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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已是深夜,长安大明宫中,此时却未见半点灯火,皇城太极宫之中蔓延的战火,正顺着东宫,向着大明宫延来。

  司轻月孤坐于望仙门之上,就着远处火景,小口的抿着葫芦中的玉松酿,对这百年皇城尽丧于胡寇之手,竟似无动于衷。

  只见他又复饮得一口,遥遥望向皇城之外的敌帐,听得战马嘶鸣之声,淡笑着轻叹道:“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师父啊师父,你这句别语赠的倒是极好,只怕却是再难见到我这不成器的徒儿了。”

  司轻月叹罢,又欲拾起葫芦再饮,却见一白裙女子从城墙下轻跃而上,轻轻取下了司轻月手中之酒,置于一旁,又复轻抚着他俊秀脸庞间那道新愈的疤痕,哀叹道:“轻月,不如我们走吧,纵是万骑在前,若是想走,也是拦不得你我的。你为唐国,做得已是够了,玄帝本就无德,何必为他再搭上条性命,我俩求那快活一世,难道不好么?”

  司轻月闻言温笑,握住那女子轻抚疤痕的纤手,侧身将其揽于怀中,在她耳边柔声道:“非是为那玄帝,我所求的,不过是羁系之人的安宁罢了,倒累得你也在此陪我送命,是我有负于你,凰兮,若有来生,再许你一世快活可好?”

  陆凰兮自知此时所劝,已是枉然,自司轻月决定率众投身战场之时至今,自己已是劝了无数次,每次都被司轻月温言劝回,全然无用。

  但于此时,能得一句来生之诺,陆凰兮心下已是别无他求,只盼与司轻月此时温存,能再久一些,天,亮的再迟一些就好。

  陆凰兮正欲往司轻月怀中缩得再深一些时,却闻得城楼之下传来一句刺骨冷声:“少主,人已尽走。”

  司轻月闻言,却不应声,抬手轻抚着陆凰兮那绝世妍颜,叹得一句:“对不起。”陆凰兮闻言,还未及应,只觉眼前一黑,便再也感受不到那手间传来的柔情暖意。

  司轻月轻捏陆凰兮脑后风府穴,将其致晕后,便将她横抱于臂间,向着城中那人轻轻跃下。见那人正半跪于地作礼,便即向其俨然道:“影,即刻传信告知师父及盟中弟兄,不必驰援宫城了,让他们转道前去马嵬坡接应,你带着凰兮,护送皇族到得马嵬坡后,便将她送回光明顶,切记,待她醒来后,千万照顾好她,一定要将她安全送到她父亲手里。”

  言毕,司轻月又复看了一眼含笑睡去的陆凰兮,方才依依不舍的将她递于影,影轻手接过陆凰兮后,却未即走,向着司轻月冷声道:“少主,此事,凌烟阁去办,我,就在这,和您。”



  司轻月闻言,轻轻拍了拍其肩,轻笑道:“你手里的,是我余下的半条命,旁人不行,快走吧。”

  闻言,影仍是立于司轻月身前不动,只静静地看着自己少主那一脸轻松作状,不知那隐于银制鹿蜀面具后的是一张怎样的脸,此时,又是显得什么神情。

  过得半晌,影却突然抱着陆凰兮转身向宫内疾步走去,再未回头。司轻月看着两人身影,轻轻笑了笑,抬脚摩挲了下宫砖之上,那不起眼的水滴痕,便即上前,向着宫城之下,仍是肃然伫立的二十四道身形,朗声大笑道:“此身未悔补天裂,哪问青史载浮沉,诸位,这是你们凌烟阁所奉之道,亦是我司轻月此时之道,胡寇已至宫外,天明便是血战,就让我等以那敌军鲜血,将这红墙染得更艳可好?”

  此时,影仍在运息掠步,于殿间穿梭,向延秋门急急赶去,却忽然听得宫城方向传来阵阵“杀...杀..杀...”的雷震之声。闻声,影即刻止住那急掠的脚步,闭眼静静聆听。听得半晌,便又再动身形掠去。

  三日后,李白自马嵬驿驰马奔出,星夜赶至长安城下,只见城楼烽火闪动,城榬之上,已是悬得一面金镶黑龙旗,旗面之上赫然以银丝绣得一个“燕”字。燕旗之下,明德门楼之上,竟是悬得足足二十五具尸首,这些尸首被干涸的枯血覆满,不停地招致着无数蝇虫前来叮食,令人见之骇然。

  李白见此,心中已是渐凉,也不顾敌军在前,踉跄着下得马来,足下一点,便朝着城郭掠去,近得城下,急忙借着天间月色,一具具辨看起来。

  待他看至悬于明德门门楼正中的那具尸身之时,李白顿时心中大凉,但其喉间却是一热,一口鲜血顿时便从口中喷出,随即又复红眼望着那插于尸身胸口之处的半截残剑,纵声悲呼道:“老三,轻月......”

  城楼上,几个守城胡兵闻声,忙涌向城头,向城下望去,只见一灰发残袍之人正于楼下悲声痛呼,众兵士只道又是城外残余难民回城后见状哭喊,便即相视大笑着欲要取弓挽箭射杀之,显然,这几日常有此类情况发生,这几个守城兵卒早已是见怪不怪。

  那挽弓兵卒狞笑着将手中之箭射出后,便即摆摆手,转身准备与同伴下楼。几人方才转身,却忽觉颈间一凉,一道血涌便自眼前划过,觉知敌袭,喉间却再也发不出声来,只能捂住颈间看着身旁同伴一个个的倒下,而自己也是再也撑不住双眼,便要合眼而去。临死之际,这兵卒方才意识到,那楼下之人,根本不是什么难民,可他却再也不会知道,那人是谁了。

  李白将这几个兵卒抹尽之后,强忍住心间悲意,提剑斩断绳索后,双足轻点城墙,抱过直坠而下的尸身,便即飘然离去。待掠至驻马之处时,方才停下,将背间尸身轻轻放于地上,含泪拔出那半截残剑看了看,便随手扔入鞍囊之中。随即半跪于地,从怀中取出帕巾,想要擦拭尸身之上的斑斑血渍,那方帕巾还未触及尸身,李白便又急忙缩回了手。

  李白方才不忍细看徒儿惨死之状,此时擦拭血渍,方才看清,原来尸身早已被烈焰焚过,那些黑渍竟并非枯血,而是肉身与血液被焚之后留下的痕迹,显是其未死而血流全身之时,便被烈焰焚吞,方才会成这幅模样。

  李白不忍再细想徒儿临死惨状,用手轻抚得好一会心口,方才一抹双眼,解下残袍,将此尸身裹好负于身背,便纵马向着轩门而回。

  一个月后,长歌轩司家宗堂之中,近乎聚齐了江湖中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少林方丈玄正大师、纯阳掌门李忘生、万花谷主东方宇轩、七秀坊坊主公孙大娘、十大恶人之首王遗风等等江湖巨擘竟也是悉数至此。宗室之中已是略显拥蹙,而宗室之外,自三道厅门前一直延至院外,此时皆已是站满了来人。

  尽数千人之众于此,除了寥寥数声哀泣之外,却俱皆默然无声,空气中所流哀意,似是将这院外湖水都已凝得停止了流转。

  今日是浩气盟少盟主、长歌轩弟子司轻月的出殡之日。众人此时,皆在等待长歌轩少轩主断九,从卧榻之间撑将起来,为他的师弟致以殡词。

  众人待得良久,方才见断九被侍子搀扶着从后堂之中缓缓步出,断九步至灵前,也未多言,冷冷地扫过堂下众人后,便挥手斥下前来呈递殡词的弟子,向着众人缓缓唱到:“弟,司氏名轻月,启元二十年生人,殉于厚德元年,年二十四载,乃谪仙李白三徒......”

  李白此时,正哀卧于堂后塌间,只见他与一月之前,已是模样大变,枯蜡的脸庞,尽白的灰发,闻得断九那强行运起内息唱出的殡词,枯槁的双手抬于胸前,不断的颤抖着,扯着嗓子,却发不得半点声响,唯有千行泪水顺着双颊凸棱不断滚落枕间。

  陪侍弟子见状,忙上前相问李白是否有所需要,随即便俯身于李白脸间听候,半晌,那弟子才听得李白泣声沙哑道:“没...没事,我...只是...又想起来当年...当年那个小婴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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