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去父母的坟头拜祭了之后,苏漪和苏澜来到老宅开了门放下极其简单的行李,休息了一会。太阳还没落山,就听见门外有敲门声和拐杖驻地声。
“是不是阿妹回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苏澜快步迎出去,低头将老人扶了进来,苏漪因为身体不大好,所以出来的比较慢。她午休之后换了一身母亲的旧衣,白底青衫裙,从正厅侧廊踏出来的那一瞬间,夕阳的余辉正好斜斜打落在她肩上,衬的她面容温柔和煦又尽显娇美。
像极了故人。
“阿玉!”老人家见到她眼神恍惚了一下,突地情绪有些激动,他拄着拐杖急急忙忙上前两步,眼见着身子就有些不稳,苏漪连忙小跑几步托住他,不让他摔倒在石砖上面。
老人这才发现面前的女人不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苏玉,却是苏玉的女儿苏漪。两人长相其实只有六分像,苏漪的面容更为精致娇美,苏玉却是带了一丝坚毅温和。
老人在堂屋的红木椅子上坐下后,才带着一丝浓重的乡音开口道:“小小这次回来准备待好久?”
“太祖公,这次回来了,我就不走了,准备在老宅里住上一段时间。”或许,要待到直到死亡的那天。
苏澜和她都心照不宣。
一旁安静倒茶的苏澜手顿了一下,握住茶壶的白瓷握把的手指节有些发白,很快又恢复正常。一会倒好了茶,他把茶杯轻轻放到太祖公面前,旋即在一旁站着。
“站着干什么,澜娃子?坐啊。”太祖公最见不得苏澜这么拘束客气。
苏澜依言坐下。
“太祖公,我这次回来的恰是时候,我看山上的花都尽数开了,比我头一回回来的时候好多了!”苏漪喝了口热茶,笑着说。
“是啊,你上次回来的时候啊,那年天气是真的不好,打了厚厚的霜,成日头没得个太阳,莫说花了,就是地里的庄稼也是不长的。好些寨子里的后生都出去打工去了。”
虽然这里是个藏在深山里的古老村寨,人们轻易并不外出,但也架不住现在网络发达,有少数年轻人厌倦了族里世代传承的蛊术,向往大城市的光鲜亮丽和高薪工作。
“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叫你阿嫲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太祖公并不是在询问苏漪,上了年纪的族老总是有自己的规矩。
阿嫲是苏玉的奶妈,从前一直跟着苏玉,直到苏玉意外身亡,这才伤了心,回了祖地,本来太。祖公是准备让她教教寨里的年轻人一些蛊术,也算找个活干,但是她性格古怪,并不愿意,只平时帮着打扫打扫祖宅和苏玉夫妻的坟头。
苏漪这次回来,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苏漪笑了笑,便道了声谢,并说自己一会就去阿嫲那里蹭饭去。
太。祖公看着苏漪和苏澜端坐在一起的身影,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他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拍拍脑袋,还是没想起来,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了笑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该早点回去睡觉喽。小小晚上要把门锁好哈,现在寨子里头,不像以前那么安生了。”
主要还是当年出去大城市的一波年轻人走了,当地政府为了提高政绩,又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大波大学生和村官,在村里每天挨家挨户的唠嗑,宣扬科学和扶贫政策。
寨子里的人大多不好相处,因着一些事发生了几次摩擦,闹得比较大。担心苏漪不清楚情况,碰上不好相与的吃亏,故而现下,太祖公才有这一句提醒。
苏漪谢过,又亲自和苏澜一起把□□公送回了家,一路上太祖公说起她小时候的趣事,又指着路上的一处处地方,说是有大商人做公益,给他们修了路,还安装了路灯。
苏漪和苏澜对视了一眼,低头笑而不语。
从太祖公家出来,天几乎完全黑了,苏漪和苏澜打着手电筒,一步步往阿嫲家走去。阿嫲家很偏,几乎没有什么主路,故而就算有天上的月辉照明,仍然很容易迷路。
“阿嫲?”
屋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亮着,过了不多久,里面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一个黑衣黑头巾的老妇人给他们开了门。
陈旧的木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一道响亮的吱呀声,阿嫲抬起头看看并肩站在门前的两个年轻人,布满褶皱的脸上微微扯出一个不熟练的笑容,并不十分热情道:“进来吧。”
两人进了院子,在阿嫲的指令下,在唯一的一张小木桌前坐下。阿嫲是这么个性格,你来了她家里,就得听她的,你要是非要去帮她忙,她反倒十分不高兴。
加上苏漪回了阿嫲家总有一种亲切自在,倒也就随意些了。
拿着阿嫲递来的干果,边吃边看起了寨子里的夜景。阿嫲家的地势很高,所以周围只有夏蝉和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院子内也是一片安静。
“阿妹,你这次回来好像不大爱讲话了。”苏澜仰面躺在竹椅上,胳膊放在脑后垫着,开口道。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嘛。”苏漪致力于数清楚今天晚上的星星有几颗,答得漫不经心。
“从前我喜欢的人和事,我都要想尽办法握在手里,但这几年搜寻厉鬼下来,我见了太多美好破碎,人间丑恶,现在想想,好像大梦一场。也没什么一定要执着的东西,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开心一点吧。”
苏澜认真听着,突然想了想,问她:“那阿妹现在觉得,能让你开心的事是什么?”
“大概就是,每天睡到自然醒,听着鸟叫起床,不用工作,一日三餐都是简单合口的家常菜,有亲人陪伴在身边。”
“这么简单?”苏澜不信。
躺椅上的女人狡黠地笑了笑,指着自己关机不知多久的手机道:“还有数着自己银行账户的数字。”
“是了,你人生一大爱好。”苏澜了然地笑笑,清俊的脸上是无可奈何的包容。
屋内的饭香越来愈浓,阿嫲擦了擦手,端着藤编的餐盘走到桌前,苏漪和苏澜赶紧接过来,把碗筷依次摆好。
“戚碗。”阿嫲的口音比□□公还浓,但奇怪的是苏漪就是能听懂。
她朝着阿嫲笑了笑,甜的吓人,接过阿嫲空了的餐盘道:“阿嫲快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
阿嫲盯了她一眼,也不出声,就默默坐下,端着饭碗开始吃饭。
桌上四菜一汤,都是苏漪爱吃的菜。白米饭散发着微微的清香,应是今年新春刚下的新米,萝卜干炒回锅肉也十分香润可口,剩下的酸菜酥肉汤也是苏漪极喜欢的口味。
“阿嫲的手艺还是像原来一样好。”苏漪吃的满足极了,吃到一半才想起来夸夸阿嫲,甚至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脸红了下。
“吃饭。少说话。”阿嫲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苏漪总是能从阿嫲的注视中看出几分温和来。
仅仅对她的温和。
这种包容一切的温和总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苏玉。
可惜她早就不在了。
苏漪一时鼻头有些发酸,嘴里的饭菜有些咽不下去,喉头发哽,她睁着一双大大的鹿眼,盯着眼前在夏夜里冒着热气的饭菜,泪水悄悄沾湿了她浓黑卷翘的睫毛。
苏澜和阿嫲都假装没看到,默不作声地继续吃饭。
一顿饭吃完,苏漪的心情也调整好了。一堆碗筷便扔到她面前,“洗碗去。”阿嫲瞥她一眼。
苏漪擦擦眼角未干的泪,抬脸笑道:“好咧。”把白色衬衫扎进裤腰里就端着碗走进了后厨。
一阵洗洗刷刷后,苏漪又被阿嫲以洗不干净碗为由赶出了厨房,她嘟嘟囔囔地走出来,看见屋檐下的苏澜正冲她笑。
“看什么看?阿哥。没见过美女洗碗吗?”她冷哼一声,半点不愿意示弱。
苏澜笑着笑着就转开头去,朗声笑道:“确实没见过美女哭鼻子。”
“阿哥!”苏漪冲上去没抓住人,就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可惜她如今身体早就不是年少时修习灵体时强健,苏澜就算有意让她,她也只能勉强抓他的衣角。
凉爽的夜风刮过院墙边的梅花,苏漪实在是追不动了,她大口喘着粗气,摊在阿嫲晒在院坝地上的玉米棒上,还要用脚踢踢一边蹲着的苏澜。
她喘着喘着就发自内心的笑了,把手枕在脑后。心想,若是在亥家,在亥旻晖身边,他绝不会允许她同别人做出这种孩童般亲密打闹的举动。就算是亥家把她捧在手心里,也有数不清的束缚随时困住她,让她日日夜夜不得放松。
每次回到这里,她就像是抛开了所有的一切,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苏澜和阿嫲虽然和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就是在这里感受到放松和自由。
想着想着,她竟在玉米棒上睡着了。等阿嫲收拾好东西,出来准备他们一起去苏家老宅时,苏澜坐在一旁的地上无奈地对她摊了摊手。
阿嫲看着苏漪娇憨的睡颜,平静无波的脸上竟然也露出几分笑意来。
月华如练,寂静的村寨间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缓缓前行。
一个在前面打着手电、提着一个藤编菜篮,时不时还要回头看看后面;另外一个行在后面,背上托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小心翼翼。
或许家的定义,从来都不是一个冰冷的门牌号,一条收货地址那么简单。
有家人,才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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