以为接下来就会听到守城侍卫们吆喝着关城门开宵禁的声音，脑子里正盘算着如何才能短时间内快速找到一处落脚之所，不至于刚进长乐城第一天就被有司拉走，落下个案底。

        吆喝声响起，喊得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内容，只听得一句：“点灯——”自城门处起，万千华灯顺着南北向的街道，一路蔓延至皇宫宫门口。

        上一秒还庄重肃穆的如国第一大城，自这一秒起正式苏醒，变得姿态万千，生动活泼，活像个刚一到家就忙不迭地卸了身上摆着的架子，一咕噜翻身上床，不顾形象地伸着懒腰的小公主。

        小贩的吆喝声，官宦家小姐的窃窃私语声，巡捕们扯着嗓子喊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一浪又一浪地朝他打来，令他不由得看着眼前的景象楞在原地，眨了眨眼。直到身后的老伯伯戳了戳他的后背轻声说：“年轻人，劳驾往前走走，借个道儿。”他才缓过神儿来，匆忙说了句：“抱歉。”

        然后走到路边，眼看着原本慢悠悠跟在他身后的老伯三步并两步地奔向了茶馆旁的说书摊子，像隔壁冲向玩具摊儿的八岁小童一样，三下五除二地挤到了第一排，茶馆小二熟练地丢给他一个大碗，便不再扰他听书的兴致。

        卿溪一路走，一路四处张望——街旁的烤羊肉散发着诱人的芳香，挂满了孜然和辣椒粉，让他没忍住咽了咽口水，伸手探向了袖兜内沉甸甸的荷包；前面，不远处的商贩看他抱着根烤羊排无处下嘴的样子笑着招了招手，还没等他走到摊前，一串儿表皮被炸得金黄酥脆的糯米团子就被递到了他的面前：“小仔，别客气，这串儿送你，你先尝尝，吃了烤羊排，总得来点甜的解解辣。”他刚刚打算开口道谢，却又被附近卖茶果子的店家抢了先：“小仔，你别听他说的，要论解辣的，还得是我这里的茶果子，他那边儿的炸团子吃多了还不嫌腻得慌呢，来来来，我也送你几样，你先尝尝。”

        就这样，卿溪莫名其妙地被塞了一怀小吃，左一串儿，右一串儿，两只手都快不够用了。最终在两位店主热切的注视中，将糯米团儿和茶果子各买了一份儿当明日的早餐。

        “多谢两位店家。”卿溪将稍有干瘪的荷包收回袖兜，眉眼一弯，一双桃花眼笑得灿烂，“小可初来乍到，对这长乐城中的林林总总还不是十分熟悉，两位可知，若是想要再这长乐城中寻人，该去何地呢？”两个店家对视一眼，用略带怜悯的语气回复道：“小仔，你是来找人的啊？有联络方式么？没有的话，恐怕是有些难了，这长乐城中，少说长居者得有五万户，更不用说你们这些今天来了，明个儿又走了的，算起来就更多了。”

        “这样啊。”卿溪的眸光暗了暗，看起来有些失落，他本就生了一副好面孔，皮肤净白，眉目端正，一袭媲美冬衣的厚重装扮衬得他身形瘦削，更给他添了几分一触即碎的脆弱感，叫人有些不忍心就这样断了他的希望。

        “不过，若你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人，倒也可以去找无心阁那群江湖客碰碰运气。”卖茶果子的店家看这场景紧忙开口，他实在是见不得人在他的摊子前摆出沮丧的表情。“无心阁？那是什么地方？”卿溪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急忙追问道。

        卖糯米团儿的店家举着刚出锅的团子歪了歪头，说：“具体的，我们这群小生意人也不是很清楚，江湖人嘛，管得东西多得很，听说，从替官家暗杀取人首级，到帮常人寻遗找回失物他们都能办得来，前几天刚听我家婆娘说，她朋友的发簪首饰盒儿被偷了，去有司报了案，就也只是报了案了；一个月过去，半点儿音信没有，本来都没抱什么能找回的希望了，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去无心阁挂了委托，你猜怎么着？”他一脸狡黠地冲卿溪眨了眨眼睛。

        这语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指定是被无心阁那帮人帮着找回来了，卿溪却还是顺着他的话头，压下笑意，一本正经地问了句：“怎么着？”“要不要再来串儿丸子？再来一串儿我就跟你讲。”

        “去去去，这种时候还想着卖你的团子，真是掉钱眼儿里了。”买茶果子的店家手上一刻不停地包装着茶果子，啧了一声，接过话茬，“自然是被帮着找回来了呗，你说说，这江湖人江湖人，人家天天行走江湖呢，哪能没点什么傍身的神技之类的嘛，找回来又不稀奇。”

        “是是是，不稀奇，不稀奇，知道您见多识广了。”卖团子的店家翻了个白眼，扭头再次冲卿溪露出了招牌的灿烂微笑，“总之呢，小仔，你要是还想去什么地方碰碰运气，不妨去找他们试试看，就是据说委托费不便宜，你自己掂量下。”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对于卿溪来说不算起眼的摊子——一来，没有食物的香气；二来，也没有附近摊位人满为患的热闹，根本看不出是卖什么的，“你今天运气好，他们正好在这附近摆了个摊子，听说是要招新什么的，据说那阁中的两位议事都在现场，除了他们帮主，也就议事们说话最管用了，你可以直接去那儿打听打听。”

        “多谢。”卿溪听完，急忙寻了个竹篓丢了手上吃得干干净净的羊排骨头，问茶果子店的老板寻了块儿擦手用的白布，匆忙擦了手，道别了两位热心的老板，向着无心阁的摊位走去。

        摊位附近，站着两男一女三个人和三三两两的一群一脸好奇的民众，其中一个麦色皮肤的，似乎对他们自己帮招新的事情并不上心，任由另两位忙里忙外，他自己却挑了个离他们摊前本就稀疏的人群最远的大树，慵懒地向后一倚，眼睛都没睁，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他很放松”。细看之下，他全身的肌肉依旧紧绷，左手枕在脑后，右手却隐隐摁着剑鞘，似乎时刻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危险，身上难以隐藏的冰冷杀气淡淡地在周身萦绕了一圈，让人觉得若是不小心没看到他，撞在他身上或是踩了他的脚，都有可能被他突然睁眼，一剑封喉。

        卿溪打量着这个人咽了咽口水，他觉得自己该是害怕这个人的，然而，在他打算调整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如常的语气上前去打个招呼时，却发现，内心根本没有恐慌这种感觉。他握了握拳，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走近这个看起来是大约是唯一一个闲着的无心阁成员。

        正当他抬步之时，倏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耳边飞快略过周围群众的惊呼和咒骂声，以及几个看起来侍卫模样的人大喊着：“躲开点”的声音。那个坐在马上本来一副淡定表情的少年在看到卿溪的瞬间也慌了神，大概是没想到有人敢站在路中央发呆：“喂！不想活命了？快闪开！”

        “吁！——”

        马儿的嘶鸣划破夜空，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有的群众还捂上了眼睛，不敢去看这场闹市跑马的闹剧造成了怎样的后果。然而，惨叫声并没有传入众人的耳朵，马儿的前蹄甚至没有碰到卿溪的衣角，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在马蹄将近之时，一个旋身躲开了。

        马背上的那位，在卿溪躲闪的脚步刚刚落稳之时，也奋力拉住马缰绳，将本在狂奔的烈马逼得险些口吐白沫，没有让它造成更大的骚动，而他自己的手，也因此被烙上了两个隐隐有些渗血的红痕。

        “你还好吧？没事吧？”一个一袭紫衣的棕发男子从无心阁的摊子处快步走到了卿溪身边，“是不是被吓到了，仪景，帮我把他扶过来，我来把个脉。”见卿溪并没有立刻回答，另一个丹凤眼的女子也跟着走上前来，用手在卿溪眼前晃了晃。

        卿溪并不是被吓到了，只是在他旋身躲闪的同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个原本正倚着树，似乎早已超然物外的家伙，对方朝着他的方向伸出了手，神色担忧，好像是想来帮忙。不知怎的，就在那时，他的心中响起了一个清澈童音，那声音告诉他：“你该奔向他，到他身边去，到他身边，你就安全了。”虽然他最终还是躲向了别处，那个声音却仍然回响在耳边。

        他怔怔地望向那男子的方向，对方却早已掩去眉间的忧虑，回到树旁，再度面无表情地倚上了树。

        “还敢发呆呢？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马背上的少年翻身下马，许是用力过度的缘故，原本握着马鞭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本王的手都被勒流血了！”“亏您还好意思说别人不知道危险，陛下不久前才昭告天下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身为王族，您今天这一出闹市跑马，有没有哪怕一瞬间考虑过后果？什么事这么紧急，值得禧王殿下您置司法责罚于不顾？”

        将卿溪扶回摊位的紫衣男子好看的眉毛凝成了一个结，一双浅棕色的杏眼里含了不少怒气，那位被称为“禧王殿下”的少年听了这一番训斥竟然只是抿了抿嘴，低着头跟在紫衣男子身后，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好啦，小月亮，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敢了，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一旁的丹凤眼女子见此场景急忙开始打圆场：“仪景，这孩子也伤了，我先带他去上个药，你也别发那么大的脾气，到时候气坏了身子还得喝药。”紫衣男子叹了口气，也不再过多责怪：“我没事，温姐姐不用担心我。子恒，这次来是又有新的委托么？”一旁正在处理手伤的少年连忙点了点头，紫衣男子喝了口放在摊子上早就凉了个透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朝着那个恨不得和树融为一体的男子呼喊道：“哥，醒醒，别闭目养神了，来帮忙收拾收拾，准备回帮。”

        “等一下。”

        是卿溪的声音。

        紫衣男子闻声转身看向他，只见卿溪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抱拳礼：“你们是来招人的对吧？请问，我可以加入么？”

        “行。”紫衣男子还在思考，那个被他称为“哥”的人却少见地先开了口，“身法不错，我准了。”

        “既然哥哥都说可以了那我也没什么意见。”紫衣男子虽然有些诧异，却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冲着卿溪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是封仪景，这位是我兄长，叫封仪明，那边那个刚刚差点儿撞到你的，是当今陛下的小儿子，你可以称呼他为禧王殿下。”“你若是喜欢，和小月亮一样，唤我子恒也可以，反正我大名叫钟恒。殿下殿下的喊我，我只觉得别扭。”双手敷了药粉，缠着白布的少年嘟着嘴含糊道，声音越来越轻，“那个，刚刚差点儿撞到你，是我不好，抱歉。”“我是温默，是帮里的医师。”丹凤眼的女子替钟恒包扎完后收拾了随身携带的药箱，回了卿溪一个抱拳礼，“看你穿得厚重，可是畏寒？若有什么过往病史，要记得提前报给我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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