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伤寒
第十四章伤寒
风渐渐缓了,雨珠子倒落了下来,砸在窗扉薄薄的蝉翼纱上。
胤禛缓缓坐直了身子,长眉微挑了挑,凝视着苏培盛手中皱巴巴的信封。
暗黄的纸张上,遒劲有力书写着“四贝勒胤禛亲启奴才安东海呈”。
好一会儿过去,他抬手接过了信封,修长的手指轻捏着薄薄的纸张,缓缓抽出,“啪”一声抖开了。
男子一目十行,扫过月白纸张上力透纸背的几行小字,浅棕色眸光停在了末尾落款上——奴才安东海顿首。
“安东海……钮钴禄·安东海。”
胤禛默念着,忽勾唇一笑,笑意未达眼底。
苏培盛垂首侍立在侧,险没喘过气来。
那信上,没说别的。
辞行而已。御前一品带刀侍卫前日里同上司请命,去西北戍边了。
有钮钴禄的大姓,皇帝跟前叫得上名的人儿,贸贸然跑边疆喝西北风去了。
还能因为什么呢?
“跨院人儿是狐狸精转世不成,竟叫个七尺男儿消沉至此?”苏培盛抿唇纳罕道。
………
雨连落了三日,到第二日傍晚,雨点子渐稀了。薄薄的日光略过云头,洒了下来。
茗鸳缓缓转过小脸,眸光跃过大敞的窗扉,觑着院中盛满了雨水的粉彩花鸟纹水缸。
微风拂过,吹皱了水面。薄薄的阳光下,微光闪闪。
她浅浅一笑,趿着软底缎面绣鞋,款步出了屋子。
说起来,她闷屋里两天了。
不大的寝屋,添置了两扇黄梨花木嵌骨衣柜,便更显小了。
那衣柜,她打开看过。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男子春、夏、秋、冬四季的衣物、鞋子。
连束腰的玉带,都预备了各种颜色嵌羊脂玉的、嵌红玛瑙的、镶墨玉的……共十八样。
她小脸绯红着,咂舌纳罕了许久。之后,便忐忑了起来。
这些物件,是给谁用的,一目了然。
可两日过去了,并无人过来。她紧绷的心弦渐松了下来。
这会儿,觑着渐收的雨势,精致的眉眼渐渐弯了,似弯月一般澄澈明亮。
跨院她并不敢出。便是出不了跨院,前院转两圈,也是好的。
小姑娘撩袍跨过了门槛,行至粉彩花鸟纹水缸旁,看着水面星星点点的杏花,展颜一笑。
雨尚未停稳,三星两点砸在她白皙的小脸上,冰凉的触感袭来。
她驻足了会儿,看了眼渐沉的日光,转身回了屋子。
行至门扉处,一阵子风过,她喉头一痒,掩唇轻咳了声。
倒没有在意。
却不想,到了晚间,寒风又起了。
她喉头的痒意,便是怎么压,也压不住了。
小叶紫檀包镶架子床上,茗鸳身躯缩成了一团,拢着被褥低低咳了起来。
下意识的动作罢了,那回过后,她做什么便都轻轻的。
东书院碎茶盏的声音,她不想再听第二回了。
……
寝屋隐忍的低咳声传来,碧喜心纠了纠。
今儿是她守夜,她起身批上了外衣,摸出了火折子,“忽”一声吹过,火折子燃起了一豆亮光。
借着微弱的光亮,碧喜轻手轻脚挪至了寝屋小叶紫檀包镶架子床旁。
她尚踟蹰着,便听见榻上人儿又低低轻咳了声。
碧喜面上一慌,忙就着火折子橙黄色的火光,引燃了案几铜质烛台上小臂粗的羊油蜡。
一豆烛火下,她抬手撩开了月白色床帐。
榻上人儿娇软的身躯缩成了一团,掩在厚厚被褥中,小脸惨白着。
漆黑的眸子这会儿似蓄上了水般,眼尾红通通的,潋滟又旖旎。
这模样,不是病了又是什么呢?
思及今早,寝屋大敞的窗扉。她那会儿还想着,是格格晨起时散屋中味儿,吩咐人打开了呢。
觑着榻上缩成一团的人儿,这窗扉,许昨日晚间便没有关。
而昨日晚间,守夜的是芹儿!
一时之间,少女又急又气,白皙的面容涨得通红,她弯腰,轻唤了声,“格格。”
低低的声音入耳,榻上人儿缓缓睁开了眼眸,又缓缓阖上了。
一滴清泪顺着女子精致的眼角缓缓滑落,砸在了青白锻绣粉莲锦褥上。
浅粉色缠枝莲花,洇shi了大片。
碧喜眼眶微红,伸手贴了贴主子额头,面色稍稍缓和。
还好,不烫。
暖黄色烛火映入眼帘,茗鸳神色一凝,倏然清醒了。她手撑着榻,缓缓坐直了身躯。
觑着碧喜微红的眼眶,她勾唇浅笑,自嘲道:“伤寒罢了,还有得治,哭什么呢?”
漆黑的眼眸却并没有笑意。
是了,伤寒而已,思及她是明媛时,她生得病儿。
她觉得还好。
可少女并没有被安慰,眼眶更红了,这会儿轻咬着唇腹,眼看着就要哭了。
茗鸳微微头疼,一时没忍住,低低咳出了声。
安慰人什么的,她向来不会。
好在,小丫头没等着她宽慰,便自个儿收了眼泪。
她素白的小手轻抚过眼角,声音哝哝的,道:“跨院是备了药的,主子您歇一会儿。奴婢去翻翻看有没有治伤寒的?”
碧喜说着,便要往外间去,连火折子也忘拿了。
茗鸳哑然失笑,轻声叫住了人,指了指铜质烛台旁躺着的火折子,柔声道:“慢点。若没有伤寒药,便看看有没有止咳的药丸。”
“若都没有……”小姑娘凝眉思忖了须臾,“若都没有,便取壶热水罢。”
她不甚在意道。
可这话儿,却叫碧喜心上一酸,泪珠子砸下,她忙低头拭去了。
格格尚还不知道,跨院与往日不同了。
苏爷爷想得周到,伤寒、积食、防虫的药丸药锭,大前日晚间,与寝屋的两扇黄梨花木嵌骨衣柜一并送来了。
碧喜微不可觉长吐了口气,喉头那股子酸涩方缓和了些许,她低低应了声,伸手拿过了火折子。
不过一会儿,小丫头便端着紫檀木四边雕花托盘,回了寝屋。
不大的托盘上,摆着套豆青釉折枝花茶壶。
碧喜缓缓搁下了托盘,颠壶倒了满盏,方取过青花小药瓶,瓶口磕了磕手掌边沿。
两枚药丸争抢着滚至了掌心。
茗鸳手撑着榻,往外挪了些,拢紧了被褥,伸手接过仰头吞了。
碧喜双目圆睁,倒没想娇弱的人儿,服药这般干脆。她忙慌着递上了豆青釉茶盏。
触手温热,茗鸳眉眼弯弯,捧了会儿,方垂首浅浅啜饮着。
碧喜垂眉顺目,凝视了主子好一会儿,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忍住。
她双膝一弯,“噔”一声跪地道:“奴婢有话,想同格格说。”
这动作一出,茗鸳微觉惊讶,深一想想,便心中有数了。
说起来,她工作那会儿,便三番五次,叫摸鱼的同事气红了眼睛。
茗鸳心中不忍,搁置了茶盏,柔声道:“我听着,你起来说便是了。”
白皙的小脸微微抬起,精致的眉眼间新添了几分郑重。
整个人儿憔悴又认真。
小丫头双手轻攥成拳,轻咬着唇腹,主子真情实意,她坚持着跪,便是不知好歹了。
再三思忖,碧喜手掌渐渐松开,撑着地板缓缓站直了身躯。
她凑近了人些,方低声道:“芹儿用过了晚点,天将将黑透,便出了院子。”
“到了这会儿,还未回来。”
默然了会儿,她补充道:“奴婢去她屋子拾捡碗筷,恰瞧见她闪身出了院子。”
“不止奴婢,倒座房的喜乐公公也见着了,他刚来院子,不好说什么,便追上去说了‘夜里出门,姑娘小心’之类的。”
她话落下,便忐忑侍立着,心跳如擂鼓。
格格尚病着,挑这么个时候说这些糟心事儿,是她真的忍不下去了。
不说别的,就说她昨日夜里,大敞着花窗,谁又知道这婢子昨日便安安生生守在了外间呢?
同是奴婢,她不好直接同格格说,您这伤寒都怨芹儿。
寒风拂过,烛光轻晃。
茗鸳秀眉微蹙,低声道:“这事儿我记下了。”
觑着小丫头颤颤的身躯,她淡淡一笑,出言鼓励道:“你同我说这些,我很感激。”
碧喜眼眶一热,便落下了泪来。
她与碧绿,皆不是多嘴嚼舌的人,可她,一时冲动说了许多,她怕主子当她是个背后说舌的小人。
她忙拭去,哽声道:“奴才应该做的。”
茗鸳心上微暖,却不得不板起了小脸,认真叮嘱道:“这件事儿,放心上便是了。你与碧绿待芹儿便同往常一般,不要让人察觉了。”
那人过来了跨院,她纵着芹儿露脸说了许多,那会儿,她瞧得真切,他是不悦的,不知怎么了,竟没有发作。
总不至于,他看上了人?
茗鸳拧眉思忖了良久,一点儿头绪也无。
他的态度。到底,束住了她手脚,叫她不敢冒然处置了人。
许是药力发作了,眼皮忽沉重了起来,上下眼皮斗争了几回,她以手掩唇,打了了哈欠,疲惫道:“歇了罢。”
说着,娇软的身躯便往被褥中滑去。
叫尚还侍立着的人儿哭笑不得。
忽想起了一事,茗鸳秀眉拧成的一团,露出小脸道:“今次伤寒,别叫芹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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