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真耶幻耶心
见司轻月脸上虽是未显不快之意,但也能从他的话语之中听出一股浓浓的自卑之情。
高绛婷心中顿时暗怪自己有些忘形,以致失言掀得司轻月心中隐痛。忙又柔笑着向他说道:“我就胡乱说笑罢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习武之事本就因人而异,有的人快一些,有的人慢一些......”
还不待高绛婷说完,断九便轻轻拉了拉她的长袖,随即望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说了。
高绛婷得断九摇首示意,也即停住了言语,两人此时皆在司轻月身后,司轻月见高绛婷话说一半便是止住,随即转首望着她轻笑道:“小结巴,你怎么说到一半就停了,我还想听你和我多说一些呢!”
高绛婷见司轻月又复先前神情,心下也是一松,正欲出言岔开话头,便闻得断九说道:“师弟虽于音律之道不及高姑娘这般惊才艳艳,但他于剑道之上的天赋,便是我,也未曾听过有何人能在师弟之上。
高姑娘莫要忘了,师弟可不止是长歌轩弟子,他也同为谪仙李白的徒弟,剑法已是尽得先生真传。”
断九此话说与高绛婷时,虽是神情平和,微微含笑,但高绛婷怎会听不出其言语间所含不快之意。
见断九对自己略有不满,而方才又确实是自己失言,高绛婷便即向着断九连连躬身示歉,嘴中还不停怯怯道:“断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方才是婷儿失言了,是婷儿不好...”
断九见高绛婷这般示歉,却也不作宽慰,只是静静地温笑看着,默然不语。
反倒是司轻月见得高绛婷这般,心中甚是不忍,忙将她扶起,嘻笑着慰道:“小结巴,你又没有说错,我这性子确实惫懒了些,素日里也是不愿练琴,只是你却不知道我还会用剑罢了,这又怎能怪你。况且,我这《莫问琴心》进展甚慢,也并非是因我懒惰所致,乃是因我...”
话未说完,断九便又是出声断道:“好了,师弟,你就别再找得这诸般借口了,要不是你懒于习琴,勤于练剑,太师父也不必为你这般头痛了。”
言毕,断九也不待司轻月回应,便一把揽过他的肩头,示意他看向场中说道:“你看,韩先生已经落座于主试台之上了,我们就别在这讨论这些小事了,你好好看看今年这问琴试,韩先生会怎么出题,也好在心里有所留意才是。”
司轻月闻得大师兄言及“留意”一词,便也是一怔,忙向高绛婷笑道:“小结巴,你快看,今日主试之人,便是我师兄韩非池,他可是我师父李白的大弟子,承得师父音绝之名,你待会可得好好品一品师兄的箫音,想必定会对你的箜篌之技有所增益。”
高绛婷见这两人神色之间有些诡异,心中也甚是好奇,但方才自己已是失言在先,惹得断九不悦,此时也不敢再作深究。
闻得司轻月提及韩非池,便即娇笑应道:“是啊,这次我随师父前来长歌,便是为了于这问琴试上感受一下长歌轩知音境长老的曲意,以求琴艺再进,韩先生幻魔心之名,早已是声震江湖,这次能够听他主试,倒是婷儿得幸。”
断九闻言,或是心中已不再计较方才高绛婷失言,想着宽一宽她,便望着她温言道:“高姑娘,韩先生可并非修习的《莫问琴心》,而是持有一萧,名曰真耶幻耶,修太白先生的《青莲心法》为内功根基,以萧声为器,以幻象控心,乱敌于真幻之间,故而非是知音之境。”
高绛婷闻言叹道:“江湖传闻,长歌幻魔心,每每出手,都不见血迹,与韩先生交手之人,有的疯了,有的傻了,但却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所有人都说韩先生已是将长歌《莫问琴心》修至化臻之境,却不曾想,他压根没有修习《莫问心法》。”
断九温笑着望向伫立于主试台上的韩非池,应道:“太白先生自归隐轩门后,已是再未于江湖之中露过面,我想,世人都已是忘了,先生有音、气、剑三绝,剑居末位。
不过是先生觉得用剑最快,所以用的多了些,便让人觉得他只会用剑。今日,韩先生既在众人面前出手,想必这音绝之名,怕是要重现江湖了。”
言毕,试场之中,张晚玉已是向着韩非池行完例礼,取出了背间瑶琴,正盘卧于场中,双手抚于琴弦之上。
随着雷变之徒崖牙于韩非池一旁,向众人喝得一声“聆试”,便见韩非池于腰间取出一把似骨似玉,黑白相间的长萧轻轻搭于唇际,一曲《载道》便是飘然传入众人之耳。
而场中张晚玉又是奏得何曲与其相抗,却是不得而知。只因其内力修为远逊于韩非池,琴音刚响之际,便已被韩非池内力浸染的箫音尽数压制,其力虽是指向场中张晚玉,但却也同样响彻整个试场。
《载道》一曲,开篇甚是舒缓平和,听来倒让人觉得甚是舒畅,但张晚玉也知此曲于后,会起磅礴之势,心中也不敢松懈,凝神聚息,将自身心神全力投注于腿间琴瑟之上,尽力使自己不受箫声所扰。
轩主于台上闻得韩非池箫曲,便向着众长老轻笑道:“非池以一曲《载道》为问琴试开场,也是用了番心思。晚玉这孩子首位登台,倒也占了些便宜。此曲所述,乃是志趣之道,并不撩人心绪,若非池想以此曲乱心,唯有以内力震人心魄,倒与曲声无关,晚玉内功修为已是颇有些根基,看来是能顺利通过此试了,九龄兄,恭喜你呀。”
长老席之中,一头着纶巾之人闻言,便即向着轩主抚须笑应道:“轩主谬赞了,这丫头若能扛过后半段箫曲,方才能见分晓,此时倒还不敢断言。”
轩主正待回应,却见席中又有一位长老冷哼一声道:“莫不是韩非池这小子有意于今日放水?这《载道》本是赠予晚辈之人的立向之曲,怎能用以问心,若是每个参试弟子,他都这般相试,那今年这问琴试,岂不是人人皆能通过?”
张九龄闻言,面色顿时有些不悦,正待开口驳之,便闻得轩主轻笑道:“赵长老,若是弟子们都能顺利通过问琴试,那岂不是很好。况且,不论非池奏以何曲相试,能闻得他一曲而仍自不倒者,已是难得,他的幻魔箫音可比《莫问琴心》更能乱人心神呀。”
这开口冷言之人,便是赵家老祖赵击岳,他虽已将家主之位传与赵宫商的父亲,其子赵森鸣,但于赵家之中,众人仍是以他为首。这赵击岳的《莫问琴心》虽未入无尽藏,但沉浸琴道多年,也早已是练至知音境巅峰,与无尽藏之境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同是修习音律之道,赵击岳心中也知轩主此言确实不差,韩非池的幻魔箫音确实更重以曲意乱敌心神,而非以音刃真气相击。
闻得轩主再言,赵击岳也便不再多说,只是冷冷的望向主试台之上的韩非池,不知所作何想。
众长老言语之际,便见西台之上,此时却是略起骚乱,场沿边,突然出现数名身着白色弟子制式袍裙的人正向着西台奔去。
张九龄见状,便即向着赵击岳大笑着讽问道:“赵长老,你看,曲未至半,已是有弟子倒在了非池的箫声之下,这还是在台上观试的弟子,非池并未对其凝注内力,更莫说晚玉在场上所承受的音曲,难道便能轻松得了么?”
赵击岳闻得张九龄的讽嘲之语,倒也未动气,只是冷冷应道:“那些倒下的,不过是区区外门弟子罢了,功力本就粗浅,还不知天高地厚,跑来观拭内门弟子的问琴试,不自量力罢了,哪能算得。”
张九龄闻言,却是嘿嘿笑道:“赵长老,若不是松老儿未在此处,你这话要是让他听去,只怕你府上的日用什物,以后便要常常更换了。”
赵击岳闻言,却是面露不屑之色,也不再作回应。
张九龄所言之意,乃是指外门弟子皆是在松柏竹三位长老手下,且轩中一应常用物资,如蔬菜瓜果,家具摆件,服饰布料等都是由外门提供。
若是赵击岳方才之言被这三位听去,另外两位虽不敢说,但以松老的脾性,定会在这上面做些手脚,以此出气。
轩主闻得两人之言,却是俨然正声道:“外门弟子重于相知剑意,外务轩中采办、贩售、传信、接应等职事,内门弟子重于莫问琴心,内理轩中药石、编撰、斫琴、授业等责事,并无孰重孰轻,皆为轩门出力,诸位切莫存有偏私之心,应当同礼相视,互取补益才是,今后,还望诸位慎言。”
轩主此话,虽是暗责赵击岳方才失言之事,可于众位长老心中,或多或少都是对轩中外门有所偏见。故而诸人闻言,也皆都暗叹惭愧,长老席顿时陷入沉静,众人都作得一副专心观试的模样,也无人再复言语。
此时,试场之中,韩非池已是奏得四曲,各曲曲意皆是不同,有的欢喜、有的悲愤、有的忧愁、有的激昂。
而撑至此时,张晚玉也已是将近不支,怀间之琴,琴弦已是断得两根,十根纤纤玉指虽仍抚于琴面之上,却是颤颤不止,本是一身淡绿长裙,却早已被汗水打湿,染作深绿之色。
而场沿边,也是不断有着海心苑的弟子跑将出来,奔至各台之上,将晕倒的弟子送往选试台海清之处服药休息。
往年参试弟子,若是能撑得张晚玉这般,也足以自傲,即可止弦侧琴,示意主试者停曲,随即下台与亲友相贺了。
除了那些一曲未毕,便已是昏厥倒地的弟子外,其余弟子,极少有强撑至自己不支昏厥者。毕竟于一众同门面前昏厥,实在有些失面。当然,这不包括如断九那般,闻得八曲,依旧如沐春风的“怪人”。
第四曲奏毕,韩非池见场中张晚玉仍是不愿侧琴相示,歇得瞬息,便又将手中长箫拾于唇间,婉婉奏得一曲《绿水》。
此曲乃是习律之人入门时,最先接触习练的曲子,故而曲调并不复杂,每个修习音律之道的人于此曲都甚是熟悉。
轻快的律调跳跃于张晚玉耳际,却已不复方才数曲那般摄人心魄,丹府之中本已乱做一团的内息也是渐渐平稳下来,匀速地畅行于张晚玉四肢经脉。
张晚玉那被箫声牵动的心绪,在这曲《绿水》之中,也是渐渐清明起来,眼中朦胧之色也是逐渐明晰。
她闻得此曲,心中便知,应是韩非池见自己不肯服输,仍于台上强自支撑,若是再如前面三曲一般奏来,自己必受重创,触及经脉根基。故而有意以此曲相劝自己莫要强撑。
念此,张晚玉于心中轻叹,便即稳住颤抖不停地双手,伴着《绿水》,于怀中琴间,随之奏起一首《清风》,两曲相合,凝神调息着体内混乱的气息。
过得片刻,两人皆已奏毕,张晚玉待曲尽之时,便即轻侧琴身以示,随之站起身来,抱琴向着主试台上的韩非池躬身一礼,韩非池见此,便也将手中长箫复又插回腰间,淡淡点头相应。
一旁崖牙见张晚玉侧琴作礼,便即向众人喝到:“弟子张晚玉,尽闻五曲,暂列头名,列轩史第十七名,此试,过。”
喝毕,试场之中尽起众弟子道喜之声,而长老席上,张九龄见自己的小女能有此成绩,心中也是甚喜,抚须含笑,不住地点头。
赵击岳见状,便向着张九龄作笑假意贺道:“九龄公,恭喜恭喜,这孩子能强撑得五曲,虽是那韩非池有意放过,但也已是很不错了,只是可惜,若能再撑一首,便能及得我那不成器的孙儿了。”
张九龄方才已是对赵击岳心有不满,此时又闻得这暗讽之言,心下顿时气急,便即站起身来,欲与赵击岳相争。
忽却闻得场中一阵惊呼传来,原来是张晚玉于场外走得数步,便是支将不住,晕倒在地,所抱瑶琴也随之摔于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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