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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屋子里静悄悄的。夜已深,党委会人已走光,而最后的区党委书记特罗菲莫夫则刚走,只剩下保尔自己。窗户上有很多奇形异状的霜花,桌上一盏煤油灯,屋里火炉旺得很。保尔正在想不久前的一件事。八月,铁路工厂团委派他作为团组织负责人,搭上抢修列车赶去叶卡捷琳诺斯拦夫。他们这一行一百五十人组成的抢修组,由一车站到另一车站,为车厢、铁路抢修不停,一直到深秋才结束。他们还经过涅利尼科沃到波洛吉的一段路。到处伤痛。在古利亚伊波列区,他们用一周时间修好了石头水塔,用铁皮将炸坏的水箱补好。他是电工不懂钳工技术,这种活儿又特别累,但他仍手拿扳手,拧紧了超过一千个的螺帽。

        秋末,列车将他们运回铁路工厂。各个车间又接回了这些工人……

        安娜那儿可以经常看见电工保尔。他前额上的皱纹也展开了,经常发出一种很有感染力的笑声。

        已是浑身油污的工人又在小组会上听他讲述战斗故事,听他讲奋起抗争的农民如何推翻了头戴皇冠的恶魔,讲斯捷潘·拉辛马布加乔夫的起义。

        有天晚上,正当一大帮年轻人聚集在安娜那儿时,电工保尔出人意料地改掉了他那多年的不良习惯。他将很小就开始抽的烟给戒了,而且宣布:“我永不抽了!”

        这是很突然的事。有人提出了一个看法,讲习惯强于人,并以抽烟为例。大家不停地争论,电工开始并没参与讨论,但塔莉娅指名道姓地要他发言。他便怎么想就怎么说了:“应该是人占主导而不是习惯。若不然咱们会得出什么错误的结论?”

        茨韦塔耶夫在角落中喊了起来:“说的真好听。保尔你就喜欢吹!你自己是不是烟鬼?你是否知道抽烟不好?那你怎么没那么强的毅力给戒掉?你前不久不还在小组会上谈宣传文明了吗?”他说到这儿便改用了一种咄咄逼人的口气说:“请他回答一下,他爱骂人的毛病有没有改?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并不经常骂人,但骂起来可厉害呢!说着容易做着难啊!”

        这时一下子冷了场。他的话太过苛刻让大家都不适应。保尔并没马上应答。他将嘴上的烟慢慢拿下揉成一团,然后坚定地说:

        “我再不抽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这么决定是为了我自己好,其次才是对他的回答。一个改不了坏毛病的人是不值分文的。我那可恶的骂人的毛病仍然没被我克服,不过他也讲我不经常骂的。骂人不比抽烟,它更容易犯,所以到目前我还没讲立即除去这一恶习。但我会终有一天将它彻底改了的。”

        从冬日来临的那天起,从上游来的木排便堵住了河道。秋水涨了,这些木排被冲散后顺水流下,眼看大批燃料要毁,索洛缅卡便又派了一批团员去抢救那些珍贵的木头。

        保尔从不愿落后。他瞒过同志自己已身患重感冒,依然参加劳动。一星期之后,码头两岸木头已如山高,而他却高烧不止。他已两个月受到急性风湿的折磨,他在出院之后也只能是“趴”在台上干活儿,工长看着都摇头。几天后,委员会很公正地认定他已不能再劳动,便要他退职,并给了他领取退休金的资格,但他愤怒地拒绝去领取。

        保尔很沉重地离开了心爱的工厂。他拄棍忍着剧痛,慢慢移动脚步。母亲已多次来信让他回去看看,现在他又想到了她老人家和她在送别时的一句话:“什么时候你们病倒了,我才能看到你们!”

        省委会里,他领了两份卷在一块儿的党团组织关系证明。为了不让人难过,他几乎没跟一个人告辞便踏上了归途。两个星期的时间,母亲用草药以及按摩的方法想治他那肿胀的双腿,这样没过一个月,他便能离开双拐走路了。他心中再次欢快起来。列车将他送回省城。三天之后,组织部开了介绍信,叫他去找省兵役委员会,去军训部门做政治工作。

        又经过一周,他来到这个漫天冰雪的镇上,担任第二军训营的政委。在共青团区委会中,他又接受了一个新任务——将分散的团员召集起来,建立新的团组织!

        烈日当空照,一根樱桃树枝在执委会主席办公室的窗口摇摆。执委会的对面,有一座哥特式的波兰天主教堂,钟楼上,镀了金的十字架被太阳光照得闪闪发亮。而窗户前的小花园中,执委会的看门人养了群小鹅,如嫩草般绿油油,正四处寻觅食物。

        执委会主席刚刚将一封加急电报念完,脸上出现了阴影,粗大的手指在松乱的卷发中不动了。这位名叫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利西岑的小伙子才只有二十四岁,但那阔肩膀,粗粗的脖子,大大的脑袋,这样一个外表让人看上去总觉得该三十五六了。他身穿蓝色的马裤和灰军装,在左胸口袋上面有枚红旗勋章。

        十月革命之前,他在图拉的兵工厂里“调动”旋床。他祖父、父亲到他,几乎都从小就在这儿切钢削铁了。

        但在一个秋夜,原来只造武器的他却拿起武器参加了战斗,由此就卷入了战争的风暴。为党也为了革命,他九死一生拼杀沙场。这位原兵工厂工人一路走来,由战士到团长、团政委。

        如今炮火硝烟已成过去,在这个边境地区,他生活很安稳。他经常工作至深夜,研究很多农作物收成的报告。现在他看了这份电报后,好像回到了以前战争时的日子一样,电文是这样的:

        绝密?别列兹多夫执委会主席利西岑:

        国境线有大量活动频繁的波兰匪兵,有可能扰乱边境。望采取严防措施。财务部门的现金及贵重物品可移到区里,不留款项!

        利西岑可以由窗户看到每个走进执委会的人。保尔已踏上了台阶,不久就有了敲门声。

        “坐吧,咱俩谈谈。”利西岑握了下保尔的手。整整过了一小时,这屋里没让任何人进。

        当保尔走出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利西岑的妹妹纽拉由花园跑出来,保尔则一直叫她安纽特夫。小女孩则很害羞,矜持得与年龄不相称,每次看见保尔都礼貌地微微一笑。此时她将额头的一绺短发往边上一甩,用小孩般怯懦的口气与保尔招呼:“哥哥那儿没别人了吧?玛丽娅·米哈伊洛夫娜早等她回家吃饭了。”纽拉说。

        “进去吧,只有他一个人了。”

        第二天拂晓时分,有三辆马车驶到了执委会的大门前,车上的人在低声交谈。几个已封口的麻袋由财务处搬出来装上了大车,几分钟之后公路上传来车轮声。保尔率一个小队,在车前后保护着。由小镇至区中心共四十公里(二十五公里是在森林中)。他们很顺利,将钱与贵重物品都交到了区财务处的保险柜中。

        几天之后,有位骑兵从边界处朝别列兹多夫骑马飞奔而来。一向爱打听的当地人便围着那骑兵和疲惫的战马,一脸迷团。

        骑兵在执委会的大门口跳下,手拿军刀上了台阶,马靴子踩得闷响。利西岑皱着眉接过一包公文后拆开,随手在封袋上面签了名。这名骑兵不等马喘口气,便一跃而上不作停歇地沿原路返回。

        除了主席,是没有人知道它的公文内容的,但是小市民们的嗅觉都很灵。当地商人中,三分之二是小小的走私贩,这种阅历让他们感到了危险的存在。

        两个人匆匆地走在通向军训营营部的人行道上。有一个是保尔,老百姓都认识这个总带武器的人。另一个扎着武装带别转轮手枪的则是区党委书记特罗菲莫夫。似乎出了事!

        几分钟后,十五个端着刺刀步枪的人冲出了营部,冲向十字路口的磨坊。在党委会里,其余的党团员们也都武装了起来。执委会主席头戴平顶的羊皮帽子,腰挂平时都不离身的手枪,骑马跟去。明显情况不妙!广场与小巷里立刻空无一人。一会儿工夫,小店关了门,并配上一把中世纪的大铁锁。但胆大的母鸡和晒太阳的猪仍然在垃圾堆中使劲儿地扒拉东西。

        小镇边的一些园子中设下了埋伏。从这儿再向外便是田野,一条很直的大路伸向远方。

        利西岑收到的情报很简明:

        昨夜有百名骑匪兵,携两挺轻机枪,交战后在波杜别茨地区越了国境侵入苏维埃领土,在斯拉武塔林区失踪。望采取措施。本日将有百名红军骑士经别列兹多夫追袭匪兵,特告,请勿误会。

        边防军独立营营长加夫里洛夫

        一个小时之后,有个骑马的人出现在了通向别列兹多夫镇的大路上,后面一公里处有五队骑兵。保尔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骑马人谨慎来到近处,并未发觉有伏兵。这是一个初次执行任务的红军第七骑兵团的年轻战士。戴有青年共产国际徽章的人们冲上大路将他围住,他不禁尴尬地笑了起来。简短交谈后,他勒过马头,跑进那身后的百名骑兵中去。该地区伏兵让红军通过之后仍伏在园子里。

        这几个紧张不安的日子过去了。利西岑接到了报告:匪兵妄想搞破坏,但红军骑兵跟踪追击,其未能得逞,已仓皇逃出了国境线。

        这里只有十九个布尔什维克,真是极少。他们便在全区紧张地开展起苏维埃的建设工作。最近才建成的新区,一切都必须从头儿来。由于紧靠边防线,大家都要提高警惕,不可放松。

        改进苏维埃,开展文化活动,缉私和加强部队中的党团建设——所有这一切,使利西岑、特罗菲莫夫、保尔和其身边少数几个积极分子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保尔每天都是下了马便走向办公桌,离开桌子就赶向新兵的训练场,还得去俱乐部学习,参加两三个会。夜间他骑马持枪、严厉地斥问:“站住!什么人?”还仔细地听有没有车轮声,是不是有走私的大车。他的白天与大多数夜晚便如此度过了。

        三个人组成了别列兹多夫共青团区委:保尔、莉达·波列薇赫和任卡·拉兹瓦利欣。波列薇赫是妇女部长,小眼睛,在伏尔加河流域出生。而拉兹瓦利欣则刚中学毕业,俊俏,身材好,很老到,喜欢读令人激动的冒险小说,尤其是福尔摩斯和路易·布塞纳的故事。他早先是区党委的行政干事。他刚入团四个月,但很喜欢在其他团员前摆出个“老人家”的样子。由于抽不出其他人,地区党委才再三考虑,让他到别列兹多夫去搞政治工作的。

        太阳已在头顶,到处热烘烘的。各种动物都趴在阴凉处,狗也卧在粮仓的墙边,热得晕糊糊的不动弹。只有一头猪在水井边的泥坑里,哼哼个不停。

        保尔不顾膝疼,他咬紧牙关解开缰绳,跨上马去。女教师拉基京娜站在校门口的台阶上,用手挡着刺眼的光:“政委同志,再见!”

        马则很烦燥地跺着脚,伸直脖子拉紧了缰绳。

        “再见,拉基京娜同志,这么决定了,明天您来上第一课。”马被松了,便立即跑了出去。突然保尔听到了一声妇女们的凄厉呼喊声——村中失火时才会有的声音。保尔连忙让马急转过来,他坐在马背上看到一个妇女已吓得变了脸色从村中跑出来。

        拉基京娜走到路中挡住她,旁边的农舍也有些老头儿老太太站在门口张望。年轻人都在地里干活儿。

        “哎呀,乡亲们,那边出大事了,真是吓死人!”

        保尔骑马到她前面时,已有很多人将她围住。大家都惊慌地拉着她的白衬衫袖子,问这问那,很是惊慌。但她已吓得语无伦次了,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打死人啦!他们往死里砍!”一个胡子蓬乱的老头儿提着裤子,很不雅观地跳过来,对着年轻女人吆喝:“别叫了,跟疯子似的!在哪儿打?为什么要打?别再乱叫了!真是活见鬼了!”

        “咱们村与波杜别茨村的人打起来了……为了地界!他们正把咱们的人往死里打!”

        大家这时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街上有妇女们的尖叫声,老头儿们也很是发怒般地狂叫。消息很快传到了村里的家家户户,象发警报:“波杜别茨村人正为地界将咱们村人往死里砍!”于是几乎所有村民都手拿耙子、斧子或者木桩,冲出了家门,奔向那正在打斗的田野。这两村每年都要为此而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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