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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4章 倚天屠龙记(61)


金花婆婆一瞥眼间,但见剑鞘上隐隐发出一层青气,剑未出鞘,已可想见其不凡,只见剑鞘上金丝镶着两个字:“倚天”。她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倚天剑!”

        灭绝师太点了点头,道:“不错,是倚天剑!”

        金花婆婆心头立时闪过了武林中相传的那六句话:“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喃喃道:“原来倚天剑落在峨嵋派手中。”

        灭绝师太喝道:“接招!”提着剑柄,竟不除下剑鞘,连剑带鞘,便向金花婆婆胸口点来。金花婆婆拐杖一封。灭绝师太手腕微颤,剑鞘已碰上了拐杖。但听得“嗤”的一声轻响,犹如撕裂厚纸,金花婆婆那根海外神物、兵中至宝的“珊瑚金”拐杖,已断为两截。

        金花婆婆心头大震,暗想:“倚天剑刃未出匣,已如此厉害,当真名不虚传。”向宝剑凝视半晌,说道:“灭绝师太,请你给我瞧一瞧剑锋的模样。”

        灭绝师太摇头不允,冷冷的道:“此剑出匣后不饮人血,不便还鞘。”

        两人凛然相视,良久不语。

        金花婆婆此时已知这尼姑的功力实不在自己之下,至于招数之妙,则一时还没能瞧得出来。但她既是峨嵋掌门,自必非同泛泛,加之手中持了这柄“天下第一宝剑”,自己决计讨不了好去,轻轻咳嗽了两声,转过身来,拉住阿离,飘然而去。

        阿离回头叫道:“张无忌,张无忌!”叫声渐远渐轻,终于隐没。

        丁敏君、纪晓芙、贝锦仪三人见师父得胜,强敌避走,都欢喜无已。丁敏君道:“师父,这老太婆可不是有眼不识泰山么?居然敢跟你老人家动手,那才叫自讨苦吃。”

        灭绝师太正色道:“以后你们在江湖上行走,只要听到她的咳嗽声,赶快远而避之。”她刚才挥剑一击,虽然削断了对方拐杖,但出剑时附着她修练三十年的“峨嵋九阳功”,这股神功撞到金花婆婆身上,却似落入汪洋大海一般,竟然无影无踪,只带动了一下她的衣衫,却没使她倒退一步。此时思之,犹是心下凛然;又觉她内力修为固深,而膂力健旺,宛若壮年,绝不似一个龙钟支离的年老婆婆,其中原由,难以索解。

        灭绝师太抬头向天,出神半晌,说道:“晓芙,你来!”眼角也没向她瞟上一眼,迳自走入茅舍。纪晓芙等三人跟了进去。杨不悔叫道:“妈妈!”也要跟进去。

        纪晓芙心知师父这次亲自下山,乃是前来清理门户,自己素日虽蒙她钟爱,但师父生性严峻,实不知要如何处分自己,对女儿道:“你在外边玩儿,别进来。”

        张无忌心想:“那姓丁的女子很坏,定要在她师父跟前说纪姑姑的鬼话。那晚的事情我瞧得明明白白,全是这‘毒手无盐’不好,倘若她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我便挺身而出,给纪姑姑辩明。”悄悄绕到茅舍之后,缩身窗下,屏息偷听。

        但听屋中寂静无声,谁也没说话。过了半晌,灭绝师太道:“你臂上的守宫砂怎地没了?晓芙,你自己的事,自己说罢。”纪晓芙哽咽道:“师父,我……我……”

        灭绝师太道:“敏君,你来问她。”丁敏君道:“是。纪师妹,咱们门中,第三戒是什么?”纪晓芙道:“戒淫邪放荡。”丁敏君道:“是了,第六戒是什么?”纪晓芙道:“戒心向外人,倒反师门。”丁敏君道:“违戒者如何处分?”纪晓芙却不答她的话,向灭绝师太道:“师父,这其中弟子实有说不出来的难处,并非就如丁师姊所说这般。”灭绝师太道:“好,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仔细跟我说罢。”

        纪晓芙知道今日面临重大关头,决不能稍有隐瞒,便道:“师父,那一年咱们得知了天鹰教王盘山之会的讯息后,师父便命我们师兄妹十六人下山,分头打探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弟子向西行到川西大树堡,在道上遇到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年纪。弟子走到那里,他便跟到那里。弟子投客店,他也投客店;弟子打尖,他也打尖。弟子初时不去理他,后来实在瞧不过眼,便出言斥责。那人说话疯疯颠颠,弟子忍耐不住,便出剑刺他。这人身上也没兵刃,武功却是绝高,三招两式,便将我手中长剑夺了过去。”

        “我心中惊慌,连忙逃走。那人也不追来。第二天早晨,我在店房中醒来,见我的长剑好端端地放在枕头边。我大吃一惊,出得客店时,见那人又跟上我了。我想跟他动武也没用,只有向他好言理论,说道大家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何况男女有别,你老跟着我有何用意。我又说,我武功虽不及你,但我们峨嵋派可不是好惹的。”

        灭绝师太“嗯”了一声,似乎认为她说话得体。

        纪晓芙续道:“那人笑了笑,说道:‘一个人的武功分了派别,已自落了下乘。姑娘若跟着我去,包你一新耳目,教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

        灭绝师太性情孤僻,一生潜心武学,于世务殊为膈膜,听纪晓芙转述那人之言,说“一个人的武功分了派别,已自落了下乘”,又说“教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的几句话,不由得颇为神往,说道:“那你便跟他去瞧瞧,且看他到底有什么古怪本事。”

        纪晓芙脸上一红,道:“师父,他是个陌生男子,弟子怎能跟随他去?”

        灭绝师太登时省悟,说道:“啊,不错!你叫他快滚得远远的。”

        纪晓芙道:“弟子千方百计,躲避于他,可是始终摆脱不掉,终于为他所擒。唉,弟子不幸,遇上了这个前生的冤孽……”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

        灭绝师太问道:“后来怎样?”纪晓芙低声道:“弟子为他强力所迫,无力抗拒,失身于他。他监视我极严,教弟子求死不得。如此过了数月,忽有敌人上门找他,弟子便乘机逃出,不久发觉身已怀孕,不敢向师父说知,只得躲着偷偷生了这个孩子。”

        灭绝师太道:“这全是实情了?”纪晓芙道:“弟子万死不敢欺骗师父。”灭绝师太沉吟片刻,道:“可怜的孩子。唉!这事原也不是你的过错。”

        丁敏君听师父言下之意,对纪师妹竟大为怜惜,不禁狠狠向纪晓芙瞪了一眼。

        灭绝师太叹了口气,道:“那你自己怎么打算啊?”纪晓芙垂泪道:“弟子由家严作主,本已许配于武当殷六爷为室,既遭此变故,只求师父恩准弟子出家,削发为尼。”灭绝师太摇头道:“那也不好。嗯,那个害了你的坏蛋男子叫什么名字?”

        纪晓芙低头道:“他……他姓杨,单名一个逍字。”

        灭绝师太突然跳起身来,袍袖一拂,喀喇喇一响,一张板桌给她击坍了半边。张无忌躲在屋外偷听,固吓得大吃一惊,纪晓芙、丁敏君、贝锦仪三人也登时脸色大变。

        灭绝师太厉声道:“你说他叫杨逍?便是魔教的大魔头,自称什么‘光明左使者’的杨逍么?”纪晓芙道:“他……他……是明教中的,好像在教里也有些身分。”

        灭绝师太满脸怒容,说道:“什么明教?那是伤天害理、无恶不作的魔教。他……他躲在那里?是在昆仑山的光明顶么?我这就找他去。”

        纪晓芙道:“他说,他们明教……”灭绝师太喝道:“魔教!”纪晓芙道:“是。他说,他们魔教的总坛本来是在光明顶,但近年来他教中内部不和,他不便再住在光明顶,以免给人说他想当教主,因此改在昆仑山的‘坐忘峰’中隐居,不过只跟弟子一人说知,江湖上谁也不知。师父既然问起,弟子不敢不答。师父,这人……这人是本派的仇人么?”

        灭绝师太道:“仇深似海!你师伯孤鸿子,便是给这个大魔头杨逍活活气死的。”

        纪晓芙甚是惶恐,但不自禁的也隐隐感到骄傲,师伯孤鸿子当年是名扬天下的大高手,居然会给“他”活活气死。她想问其中详情,却不敢出口。

        灭绝师太抬头向天,恨恨不已,喃喃自语:“杨逍,杨逍……多年来我始终不知你的下落,今日总教你落在我手中……”突然间转过身来,说道:“好,你失身于他、回护彭和尚、得罪丁师姊、瞒骗师父、私养孩儿……这一切我全不计较,我差你去做一件事,大功告成之后,你回来峨嵋,我便将衣钵和倚天剑都传了于你,立你为本派掌门的继承人。”这几句话只听得众人大为惊愕。丁敏君更加妒恨交迸,深怨师父不明是非,倒行逆施。

        纪晓芙道:“师父但有所命,弟子自当尽心竭力,遵嘱奉行。至于承受恩师衣钵真传,弟子自知德行有亏,武功低微,不敢存此妄想。”

        灭绝师太道:“你随我来。”拉住纪晓芙手腕,翩然出了茅舍,直往谷左的山坡上奔去,到了一处极空旷的所在,这才停下。张无忌远远望去,但见灭绝师太站立高处,向四周眺望,然后将纪晓芙拉到身边,轻轻在她耳旁说话,这才知她要说的话隐秘之极,不但生恐隔墙有耳,给人偷听了去,而且连丁敏君等两个徒儿也不许听到。

        张无忌躲在茅屋之后,不敢现身,远远望见灭绝师太说了一会话,纪晓芙低头沉思,终于摇了摇头,神态极为坚决,显是不肯遵奉师父之命。只见灭绝师太举起左掌,便要击落,但手掌停在半空,却不击下,想是盼她最后终于回心转意。

        张无忌一颗心怦怦乱跳,心想这一掌击在头上,她是决计不能活命的了。他双眼一眨也不敢眨,凝视着纪晓芙。

        只见她突然双膝跪地,却坚决的摇了摇头。灭绝师太手起掌落,击中她顶门。纪晓芙身子毫不晃动,一歪便跌倒在地,扭曲了几下,便即不动。

        张无忌又惊骇,又悲痛,伏在屋后长草之中,不敢动弹。

        便在此时,杨不悔格格两声娇笑,扑在张无忌背上,笑道:“捉到你啦,捉到你啦!”原来她在田野间乱跑,瞧见张无忌伏在草中,还道是跟她捉迷藏玩耍,扑过来捉他。张无忌反手搂住她身子,一手掩住她嘴巴,在她耳边低声道:“别作声,别给恶人瞧见了。”杨不悔见他面色惨白,满脸惊骇之色,登时吓了一跳。

        灭绝师太从高坡上急步而下,对丁敏君道:“去将她孽种杀了,别留下祸根。”丁敏君见师父以重手击毙纪晓芙,虽暗自欢喜,但也忍不住骇怕,听得师父吩咐,忙借了师妹贝锦仪的长剑,提在手中,来寻杨不悔。

        张无忌抱着杨不悔,缩身长草之内,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丁敏君前前后后找了一遍,不见那小女孩的踪迹,待要细细搜寻,灭绝师太已骂了起来:“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孩儿也找不到。”

        贝锦仪平时和纪晓芙颇为交好,眼见她惨死师父掌底,又要搜杀她遗下的孤女,心中不忍,说道:“我见那孩子似乎逃出谷外去了。”她知师父脾气急躁,若在谷外找寻不到,决不耐烦回头再找。虽然这小女孩孤零零的留在世上,也未必能活,但总胜于亲眼见她遭丁敏君挺剑刺死。灭绝师太沉声道:“怎不早说?”狠狠白了她一眼,当先追出谷去。丁敏君和贝锦仪随后跟去。

        杨不悔尚不知母亲已遭大祸,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转动,露出询问的神色。张无忌伏地听声,耳听得那三人越走越远,跳起身来,拉着杨不悔的手,奔向高坡。杨不悔笑道:“无忌哥哥,恶人去了么?咱们到山上玩,是不是?”

        张无忌不答,拉着他直奔到纪晓芙跟前。杨不悔待到临近,才见母亲倒在地下,大吃一惊,大叫:“妈妈,妈妈!”扑在母亲身上。

        张无忌一探纪晓芙的呼吸,气息微弱已极,但见她头盖骨已给灭绝师太这一掌震成了碎片,便胡青牛即刻到来,多半也已难救。纪晓芙微微睁眼,见到张无忌和女儿,口唇略动,似要说话,却说不出半点声音,眼眶中两粒大大的眼泪滚了下来。张无忌从怀中取出金针,在她“神庭”、“印堂”、“承泣”等穴上用力刺了几针,使她暂且感觉不到脑门剧痛。

        纪晓芙精神略振,低声道:“我求……求你……送她到她爹爹那里……我不肯……不肯害她爹爹……”左手伸到自己胸口,似乎要取什么物事,突然头一偏,气绝而死。

        杨不悔搂住母亲的尸身,只是大哭,不住口的叫:“妈妈,妈妈,你很痛么?你很痛么?”纪晓芙的身子渐渐冰冷,她却兀自问个不停。她不懂母亲为什么一动也不动,为什么不回答她的话。

        张无忌心中本已悲痛,再想起自己父母惨亡之时,自己也这么伏尸号哭,忍不住泪如泉涌。两人哭了一阵,张无忌心想:“纪姑姑临死之时,求我将不悔妹子送到她爹爹那里。嗯,她爹爹名叫杨逍,是明教中的光明左使者,住在昆仑山的什么坐忘峰中。我务必要将她送去。”他可不知昆仑山在极西万里之外,他两个孩子如何去得?见纪晓芙断气时曾伸手到胸口去取什么物事,于是在她颈中一摸,见挂着一根丝绦,上面悬着一块黑黝黝的铁牌,牌上用金丝镶嵌着一个火焰之形。

        张无忌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除了下来,便挂在杨不悔颈中。到茅舍中取过一柄铁铲,挖了个坑将纪晓芙埋了。这时杨不悔已哭得筋疲力尽,沉沉睡去。待得醒来,张无忌费尽唇舌,才骗得她相信妈妈已飞了上天,要过很久很久,才从天上下来跟她相会。

        张无忌胡乱煮些饭菜,和杨不悔两人吃了,疲倦万分,横在榻上便睡。次日醒来,收拾了两个小小包裹,带了胡青牛留给他的十几两银子,领着杨不悔到她母亲坟前拜了几拜。两个孩儿离蝴蝶谷而去。

        第十四回

        当道时见中山狼

        两人走了大半日,方出蝴蝶谷,杨不悔脚小步短,已走不动了。歇了好一会,才又赶路,行行歇歇,第一晚便找不到客店人家,行到天黑,还是在荒山野岭中乱闯,四下里狼嗥枭啼,只吓得杨不悔不住惊哭。张无忌心里也甚害怕,见路旁有个山洞,便拉着不悔躲在洞里,将她搂在怀里,伸手按住她耳朵,令她听不见饿兽吼叫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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