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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警匪(4)


严春秋每天开始接到无数的电话,多数都是求情的。但是严春秋岂是常人所能打动的?

        有人给严春秋送钱,严春秋把人撵了出去后又把钱扔了出去。

        有人给严春秋打电话求情,严春秋只接第一个,然后再怎么打严春秋都绝对不接。

        严春秋就像一只好斗且倔犟的公鸡,显得与其他人都格格不入。显然,在公安局里,需要这样一只好斗的公鸡。如果都像刘所长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可能没有和李老棍子混在一起,但是对于一个警察来说,“不作为”就是渎职。

        据说,严春秋在审讯李老棍子时,特别重视审讯方式,绝对没给李老棍子上什么“手段”。

        李老棍子就是李老棍子,这个年近50岁的老混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进了看守所第三天,李老棍子的眼睛被“扎”坏了。

        进了看守所第五天,李老棍子的眼睛流脓了。

        李老棍子这是要用自残换得保外就医的时间。要是再连续被严春秋审讯个几天,可能李老棍子真的就顶不住了。

        保外就医就保外就医呗,严春秋当然明白怎么回事儿,而且也真不怕:你还能让自己的眼睛流脓一辈子?

        但就在李老棍子保外就医期间,事情发生了转折。严春秋多年前曾涉嫌刑讯逼供,致使一杀人嫌疑犯自杀一事,被杀人嫌疑犯的家属翻供了。这起事件其实早有定论,那嫌犯的自杀和严春秋的审问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就在此时,这个尘封已久的陈年旧账又被翻了出来,而且就在严春秋要办李老棍子的当口,奇怪不奇怪?

        随后,严春秋被莫名其妙地停职三个月。

        又过了没几天,李老棍子就被人保了出去。

        严春秋是真火大了,开始到处告状。而且,严春秋那曾经任公安局政委的父亲也坚决支持严春秋。严春秋的父亲是个有良知的白发苍苍的退休老公安,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太明白其中的猫腻了。

        严春秋父子这一通告状,把李政委等人吓得够戗。他们都明白:严春秋现在是被强加上的罪名,就照严春秋父子现在的决心,过不了几天,上面就得查明,严春秋官复原职是早晚的事儿。

        在这期间,有人安慰严春秋:“没事儿,你早晚官复原职。”

        “等着吧,天就快亮了。”严春秋这么回答。还有人打击严春秋告状的决心:“你这么告下去,只能对你越来越不利。”

        “等着吧,天就快亮了。”严春秋还是这么回答。

        无论别人是安慰也好,打击也好,严春秋永远是这铿锵有力的几个字。

        纵使严春秋有性格暴躁等缺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多年的刑警生涯和父亲持之以恒的教诲,让他变成了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遗憾的是这条汉子并没能等到天亮那一天。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严春秋忽然失踪,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了。

        当时社会上的流言有多个版本:版本1,严春秋犯了事儿,收了犯罪分子很多钱,如今开始查他了,他只能跑了;版本2,严春秋虽然身为刑警队大队长,但是此人爱赌博,输掉了上百万,只能跑路了;版本3,严春秋几年前曾经刑讯逼供逼死了个罪犯,现在犯事儿了……

        坊间的版本无数,基本除了严春秋被外星人抓走以外,所有的版本都出现了,但就是没有“严春秋被人雇人杀了”这种说法。

        可能,在当地市民的心中,严春秋是正义与强权的象征,这样刚烈至极的人,只可能行使手中的权力去抓捕罪犯,怎么可能被杀呢?

        当地的市民可能没有去想:警察也是人,警察也是血肉之躯,严春秋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警察只是他的职业而已。

        当地的警察开始到处找严春秋,但就是没什么线索。

        直到半年后,在距离当地约10公里的东北电力某分公司的一根电线杆子下,严春秋的遗骨被发现了。

        这时,市民才相信,严春秋被杀了。但关于严春秋究竟为什么被杀和被谁杀的众人依然议论纷纷。当时社会上传言最多的是,一年多以前刚刚被处决的张岳的某个兄弟对严春秋下的毒手。

        过了半年,当地破获了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在审讯劫匪的过程中,警察意外得到了严春秋被杀的重要线索:严春秋是被李老棍子雇人杀的。

        警察们曾无数次怀疑李老棍子,但是却又没有任何证据。

        混了二十几年的李老棍子,终于混到了头。虽然严春秋没能亲手把李老棍子送进监狱,但严春秋用自己的鲜血和灵魂,把他正了法。而且,严春秋还把包庇李老棍子多年的李政委也送进了监狱。

        那杀了严春秋的凶犯是这样回忆的:“当时我在严春秋背后,拿斧子一下砸在了严春秋的后脑上。严春秋当时没晕,大喊一声后回头朝我瞪眼。我从来没见过让我那么害怕的一双眼睛,我一害怕,又朝他面门来了一下,他倒下了,眼睛还瞪着。那天半夜,我开着车把他的尸体拉得远远的,找了个地方埋了下来。他就在车的后面,我总觉得他那双眼睛瞪着我。我把他埋下以后,开车走出十几里,还是觉得那双眼睛在瞪着我。我觉得害怕……直到今天,我还……”

        严春秋追悼会当天,几乎所有的同事都哭了,包括那个人浮于事的刘所长。严春秋这些同事的泪水中,可能有惋惜,可能还有惭愧……但,更可能的,是他们被严春秋那坚定的信仰所深深打动。

        当今社会中,有信仰的人不多,有坚定信仰的更是少之又少。毫无疑问,严春秋有自己的信仰,那就是: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而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严春秋一直倔犟地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不为金钱美色所动。他头上的那颗警徽,就是他坚守自己信仰的动力;他死后盖在身上的那面国旗,就是他坚守信仰所得到的荣誉。

        无论是警徽还是国旗,他都配得上。

        严春秋那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在追悼会上一滴泪都没落:我生了个好儿子。

        至今,当地市民仍怀念那个性格有些暴戾,但能让所有犯罪分子闻之胆寒的严队长。

        有人说,严队长的墓地应该在张岳和李老棍子中间,镇住他们这股邪气。

        但还有人说,怎么可以把严队长埋在张岳和李老棍子旁边呢?和严队长做邻居,他们配吗?

        五十、忧郁的萨克斯

        二狗曾经无数次地想:成名远在赵红兵以前、利用知名度赚钱也在赵红兵以前、并且有做公安局政委的堂哥,李老棍子为什么最后没有形成真正的黑社会团伙就被枪决,而赵红兵却最终成了当地的黑社会大哥?

        这个问题,肯定不仅仅是武力那么简单。

        思考良久,二狗得出一个结论:赵红兵和李老棍子的最大区别在于,赵红兵勇于接受失败,勇敢地面对包括牢狱之灾在内的所有灾难,遇上再大的事儿都不逃避;但李老棍子不同,他不能接受失败。当严春秋开始查他的时候他就怕被送入班房,不敢接受这个事实,结果是走得更远,直到被枪决。

        所以二狗说:勇于接受失败,再大的事儿都去面对,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是成功者必备的心理素质之一。

        不是吗?

        李老棍子庭审结束时,赵红兵和沈公子正好开车路过当地的中级人民法院,在法院门口,他们看到了衣着光鲜,但是眼神有些迷离的黄老破鞋。赵红兵让司机老火停下车,拉开了车窗。

        “老黄,瞎转悠啥呢?”赵红兵在车里喊了一声。赵红兵和黄老邪十几年前打得很热闹,但也没什么血海深仇,现在大家都已经是中年人,已经基本上都忘了当年的事儿,见面总是要打个招呼。

        “嗯,红兵啊,我,我,我,我……”黄老破鞋欲言又止。

        “你,你,你,你什么你?”沈公子看见黄老破鞋就想笑。

        “申爷,李老哥这下是真完了……”黄老破鞋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

        李老棍子平时对黄老破鞋很照顾,否则黄老破鞋的洗浴中心生意也不可能那么好。黄老破鞋对李老棍子还是很有感情的。

        “你也别太难过了,老李这事儿早就确定了,肯定得这么判。你别太难过了。”赵红兵安慰黄老破鞋。

        “唉……”黄老破鞋叹息一声。

        “怎么了?”

        “唉……知我者为我忧,不知我者为我愁。”黄老破鞋很哀伤地说出了一句貌似《诗经》诗句的话,特押韵。说完,黄老破鞋转身走了。

        赵红兵和沈公子当时一愣神,都没听出来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忧愁,真忧愁。黄老破鞋,太他妈的忧愁了。”沈公子望着黄老破鞋远去的瘦小枯干的背影,感叹了一句。

        “嗯。”

        这时,司机老火说了一句话,让赵红兵和沈公子都惭愧不已。

        “黄老破鞋那句话说得不对吧?”

        “怎么不对?”

        “应该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样才对吧?”司机老火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

        “啊……对呀,是这么说的!”沈公子不好意思了。

        “黄老破鞋很有才,随口说一句错的诗句,就把你俩都给蒙住了,都给感染了。这老小子挺有才。”司机老火又说了一句。

        “谁说黄老破鞋没才我跟谁拼命。”沈公子乐了。

        装逼犯的最高境界就是:由于没文化说了错的东西,一样能把人感染,一样让人欲罢不能。

        当然,装逼犯也不能因循守旧,也需要与时俱进地找到新的平台来展示自己。经二狗研究发现:装逼行为网络化,是装逼犯这个群体在2000年后体现出的一项重要特征。有了网络这个平台,装逼犯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尽情装逼了;不会利用网络进行装逼的装逼犯,已经落伍了。

        就在2000年前后,二狗在当地的聊天室中曾经发现一个很深邃、很高雅、很动听的名字:忧郁的萨克斯。

        多年以后,二狗才知道,“忧郁的萨克斯”就是黄老破鞋。

        2000年网络刚刚在中国开始普及时,聊天室是个特时髦的东西,人人都爱去网络聊天室凑热闹,也不知到了2009年的今天,还是否有人去聊天室。

        二狗曾经看到过黄老破鞋在当地的聊天室中和一个小姑娘聊天,公开聊的,那个小姑娘的网名是“情已逝”。内容大概如下——

        情已逝:“你好,你是学萨克斯的吗?”

        忧郁的萨克斯:“你好,我不是。”

        情已逝:“那你会吹萨克斯吗?”

        忧郁的萨克斯:“当然。”

        情已逝:“那你现在还经常吹萨克斯吗?”

        忧郁的萨克斯:“很久不吹了。”

        情已逝:“为什么很久不吹了?”

        忧郁的萨克斯:“因为,从前有一个女孩子爱听萨克斯,所以,我学会了吹给她听。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愿意听我为她吹萨克斯了……”

        情已逝:“对不起,说到了你的伤心事……那你现在不吹萨克斯了?”

        忧郁的萨克斯:“嗯,我摔碎了我的萨克斯,再也不吹了。”

        情已逝:“啊?”

        忧郁的萨克斯:“嗯。”

        情已逝:“你真是个痴情的人,那你现在的爱好是什么?”

        忧郁的萨克斯:“文学。”

        情已逝:“文学?”

        忧郁的萨克斯:“嗯,对,地下文学。”

        情已逝:“可以把你写的东西给我看看吗?”

        忧郁的萨克斯:“我写的东西,多数都不能发表。”

        情已逝:“那你还写?”

        忧郁的萨克斯:“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地下文学的热情。”

        情已逝:“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忧郁的萨克斯:“呵呵。”

        情已逝:“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你。”

        忧郁的萨克斯:“这……”

        情已逝:“怎么了?”

        忧郁的萨克斯:“其实,我很少和网友见面的。”

        情已逝:“为什么?”

        忧郁的萨克斯:“不想说。”

        情已逝:“不可以考虑为我破一次例吗?”

        忧郁的萨克斯:“嗯……我考虑一下吧。”

        情已逝:“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你,你想见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好吗?”

        忧郁的萨克斯:“好吧!”

        装逼犯在网络上的优势尽显无遗。

        如果“情已逝”知道“忧郁的萨克斯”就是当地最大的鸡头,现在正在他开的桑拿房旁边的网吧上网和她聊天,她得头撞南墙痛哭致死。

        网络给了黄老邪自由飞翔、尽情展示其装逼才华的天空。

        其实装逼犯黄老破鞋的小日子过得还挺惬意。

        2000年时的黄老破鞋,成了当年李老棍子率领的城西混子中硕果仅存的一位。虽然他顶多算是半个社会人,平时不大参与社会上的纷争,但在江湖中人眼中,他也得算个前辈了。他开着当地最大的桑拿房,坐迎八方客,生意红火,自己也没什么事儿。每天黄老破鞋就是数数钱,和朋友喝喝酒,没事再上网冒充一下文学青年骗骗小姑娘。

        据说,黄老破鞋不大写文章,但是总写诗,爱在网上写诗,经常去当时流行的搜狐、新浪等论坛发表。他比较怀旧,不写新体诗,写的全是七绝、五律。而且二狗还听说:他写诗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押韵,特别有东北二人转的味道,但就是没诗的味道。

        自然,他上网写诗招来臭鸡蛋、烂番茄一大片,但他不以为然,他认为是网友们不识货。

        “悲哀啊,现在的人,对咱们中国古典文化不认同了!”黄老破鞋总是在喝酒时痛心疾首。

        黄老破鞋就是这样,虽然他接触的全是些粗鲁的江湖中人,但是他出淤泥而不染,接近偏执地追求自己读书人的梦想。黄老破鞋就是一只优雅的鸵鸟,在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高贵着、执拗着,不明方向地奔跑。

        2000年,迈入到信息时代后,黄老破鞋不管怎么说都得算是在网络上混得很成功的;但肯定也有在网络上比较失败的、被人鄙夷的,比如沈公子。

        二狗记得在2000年春节时,沈公子看见别人都上网,他自己也买了一台电脑,在家六块多钱一个小时拨号上网。经别人推荐,沈公子也进了当地的聊天室。

        沈公子不大会用电脑打字,在注册聊天室用户名时不知道怎么注册了一个叫“邮电局”的匪夷所思的用户名。

        聊天室里的人一见到这个奇怪的网名都很感兴趣,纷纷跟沈公子说话。

        “喂,你是在邮电局上班的吗?”

        沈公子不大会打字,笨手笨脚地用右手食指戳了半天,满头是汗。

        “我不是。”沈公子起码用右手戳了3分钟,才戳出这三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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