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还是宣王盟会诸侯,赵国和鲁国都向宣王献酒,但两个国家酿酒的标准估计不太一样,赵国酿酒的度数相对要高一些,而鲁国的酒比较淡薄。
主管进献饮食的官员被赵人进献的酒吸引住了,便向赵国索贿,让赵国人再送些酒过来。赵人却不理不睬,主管宣王饮食的官员气急败坏,于是,他把两个国家的酒调换了一下。这样,鲁酒薄就成了赵酒薄。当然,结果一样,赵酒没味道,宣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宣王没给赵国申辩的机会,召唤一声,就带兵围了赵国都城邯郸。
刘伯温说,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充满了危机,巨大的悲剧往往会因一件偶然的小事而产生,要躲避灾祸,不是不可能,但实在太艰难,跑进深山老林里是一个办法,可是,从人类出现以来,有几个人成功地跑进深山老林里躲避灾祸呢?况且,人生在世,价值的体现是在社会中,而不是在大自然。
有一种说法认为,我们现在每天早上吃什么、在卫生间待多久,都在宇宙大爆炸那一瞬间注定了。这就是宿命论,和刘伯温的偶然论有着本质区别。但其实仔细回味,偶然论就是宿命论,对一些无论如何都躲不开的偶然事件,你难道真的敢硬着头皮承认它是偶然才发生的?
中国人一向讲究“命中注定”,即使是理性的西方人也有这样的论述,比如拉罗什福科就说:“我们的各种行动布满了幸或不幸,人们对这些行动的大量褒贬就来自这些幸或不幸。”实际上,人不可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人无论多么小心谨慎,都会有突然而来的灾祸。就如上面故事中倒霉的赵国一样,鲁国的酒度数低,使得赵国的都城邯郸被围。你说,赵国找谁说理去?
或许正是因为对命运的难以把握,所以刘伯温在《郁离子》中说:“盛衰无常,自然就世态炎凉。”所以大家千万不要因为自己落难时受到势利眼的攻击而难过,因为这是人之常情。
刘伯温曾在一首诗中举了“廉颇门客”的例子,说明了盛衰无常下的人情冷暖。
前面说过,秦赵相争时,赵王中计,临阵用赵括换下廉颇。廉颇被退休后回到家,从前那些天天围着廉颇转的门客马仔们,见主子失了势,便一个个都卷了铺盖走人。廉颇好不郁闷,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本就如此,就算廉颇想发发牢骚,也没辙呀。
不久,赵括在长平前线中了秦军的圈套,全军覆没。四十万赵军士兵被坑杀,只剩了几个人跑回都城邯郸来报告消息。赵国上下一片悲伤和惊慌,赵王赶紧来找廉颇,把赵国的命运又重新交到这位老将手里。
廉颇重新做上了赵国国防军总司令,之前离开的那些门客,又三三两两地回来了。廉颇厌恶这群势利小人的嘴脸,就对他们说:“我老头子这么大年纪了,今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从今后,我就是养狗也不会养你们。你们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
廉颇本以为自己这么一骂,那些门客们都会羞愧而走,想不到,门客们居然大言不惭,面不改色地批评起廉颇来。他们说:“您是从尧舜时代穿越来的吗?天下之人都是按市场交易的方法进行结交的。您有权势,我们就跟随着您;您没有权势了,我们就离开,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您看您现在,怨气满胸,头顶像是要着火一样。您的见解怎么这么落后啊!”
门客的这段话可能也是刘伯温要说的话,他只是想告诉那些失势的人,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因为如果你站在对方的角度来考虑一下,就会发现廉颇的门客都是彻头彻尾的哲学家。
既然盛衰无常,世态炎凉,我们该如何对待变幻莫测的命运呢?
刘伯温说,在好运的时候享受它,在厄运的时候忍受它,除非极端必要,不作大的改变。《郁离子》中有这样一个寓言,说的是有只老鹰受了魔法突然变成了一只山鸡,它在林中飞翔时,遇到一群鸟在叽叽喳喳很烦,所以它就如从前一样,发出老鹰的叫声,那些鸟都吓得躲了起来。但有几只胆大的鸟探出头来,竟然发现只是只山鸡在叫,于是就跑出来向它攻击。化成山鸡的老鹰本想大展神威,但它的爪子已不是鹰的爪子,所以很快落荒而逃。
刘伯温总结说,做老鹰时当然要傲视群鸟,可你成了山鸡后就不要耍从前的威风了,要懂得忍耐,如果不能忍耐,必将自取其辱。
刘伯温眼中的元顺帝
中国历史上关于皇帝出身有三大疑案:第一疑案是嬴政(秦始皇)到底是吕不韦的儿子还是嬴楚(秦庄襄王)的儿子;第二疑案是司马睿(晋元帝)到底是琅琊王司马觐的儿子还是晋朝大将军牛金的儿子;第三疑案就是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到底是姓孛儿只斤还是姓赵。
据说,南宋第七位皇帝赵(宋恭帝)被忽必烈俘虏后,受封为瀛国公。后来,忽必烈以蒙古公主嫁之,生一男孩。和世路过其家,见这个男孩很伶俐,就收为义子,这个小孩就是妥懽帖睦尔。
评价元顺帝是个棘手的问题,因为从不同人的角度来看他,会得到不同的结论。
比如从科学家的角度来看元顺帝,元顺帝就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元顺帝亲自设计的计时器“宫漏”,高六七尺,内有一玉女,左右列二金甲神人,能按时而鸣。他设计并建造的龙舟,长120尺,高20尺,上有帘棚、穿廊、暖阁、楼阁、殿宇等。龙舟行进时,龙的脑袋、眼睛、嘴巴、爪尾都能动起来,和活的一样。元顺帝还精通建筑艺术,曾亲自设计过宫殿的建筑图和模型,被人称为鲁班天子。
从灵异专家的角度来看元顺帝,元顺帝也是个合格的大仙,同时能从天象变化中得出人事的变迁。察罕帖木儿死之前,元顺帝就推算出东南将失去一员大将,结果真如他所预料的那样。
但从道德家的角度看出去,元顺帝身上的光环就没有那么亮了。元顺帝这人爱好淫乐,曾把一些番僧请到卧室中,指点他房中术,而且他本人对房中运气术不厌其烦。从番僧的眼中看去,元顺帝和他们一起在一个灯光暧昧的房间里,四面伴奏的是“天魔舞”——由十六个如花似玉的宫女,全裸着,头带佛冠,在小小的密室中,俯仰为舞,或行瑜伽之术。
他们先让他吃下壮阳药,然后开始和无数美女性交,一直到天亮。鸡鸣时,元顺帝哈欠连天,用蒙古文题了一块金字匾额“济济斋乌格依”,就是汉文中“事事无碍”的意思。他命左右把它挂在密室门上,表示这是高度愉快的“事事无碍室”。
从气象专家的角度来看元顺帝,元顺帝是个倒霉的皇帝。他登基不久,邓州就下大暴雨,三月不绝,导致白河泛滥,灾民无数。后来,又是黄州闹蝗灾,再后来就是黄河大决口。宰相脱脱治理黄河,导致刘福通起事。
也正是由于这些大灾害,才有了乱民四起。最早的、气候比较大的主要有四起,朱光卿在广东革命,棒胡在河南革命,李志甫在福建革命,周子旺在江西革命。再后来就是方国珍、刘福通、徐寿辉、张士诚等人的革命,渐渐地掏空了元王朝。
如果从刘伯温的眼中看元顺帝,元顺帝就是这样一个皇帝:
君不见陈家天子春茫茫,后庭玉树凝冷光。楼船江上走龙阵,宫中只报平安信。酒波滟滟蒸粉香,暖翠烘烟妒娇鬓。无愁老夫貂鼠裘,降旗摇动台城秋。生绡束缚槛车去,始信人间果有愁。
这首诗的名字叫《无愁果有愁曲》,说的是南朝陈的末代皇帝陈叔宝。陈叔宝自号“无忧天子”,每天以处理政事为不祥、以玩乐为大吉祥的一位酒肉皇帝。他的宫廷里几乎天天都要开诗歌音乐晚会。每次晚会,十几个被赠予荣誉职务的姑娘,以及陈后主的所有老婆,都得出来陪客。大家疯狂地喝酒,等灵感一来,就作诗,然后评选出当晚的“最佳诗歌”。而且马上让在场的着名作曲家谱上曲,皇家合唱团接着进行试唱,由陈后主的老婆张丽华女士领唱。大家都认为,陈后主是位无忧天子。
588年,北方新兴的隋朝五十一万大军兵临长江。陈朝守军听说隋军就要打过来了,都很紧张,急忙上报给朝廷。当时,恰好一股隋军乘船从长江上游而下进攻建康(今江苏南京),在途中遇到了点困难。一听这个消息,陈后主就底气十足地对身边的大臣说:“这帮人就是自己吓唬自己,隋军这不遇到困难了吗?我早就说过,建康这个地方是王气所在,你看以前北朝的军队来过多少次,哪次不是大败而归?”
一个马屁精说:“长江天堑,自古以来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他们以为隋军能飞过来吗?这完全就是将军们为了贪功谎报军情嘛!”于是,陈叔宝恢复享乐,继续饮酒作诗,继续歌舞升平。
不过,“王气”也长了一对势利眼,当它发现陈后主丝毫不能打起精神时,就“投靠”了隋朝。公元589年,隋军成功突破陈军的长江封锁,一举攻下南京城,将陈后主活捉,陈朝灭亡。
刘伯温用这个典故其实就是在评价元顺帝是个和陈叔宝一样的人物,浑然不觉即将到来的危机,即使知道,也不想去勇敢面对。
据说,元顺帝在得知东南大乱后,对身边的番僧说:“这些人真是不自量力,他们就不会拿来历史书读一读吗?当年南宋几十万正规军都被我们消灭了,他们这群乌合之众能起什么风浪?”
番僧说:“您的见识是我们望尘莫及的。”
元顺帝后来又说:“东南一小群强盗,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东南方面的事情不要来烦我,谁敢来报告东南战事,我就宰了他。”
刘伯温说,这就是掩耳盗铃。不过,这招的确很有效,后来,元顺帝听到的都是这样一些消息:东南那些小强盗们就快被捉了。
从史学家的角度来看元顺帝,其实有可圈可点的地方,特别是他初政时,做了很多政治上开明的举措。最值得称道的就是恢复了被权臣伯颜废除的科举制,还平反了诸多冤狱,开马禁、为农民减负,放宽政策。这些都值得肯定,但问题是,元顺帝是个半截皇帝,到后来就沉迷在他的事事无碍室中了。
从这一点来看,元顺帝又被“无忧天子”附体,为他的灭亡加了双保险。
元顺帝的“无忧”其实已到了“没心没肺”的境界,他的老爹元明宗被刺,他上台后,不但不想着为老爹报仇,反而还把老爹的牌位迁出了太庙。刘伯温特意写了首《走马引》来讽刺元顺帝这一至高境界:
天冥冥,云蒙蒙,当天白日中贯虹。
壮士拔剑出门去,手提仇头掷草中。
掷草中,血漉漉,追兵夜至深谷伏。
精诚感天天心哀,太一乃遣天马从天来,挥霍雷电扬风埃。
壮士呼,天马驰,横行白昼,吏不敢窥。
戴天之耻,自古有必报,天地亦与相扶持。
夫差徒能不忘而报越,栖于会稽又纵之。
始知壮士独无愧,鲁庄嵇绍何以为人为!
我们能从这首诗歌中看出,刘伯温塑造了一个把敌人的头颅扔到草丛中喂狗的复仇侠客的形象,其实也就是在讥讽元顺帝不复仇的猥琐与卑陋。
现在,我们依稀能看到一个没心没肺的元王朝最高领导人的形象,从他的眼中看出去,世界一片和平,鸽子在空中飞舞,蒙汉百姓们手托着橄榄枝唱着和平之歌。但绕过他的眼睛,向他的后面看去就会发现,整个中国已沉浸在血泊之中。没有一处太平无事,元王朝的大厦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站在太空中,你会发现,这座大厦正在受万有引力的作用,准备从地球上掉下来。
而给它引力的正是那个奇丑无比的朱元璋。
谁是朱元璋
刘伯温1359年回老家写《郁离子》时,他的老家还未遭战火,人人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稳快乐日子,如果非要在青田县找出一个不快乐的人,那这个人肯定就是刘伯温。
刘伯温不快乐的原因很简单,壮志难酬,国家不保。但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由于多年以来的不得志,他的志向已被消磨殆尽。一个人心中没有光芒,就如身在漆黑的旷野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种迷茫空虚的感觉是一种旷日持久的心灵虚脱。没有任何理想,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后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就是他在专心撰写《郁离子》时,那种不能自已的内心苦楚也如蟒蛇般,把他缠得越来越紧。每当他愣神时,他的弟弟刘陛就会摸到他耳边,突然大吼一声,把他从空虚烦躁的苦海中拯救出来。但很快,刘伯温又不由自主地沉浸到心灵的苦海中了。在1359年,他唯一的寄托恐怕只有两件事,或者说,只有两件事才能让他提起一丁点兴趣来。第一件事是《郁离子》,第二件事则是他的几百人武装。
他对这支武装偶尔会很用心,因为他的老乡们会偶尔看到他在练兵,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所以,这支武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过的不是军旅岁月,而是农夫生活。刘伯温家并不富裕,即便是他弟弟也要亲自下地劳作,让这样的家庭养活一支小军队,实在是太为难了。所以,这支军队的士兵们就在青田担起了短工的职责,目的当然很直接:先不要被饿死,然后……其实,就没有然后了。他们和刘伯温一样,也没有目标,更没有理想,走一步算一步,活一天是一天。
乱世时,如果真能有一支忠心耿耿的军队,那就是发家致富的本钱。但刘伯温对这个本钱视而不见,有一位从处州来的朋友看他如枯木死灰般地活着,就指点他说:“以您这横溢的才华,又有这样一支像样的武装,完全可以走出青田,大展拳脚。恐怕到那时,方国珍那厮都要让你三分呢!”
刘伯温瞥了朋友一眼,极端严肃地说:“我平生最恨的就是方国珍、张士诚、徐寿辉这些混账,你让我效仿他们,和让我去死有什么分别?”
朋友轻忽地一笑,说:“你呀,消息太闭塞。现在的南中国,方国珍、张士诚、徐寿辉固然名声在外,但还有个后起之秀,极为耀眼。”
刘伯温对这个后起之秀没有兴趣,但正如百无聊赖的人想要找点谈资一样,就随口问道:“谁?”
朋友回答:“朱元璋。”
刘伯温懒懒地又问:“朱元璋是谁?”
朋友回答:“刘福通手下的一位元帅,如今正在应天(今江苏南京)自称吴国公,运筹帷幄呢。”
刘伯温“哦”了一声。
朋友说:“这个人非比寻常,从各处得来的消息说,他和其他叛乱者截然不同,每攻下一城,都先进行安抚政策,从不滥杀。他的部队军纪严明,手下谋略之士车载斗量,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刘伯温又“哦”了一声,忽然就问:“这个朱元璋是怎么冒出来的?”
刘伯温不知道朱元璋,并不是刘伯温消息闭塞。在他离开处州回老家之前,南中国的革命家们已全部登场。他之所以不知道朱元璋,是因为朱元璋的发迹速度太快,甚至跑在了光阴的前面。
刘伯温在石门洞偶得天书的1328年,朱元璋降生于濠州钟离孤庄村(今安徽凤阳)。他睁开眼的刹那,便看到几个脑袋正在端详他。三个极为年轻的男孩的脑袋,那是他三个哥哥;两张清秀幼稚的脸,那是他两个姐姐;还有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沧桑凄苦,正对着他唉声叹气。这就是他的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还有他老爹。
此时,他还不叫朱元璋,而是叫朱重八。关于朱重八和前面我们提到过的张士诚的原名张九四,有一点需要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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