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通州路上

　　在一番查找之下，三人终于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书房密室的一个机关夹层里，有一个小小的空盒子，里面的东西却不见了。以任家将这东西存放的隐秘性，三人一致认为，这一定是这间密室里最重要的东西。
　　于是，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丢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你们的话，你们会把什么藏得最深？”
　　章仇兼琼想了想，然后十分肯定地说，“地契。”
　　唐一笑默默扭头，看向了方行之。
　　方行之本来想点头，但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临时改口道，“媳妇！”
　　唐一笑捂脸——所以她为什么要问他们两个人这种问题！这里随便一样东西都比什么地契来得值钱，再说媳妇……好吧，媳妇确实是无价之宝，可媳妇难道能装到小盒子里头来吗？！
　　唐一笑从章仇兼琼手里头拿过小盒子观察了一下，然后突然灵光一闪，低头嗅了嗅盒子里头，然后闭上了眼睛，微微皱了皱眉，没过一会儿，只见她突然睁开眼睛，大声道，“核桃油！”
　　方行之和章仇兼琼都是眼前一愣，然后以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唐一笑，“什么？他家最值钱的东西是核桃油！？”
　　唐一笑咬牙，深呼吸，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在被他们两个气死之前平静下来，“有一些玉因为质地较干，或者本身含有破损，所以会定期清洗然后上油。”然后又怕这两位再次提出什么“深奥”的问题，作出了最通俗易懂的解释，“上、核、桃、油！”
　　“所以这里头原本装的是玉？”
　　二人都作恍然大悟状，显然是终于明白了过来。其实这也怪唐一笑，谁让她喜欢说话说半句留半句了？又不是谁都是李白，还指望每个人都能听懂不成？一句话——这是病，得治！
　　“能确定是什么玉吗？”
　　唐一笑想了想，“我只能确定这东西的材质不是和田玉。因为和田玉本身油脂厚，不需要再用核桃油这么麻烦，只要用合适的办法盘玉就可以了，不过这玉是什么样子的嘛……”唐一笑又仔细地看了看小盒子，然后摇了摇头，“一点痕迹也没有，估计别人也都没有知道的了，无法确定。”
　　方行之和章仇兼琼一起叹了口气，显然倍感失望。
　　唐一笑却微微一笑，“虽然别人都不知道，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啊。”
　　章仇兼琼突然眼前一亮，惊喜道，“云焕！”
　　“正解！”
　　……
　　就在四人离开壁州，赶往云焕所在的通州通川之前，唐一笑还特地跟尚不去要了三十多年前的县志，试图想要找到当年任家的名志，来确认云焕到底是不是当年的任家人，而在意料之中的是，那份名志果然已经不在了，据说是有一次走水了之后，前前后后近五十年的县志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虽然并没有相应的证据，但唐一笑几乎可以断定，这次走水的背后绝对离不开汤家人的影子。
　　通州通川官道
　　前文已有交代，通州地处壁州以东以南，境内自北至南有下蒲水、益迁水、东关水三条主要河流流经，次要河流约三十条，又受季风气候影响，空气湿润，雨量丰沛，且有低山、深丘、浅丘、宽谷、河成阶地四种地貌类型，因此适合各种农作物的生长，一路上的景色让四人颇有些流连忘返。
　　“哎呀，若是将来有朝一日，感到自己时日无多，我一定要来这里等死，能死在这样鸟语花香的地方，也算死得其所了。”
　　方行之如是感慨——在被一片比蒲扇还要大的蕉叶从脸上拍过去之后，他对“死得其所”四个字显然有了新的理解，所谓死得其所，就是说要死在一块风景秀丽的地方，也算颇有道理。
　　唐清苦在马车里掀着车帘一直在向外看，显然是又想到了之前说过的“等他老了”的话，也是让唐一笑颇为无奈。
　　“可惜云焕突然转而向东，不然如果要是继续向西的话，去到剑南道的益州、成都、蜀县那边的话，只怕那你才要感慨‘死得其所’嘞！”
　　唐一笑将马车赶得极快，可也不耽误她对方行之出言诱惑，事实上，她这话也算不得什么欺骗，毕竟蜀中的景色的确极美，而且，她有一个愿望的实现说到底还是要着落在蜀中的。
　　况且当年在蜀中的时候，有人可是作诗道，“剑壁门高五千尺，石为楼阁九天开。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然后两人才有了来年同游蜀中的约定，不然唐一笑也不会为了上西蜀剑阁而接连屠尽“云山七十一峰”的怪，为此不惜得罪尽了楚南之地的所有帮派，也要拿到进入剑阁的钥匙。
　　旁人都说她是贪婪成性，分明已经身负鸦九剑这样的奇剑，却还要觊觎西蜀剑阁里的【工布剑】。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觊觎的不是大、小剑山里的剑阁，而是只有站在剑阁才可以望尽的大、小剑山，只可惜，她以为李白想要再见的是“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但当李白站在剑阁之上感慨的时候她方才知道，原来那句“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是在反讽皇帝的无能和狼狈出逃，他想看的，还是当年的长安，还是不如西蜀景色之美的秦川。
　　蜀地再美，可在李白的心里，也不过是一句“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罢了，也许只有当长安收复、战事平定的时候，对于李白来说，蜀地才能胜于长安吧。
　　一时之间，想起当年，唐一笑的脑海中不由得浮想联翩，又想到如今的李白，和他所在的地方，唐一笑的心里忽然平添了一丝安慰——或许她的到来，也能让李白的命运发生一些改变吧，就像现在，他没有像前世一样，继续老老实实地被困在长安，而是以国家使臣的身份出使突厥，也算圆了他的一个心愿吧。
　　“是吗？若我哪日得闲，或是天下无贼可抓的时候，一定要带着小雒去你说的地方，小雒一定会喜欢的。”
　　“没错没错！我也要带缘缘和小远去那里看看，反正现在我也是有钱人了，正好找个地方来定居，蜀地要真有你说得那么好，那我就选那儿了！”
　　唐一笑真是猝不及防地被两人秀了一脸，于是默默地决定闭嘴，不过她突然想起来，日后章仇兼琼好像真的做了剑南西川节度使，又想起他刚才立的flag……
　　“章仇，你对吐蕃了解多少？”
　　章仇兼琼想了想，“大概七八年前，吐蕃向我大唐递交友好文书，于是双方约定，在赤岭立碑定界，并于赤岭，甘松岭互市。不过这些年，吐蕃变得不安分起来，北面与突骑施联合，东南与云南的南诏联合，合兵对我大唐造成了不小的威胁，陛下几次都想派皇甫惟明前去震慑吐蕃，如果不是皇甫惟明政事缠身的话，人现在应该已经在边境了。”
　　唐一笑心说，章仇兼琼说话可真是算客气的，可是给皇帝留了不少面子。“政事缠身”之类的话说白了，其实就是被李林甫逼得不敢离开陕州，所以才只好退而求其次，遣旨其他将领。
　　“明明已经递交了文书，现在又这么不安分，若我是皇帝，就派人摘了那吐蕃皇帝的脑袋，看他还能怎么说！”
　　不在他的缘缘和小远的身边的时候，方行之简单粗暴的那一面渐渐地暴露出来，一点都不像在自己妻儿面前的温柔，唐一笑也只能感慨，方行之也真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唐清苦望着外面的景色出神，一直也没有什么交谈的兴致，只有有的时候，唐一笑把身子探进马车里头，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简单地说上几句，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唐清苦的心思，其实难猜得很。
　　“吐蕃没有皇帝，只有赞普，现在吐蕃的赞普应该是赤德祖赞。”
　　章仇兼琼如此纠正道。
　　不得不说，以章仇兼琼这个以前每天活在案子里、现在每天生活在案子和小雒各种约会里的生活作风，他能知道吐蕃的赞普是谁，已经让唐一笑感到颇为惊讶了。
　　对此，章仇兼琼的解释是，“我有个朋友，他是吐蕃人，时常以吐蕃商人的身份到长安来，我俩见面的时候常常会聊一些大唐和吐蕃的风土人情，我也算对吐蕃有一些了解。”
　　唐一笑刚要说话，方行之突然一抬手中三尖刀，一支箭矢应声落地。
　　方行之和章仇兼琼勒住马，唐一笑也停下马车，原本她还以为是哪方势力终于忍不住动手了，没想到对面突然呼呼啦啦地窜出一百多号人，手里拎着什么的都有，最要命的是还有拿着一口大铁锅冒充盾牌的，眼见着这口锅上头还破着一个大洞，差点把唐一笑笑得从马车上滚下来。
　　一打量对面这扛锄头拿棒子，拎锅端盆的百十号乌合之众，简直哭笑不得，只能再次感慨自己这“凡上路必遇劫道”的体质，只能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千万不要开镖局，不然绝对血本无归。
　　不过，正所谓“熟能生巧”，在唐一笑路遇无数次劫匪山贼山匪马贼之后，她也算是找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办法。
　　虽然这百十号人的装备真是差到不行，但是为首的几人功夫还算可以，勉勉强强也算是二流高手了，比起唐一笑之前捡回去的三流高手来说，这几个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其中不少人已经作鸟兽散，剩下的也都算是讲义气的。
　　唐一笑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根很钝的纯木袖箭来，递给对方。
　　“男子汉大丈夫，打劫算什么本事？虽然这边确实穷了一些，但也总该为自己寻个好些的出路，不然连带兄弟、妻儿都要受连累，死了也对不起自己的祖宗。”
　　唐一笑把话说得言简意赅，但之前鸦九剑出鞘的时候效果太过绚丽，所以这些人对唐一笑的话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同样的话，从败给你，和打败你的人的嘴里说出来，效果绝对完全不同，一个让你觉得对方一无是处，一个让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英雄，我们也不想出来吃这口饭啊。唉，哪怕只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们也不会这么做啊。可上个月，那边突然发大水，把我们的地都给淹了，我们全村的人都被冲散了，好不容易找着些人了，可回去的时候，发现我们村子什么都没有了，地也没了，全都是水。那些有手艺的早都去县城里头找活儿干去了，可我们这些庄稼汉，除了种地，啥都不会，也没人肯收留我们。最要命的是媳妇和孩子，都饿了好几天了，要是再抢不着钱，就要被活活饿死了！”
　　为首的大汉一说话，剩下的人也都差点跟着掉眼泪，有不少人都直接瘫坐在地上，捂着脸，显然也是难受得不行。
　　这片地方，自古以来都民风彪悍，一路上，唐一笑他们已经遇见好几起了，而且有些话耿直得让人觉得无奈又好笑。
　　“你们的地没有了，怎么不去县城，让知县收留你们呢？”
　　果不其然，为首的大汉一梗脖子，“都是六尺高的汉子，饿死也不能求人收留！我们要自食其力！”
　　唐一笑一捂脸，显然对“自食其力”这四个字也有了新的理解。
　　唐一笑回到马车里，拿了些银子出来，交给了为首的大汉。
　　“知道州府怎么走吗？”
　　大汉下意识地点头，眼睛就像长在了手上的那两锭银子上了一样，不想接受唐一笑的施舍，可饥肠辘辘的肚子、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有眼泪汪汪的老婆，都让他无法拒绝。
　　“我也算是个生意人，这银子不是白给你们的。我在州府有些生意，你们可以去那里帮帮忙，袖箭是信物，交给我唐门店铺的管事的就行。具体做什么到时候听管事的分配，可以把你们的家眷一起带过去，会给你们安排地方，怎么样，干不干？”
　　大汉用力点头，“干！”
　　众人把路让开，唐一笑赶着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寻哥儿，咱们真要去那个什么唐门吗？我看他们这几个都是会功夫的啊，万一他们是让咱们杀人放火……”
　　大汉一攥手里的银子，“怕什么！留在这儿的兄弟不都是宁愿出来劫道也不去乞讨领救济的吗？这些银子，买命也够了，咱们这些贱命，在人家眼里恐怕真不值几个钱。这样，咱们先买点干粮带回去，让咱的老婆孩子先吃了，然后我带几个兄弟先去州府看看情况，到时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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