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黑暗中,宋灵均的话语很平缓很安静
夜深露重,秋夜微风颇凉,即便是在昏暗紧闭的车厢里也能感受那股凉意。
汤清瑶将宋灵均揽在怀里,她们在偏院里匆匆换了下人的衣服,来不及顾及能不能保暖,连个挡风的披风都没有,她还能撑得住,但宋灵均的身体弱,又这般担心受怕,回头肯定是要病一遭的,她越想心里就越发担忧。
“清瑶,乔小乔他们呢?”宋灵均问道。
“被赶在后面跟着了。”
宋灵均一摸车窗,车窗都被从外头封住了,车门处又坐着那黑武,听乔小乔说他武功高强,看来做事也是十分谨慎。
喉咙发痒,她低头抑制不住的咳嗽两声,秋风伤人,她的身体在精神受惊的情况下越发差了,不过就这一个秋夜里就犯起伤寒,这样如何能救回生死未卜的爹娘?
她在袖中摸了摸,摸出一个小荷包来,倒出里头的药丸,仰头干吞下去。
“姑娘,你吃了什么?”汤清瑶有些紧张,她不知道宋灵均藏着这么一个荷包。
“一点预防风寒的药而已。”宋灵均说道,“你现在能判断出我们是在哪里吗?”
车厢黑暗,缝隙里隐隐约约能看到外头的火光,车头上也没有点灯笼,车窗被封起又看不到外面,根本无法知道马车到底走到哪里,只知道他们远离了纵火的主要地点,往其他街巷走去。
汤清瑶的手指在大腿上划拉,因为过于紧张,她也没有多少把握能判断出马车到底在城中走到何处,她之前受宋灵均嘱托,明明在心中演练无数遍了,此时因为过于突然,更加担心宋灵均的身体,她的心始终无法镇定下来。
“应该还在东街上,但现在深夜,又闹叛乱,没有平日开门的铺子做参考,姑娘,我......”
汤清瑶此时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怎么偏偏在关键时刻出错。
“你平日做得很好,所以绝对不会在此时出错。”宋灵均轻声安抚道,“清瑶,我很好,不用担心。咱们此时太被动了,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么多的准备,我们一定要用上。”
黑暗中,宋灵均的话语很平缓很安静,她们无数次同榻夜话时就是这般柔和自然,汤清瑶在这话语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嗅到了空气中无法掩藏的丝丝甜味。
她立刻小声道:“姑娘,咱们快到西街,靠近山水间了。”
山水间是端州著名糕点铺,每日开铺都是供不应求,所以铺中的糕点师傅会在深夜临近凌晨的时候做糕点的准备工作,所以街上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甜气味。
宋灵均下意识一闻,却发现鼻腔早已经堵住,她一时顺不过来气,埋头几声剧烈的咳嗽,赶紧用帕子捂住了。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宋灵均用帕子将血都擦干净了,捏紧收到怀里,轻声道:“差不多到地方了,清瑶。”
汤清瑶立刻会意,她扑上去剧烈拍打车门,尖声喊道:“有没有水?快给我们姑娘一些水!”
黑武在外面就听到宋灵均的咳嗽声,听起来像是含了血气,他虽早知道这个小姑娘身体不太好,但好像比想象中要严重。
于是便顺手取过水囊,打开车门刚想把水囊递进去,车门里的昏暗中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璀璨,在他眼前炸开一朵玫瑰色的火花,剧烈的火星迸出,黑武在那一瞬间意识到那是什么,立刻从车上跳下,那烟花堪堪擦过他的衣角。
烟花没有受到阻拦,在街上冲天而过,发出尖利的哨声,接着就在半空中炸开成无数的小火花。
乔小乔看见了,立刻从怀里取出一模一样的烟花筒,对着天空就是一放,而另外四名护卫默契相当,已经上前与黑武缠斗在一块。
黑武快速从地上翻滚起来,一脚便将一名护卫踹出几米远,又出刀刺伤另一名护卫,他此次任务在身,务必是要完美完成的,因此出手非死即伤。
他转身要去抓还未下马车的宋灵均,却见她稳稳地站在车上不动,神色冷静,手里正拿着烟火筒对准他。
火焰直冲他而来,他连忙躲进小摊木车后面躲避,再小喷出来的也是火花,若是身上被点燃就麻烦了。
烟火打在木车上,依稀还能听到密集的磕碰声,像是有无数个小石子打在木板上的声音,那烟花筒明显是改装过的,小巧灵便,还装了小石头,必须小心避开才行。
这个念头刚在黑武脑中一闪而过,就见那名原本被自己踹开的护卫突然扑在地上,他眼神坚定地瞄准自己,手中同样是那枚烟花筒。
随着烟花的炸开,迸出无数细碎的小石子,炸在身上刺痛一片,若是进眼可就糟糕了,黑武护住双眼,快速退后。
刚躲出去,乔小乔飞身过来,从那木车的隔板中摸出一把剑来,护卫扔开烟花筒,同样从木车底板下面拔出闪亮的尖刀。
黑武猛地反应过来,他们一开始就将东西藏在这里了!怪不得刚刚扔刀扔的那么爽快!
乔小乔和其他护卫深知他们并不是黑武这等老将的对手,但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杀死对方,只要消耗,不断消耗他就好。
黑武哪里会不知道这群年轻人的目的,他当年跟着恒王殿下打遍整个京城世家的时候,这群小屁孩还不知道哪里掏鸟窝吃呢!
他冷哼一声,在没有任何皮肉伤的情况下将所有人打伤打退,为避免他们重新爬起,他每一刀都是下了死手的,就这几个人,杀了便也是杀了,跟主子复命要紧。
说罢在反手间,便将刀狠狠刺进乔小乔的肚子里,那一下十分结实,血肉挤压,鲜血淋漓,乔小乔咬牙受了这一刀,在唇齿间喷出鲜血,但他那双年轻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黑武不放,接着突然扯起自己破碎的袖子,缠绕在黑武的手腕上。
黑武皱眉,这点破布要如何捆住他?
还有,他们既然做好了藏武器的准备,那么应该不止这点策略才对......
突然听身后风声吃紧,两名身着不起眼的男人双刀齐上,架住黑武的肩膀,硬生生将他拉开,身受重伤的乔小乔也被赶来的其他人快速带走,送到不知何时打开大门的铺子里,有大夫模样的人立刻为他止血医治,他们行动有条不紊,早有章法。
黑武在打斗间注意到,新来的人不止这几个人,周围的铺子里,街道上、小巷处、甚至屋檐上都蹲守着无数双眼睛,他们手持刀剑,脸色冷静的观望他被一波又一波的人缠斗住,打不过,他们就继续轮上来,几乎是没完没了的车轮战,这些人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但却能将他困住在这方寸之地,几乎动弹不得。
乔小乔用破布缠绕他,是想告诉他,他被困住了,死活都是他的小主子说了算了。
黑武转身看到了依旧站在车上的宋灵均,她甚至不屑于躲起来,因为她知道黑武无法再近她的身了。
那小姑娘,居然早早就布下了这一局......这条街上,铺子上,都隐藏着她的人,数量十分可观,平日里他们是店小二,是搬运工,是不起眼的众人,但在这种时刻,他们可以快速抽刀,为宋灵均杀向四方。
“他们是我账本上最大的支出。”宋灵均看着黑武,“用来致敬恒王殿下最喜欢的近卫,我很给面子了。”
恒王殿下最喜欢的近卫,很多人是这么说他,但他主子依旧是把他送出去了,他还是吗?
鲜血在自己脖颈间溅出,黑武终于在此战中,初尝到了血和疼痛的滋味,那明明是跟随恒王殿下时最熟悉于心的体验,但此刻他居然感到些许新奇。
是啊,自己的主子已经不在,他不也是老了么?
“黑武大哥,你不应该在这里做这种事。”
突然听见有人这般称呼自己,黑武在血液飞溅中停下脚步,对面那不过轻自己几岁的,不正是许久不见的阿顺么?
他与自己一样曾经是恒王殿下的近卫,他们称兄道弟,但后来道路却完全不同,阿顺如今是小王爷的近卫,但他曾经受过重伤,因此算是退居二线,但依旧是小王爷的四大近卫之首,为小王爷培养了无数近卫亲兵。
阿顺出现在这里,就代表霍明赫将自己的心腹留给了宋灵均。
怪不得后来出现的护卫们身手越来越好,原来是受阿顺教导。
他们兄弟一场,时隔多年不见,黑武有些高兴,他甩了甩沾满血的刀,笑道:“什么应该不应该,你我都是效忠主子的人,主子的命令,自然得拼尽一切办到。”
阿顺的表情滑过一丝不忍,他涩声道:“王爷将你送出去,不代表他不在意你。”
“我明白。我黑武这辈子都是王爷的刀和盾,所以王爷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黑武将刀横在手臂上:“即便是与小王爷为敌,也是一样。”
“咱们兄弟一起出生入死多年,这一场原本应该有我来跟你打。”
阿顺走到宋灵均身边,他眉目含着对昔日兄弟的爱惜,但神情坚定并不比黑武弱下半分:“主子要我保护好灵均姑娘,所以你今晚带不走。”
“我对你们昔日兄弟之情很感兴趣。”宋灵均抬手一点黑武,“做近卫最重要的便是赤胆忠心,看到你们,当年恒王如何英勇已经历历在目。”
她抓着帕子一擦鼻腔间的鼻血,冷冷道:“但对于我而言都是无用,你们要主子,我要我爹娘。黑武,你愿意在此被缠斗一个晚上也不要紧,你出现在这里,被我困住,你的主子是何人,身处何处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一抬手,那原本处于观望状态的人全部现身,团团将黑武四面环绕,乌压压一片,让人喘不过气来。
宋灵均看着黑武,语调里带着血气的残忍:“到时你就看着我将你主子找到,受我怒火发泄,成为我的手下败将,尽情折磨。而你这个近卫疏忽职守,责任最大,你赤胆忠心又如何?到最后不也是什么都没有守住?”
这对近卫出身,为此拿命效忠半辈子的黑武来说,无疑是一句诛心的话。
他们做近卫的,可以死,可以苟活,但就是不能看着别人将主子的颜面踩踏在脚底下。
黑武面色一沉,不再看向阿顺所在的方向,他持续挥刀斩人,并不罢休。
“得他如此忠仆之心,这辈子也算是值得了。”宋灵均对阿顺说道,“但前提是别给我添麻烦,是死是伤,你们自己去衡量。”
就如宋灵均所说,她能提早布下这些准备,那要找出黑武的主子就并不难,黑武要带她去的地方其实经过一番摸索也好排除,那是靠近郊外的一所宅院,里头庭院里种了几棵颇为高大的枫树,树干长而茂盛,此时正值果期,那红叶上结出了一颗颗的翅果,从高墙上延伸出来,好像指向了某处。
宋灵均站在门口看着那红枫叶,在这深夜中靠着那朦朦胧胧的烛光依然是意境优美。
这所宅院在她当初购买房产时也是来看过的,但因为庄娘子看着不喜欢,所以没有买下来,而是买了对面那所。
她娘当初是说什么来着,似乎是这宅子让她感觉阴森森的不舒服。
宋灵均捡起地上一叶破碎了一半的红枫叶,心想娘......你的直觉怪好的。
“扔进去。”
解决完门口的侍卫,护卫们踹开宅院大门,将被捆绑起来的黑武直接扔了进去,正在门口扫地的侍女吓了一大跳,看清楚地上不能动弹的黑武后神色震惊,再看看闯进来的浑身带血的护卫更是吓得腿肚子打颤,扔下扫把连滚带爬,大喊大叫的跑进屋里。
宋灵均打量了下点满明亮烛火的走廊,乔小乔在治伤,但那名自始至终跟着宋灵均的护卫没有多话,带着人先进去搜寻屋子。
此时有更多的侍卫从里头赶来,眼见黑武受伤被困皆是十分吃惊。
黑武即便放在京城里也是鼎鼎有名的近卫,是当初恒王最信任不过的人,这样的人物现在都成了这副惨状,他们如何能敌?
且眼前这名姑娘带着的人有几十名之多,几乎能将整个宅院给围住了,他们这些人群龙无首,有些无所适从,为首的一名侍卫大声喊道:“你们是谁?居然敢在深夜擅闯民宅!”
宋灵均一抬下巴,语气十分符合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情态,又轻又缓,却没有丝毫感情,她说道:“去告诉你们主子,马家的宋灵均应着盛情,中秋佳节特来赴宴,共赏这团圆月圆之夜。”
她口中的夜字轻飘飘的刚落下尾音,身后数十名护卫齐刷刷出刀,那明亮的刀锋映照着廊下的橙黄烛火,庭院里顿时又亮了几分,只是那亮光杀气十足,冰冷刺骨。
宋灵均亮了刀,对面的侍卫们也不甘示弱,纷纷亮剑。
宋灵均一勾手,护卫将满头鲜血的黑武从地上拉扯起来,她冲着门窗大开的正屋说道:“这黑武好歹也是忠心耿耿,作为恒王当初最喜欢的近卫,又将他送给最喜欢的人.......他这样的身份,用来抓你儿子的在意之人也算是给面子了,你说是不是啊?霍夫人?”
宋灵均说着,又摇了摇头,纠正自己道:“不对,你与恒王和离多年,如今前头已经没有霍字。我应该称呼你为什么好呢?霍明赫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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