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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飞狐外传(31)


蓝秦又给她叫破一招,暗想鞭长剑短,马高步低,自己双重不利,何况她怪招百出,一味戏耍纠缠,自己只要稍有疏神,着了她的道儿,岂非一世威名付于流水?当下按剑横胸,正色说道:“如此儿戏,那算什么?姑娘倘若真以八仙剑赐招,在下便奉陪走走。”

        袁紫衣道:“好,若不用正宗八仙剑法胜你,谅你也不甘让那掌门之位。”说着跃下马背,便在下马之时,已将软鞭缠回腰间。

        蓝秦剑尖微斜,左手捏个剑诀,使的是半招“铁拐李葫芦系腰”,只待对手出剑,下半招立时发出。

        袁紫衣长剑抖动,待要进招,回眸朝胡斐望了一眼,向蓝秦道:“跟你比试一下,倒不打紧,我这宝马可别让马贼盗了去。”胡斐道:“当你跟人动手之时,我不打你这马的主意便是。”袁紫衣道:“哼,小胡斐诡计多端,谁信了他谁便上当。”左手拉住马缰,嗤的一剑,金刃带风,一招“张果老倒骑驴”斜斜刺出。

        蓝秦见她左手牵马,右手使剑,暗想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旁人,当即“拨云见日”、“仙人指路”、“魁星点元”,拆了一招却还了两剑。

        袁紫衣见他剑招凌厉,脸上虽仍含微笑,心中却立收轻视之意,暗想师父所言非虚,八仙剑法果是剑中一绝,此人使将出来,比我功力可深厚得多了,当下也以八仙剑法见招拆招。她左手拉着马缰,既不能转身抢攻,也难大纵大跃,自是诸多受制。但她门户守得甚为严密,蓝秦却也找不到破绽,见她所使剑法果是本门嫡派,不由得暗暗称异,心想本门之中,什么时候竟出了这等人物?

        斗剑之处,正当衡阳南北来往的官道大路,两人只拆得十余招,南边来了一队推着小车的盐贩,跟着北边大道上也来了几辆骡车。众商贩见路上有人斗剑,都停下观看。不多时南北两端又到了些行旅客商。众人一来见斗得热闹,二来畏惧两个朝廷武官,都候在路上静静旁观。

        又斗一阵,蓝秦已瞧出对方虽学过八仙剑术,但剑法中许多精微奥妙之处,却并未体会得到,只是她武功甚杂,每到危急之际,便突使一招似是而非的八仙剑法,将自己的杀着化解了,因此一时倒也无法取胜。他见旁观者众,对手非但是个少女,而且左手牵马,显是以半力与自己周旋,纵使跟她打成平手,也没脸面上京参与掌门人之会了,催动剑力,将数十年来钻研而得的剑术一招招使将出来。

        旁观众人见他越斗越勇,剑光霍霍,绕着袁紫衣身周急攻,不由得都为那女郎耽心。只那两名侍卫却盼蓝秦得胜,好代他们一雪受辱之耻。

        袁紫衣久战不下,一瞥眼间,见到胡斐脸上似笑非笑,似有讥嘲之意,心想:“好小子,你笑我来着,教你瞧瞧姑娘手段!”但这番斗剑限于只使八仙剑,其余武功都不能用,左手又牵着白马,若放开马缰,凭轻功取胜,那还是教胡斐小看了。她好胜心切,见蓝秦招招力争上风,自己剑势已为他长剑笼住,倏地左手向前轻推。那白马极有灵性,受到主人指引,忽地前冲,人立起来,似要往蓝秦的头上踏落。

        蓝秦一惊,侧身避让,突觉手腕一麻,手中长剑已脱手飞上天空。他全神闪避马蹄,竟没防到手上遭了暗算。他在武林中虽不算得是一流高手,但数十年来事事小心,这才能长保威名,想不到一生谨慎,到头来还是百密一疏,败在一个少女手下。蓝秦兵刃脱手,立时一个箭步,抢到自己坐骑之旁,又从鞍旁取出一柄长剑,此人做事把细之极,连兵器也多带了一把,本来是备而不用,这时却“备而要用”了。斗见白光耀眼,袁紫衣将手中长剑也掷上了天空,双剑在空中相交,当的一声响,蓝秦那柄剑竟在空中断成两截。

        她这震剑断刃的手法全是一股巧劲,否则双剑在空中均无着力之处,如何能将纯钢长剑震断?她使此手法,意在哗众取宠,便如变戏法一般,料想旁人非喝采不可,这采声一作,蓝秦非恼怒不可,再斗便易胜过他了。

        果然旁观众人齐声喝采。蓝秦一呆之下,脸色大变。袁紫衣接住空中落下的长剑,分心刺到,叫道:“曹国舅拍板!”蓝秦提剑挡格,当的一响,长剑又自断为两截。

        这一下袁紫衣仍是取巧,她出招虽是八仙剑法,但双剑相交之际,剑身微抖,已然变招。蓝秦剑招落空,给她蓦地凌空拍击,殊无半点力道相抗,待得运劲,剑身早断,拆穿了说,不过是他横着剑身,任由对方斩断而已。只袁紫衣心念如闪电,出招似奔雷,一计甫过,二计又生,叫他防不胜防。

        旁观众人见那美貌少女连断两剑,又是轰雷似的一声大采。蓝秦心下琢磨:“这女子虽未能以八仙剑法胜我,但她武功甚博,诡异百端,我再跟她动手也是枉然。”眼见她洋洋自得,翻身上了马背,便拱手道:“佩服,佩服!”

        弯腰拾起三截断剑,说道:“在下这便还乡,终身不提剑字。只是旁人问起,在下输在那一派那一位英雄豪杰剑底,却教在下如何回答?”

        袁紫衣道:“我姓袁名紫衣,至于家师的名讳吗……”纵马走到蓝秦耳旁,凑近身去,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蓝秦一听之下,脸色登变,脸上沮丧恼恨之色立消,变为惶恐恭顺,说道:“早知如此,小人如何敢与姑娘动手?姑娘见到尊师之时,便说梧州蓝某向他老人家请安。”说着牵马倒退三步,候在道旁。

        袁紫衣在白马鞍上轻轻一拍,笑道:“得罪了!”回头向胡斐嫣然一笑,轻提马缰。那白马并没跨步,斗然跃起,在空中越过了几辆骡车,向北疾驰,片刻间已不见了影踪。

        大道上数十对眼睛一齐望着她背影。一人一马早已不见,众人仍呆呆的遥望。

        袁紫衣一日之间连败南方两大武学宗派高手,这份得意之情,实难言宣,但见道旁树木不绝从身边飞快倒退,情不自禁,纵声唱起歌来。

        只唱得两句,突觉背上热烘烘的有些异状,忙伸手去摸,只听轰的一声,身上登时着火。这一来如何不惊?使招“乳燕投林”,从马背飞身跃起,跳入道旁河中,背上火焰方始熄灭。她急从河中爬起,一摸背心,衣衫上已烧了个大洞,虽未着肉,但里衣也已烧焦。

        她气恼异常,低声骂道:“小贼胡斐,你这次的鬼计好不狠毒。”从衣囊中取出一件外衫,待要更换,一瞥间见白马左臀上又黑又肿,两只大蝎子爬着正自吮血。袁紫衣大吃一惊,用马鞭挑下蝎子,拾起一块石头砸得稀烂。这两只大蝎毒性厉害,马臀上黑肿之处不住慢慢扩展。白马虽然神骏,也已抵受不住痛楚,纵声哀鸣,前腿曲跪,卧倒在地。

        袁紫衣彷徨无计,口中只骂:“小贼胡斐,胡斐小贼!”顾不得更换身上湿衣,伸手想去替白马挤出毒液。白马怕痛,只是闪避。

        正狼狈间,忽听南方马蹄声响,三乘马快步奔来,当先一人正是胡斐。

        银光闪动,袁紫衣软鞭在手,飞身迎上,挥鞭向胡斐夹头抽去,骂道:“小贼,暗箭伤人,不要脸!”胡斐举刀格开软鞭,笑问:“我怎地暗箭伤人了?”

        袁紫衣只觉手臂微微酸麻,心想这小贼武功果然不弱,倒不可轻敌,骂道:“你用毒物伤我坐骑,这不是下三滥的卑鄙行径吗?”胡斐笑道:“姑娘骂得很是,可怎知是我胡斐下的手?”

        袁紫衣一怔,只见他身后两匹马上,坐的是那两个本来伴着蓝秦的侍卫。两人垂头丧气,双手均给绳子缚着。胡斐手中牵着两条长绳,绳子另一端分别系住两人的马缰,原来两名侍卫给他擒着而来。袁紫衣心念一动,已猜到了三分,便道:“难道是这两个家伙?”

        胡斐笑道:“他二位的尊姓大名,江湖上的名号,袁姑娘不妨先劳神问问。”袁紫衣白了他一眼,道:“你既知道了,便说给我听。”胡斐道:“好,在下来给袁姑娘引见两位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这位是小祝融曹猛,这位是铁蝎子崔百胜。你们三位多亲近亲近。”

        袁紫衣一听两人的浑号,立时恍然,“小祝融”自是擅使火器,“铁蝎子”当然会放毒物,定是这二人受了折辱,心中不忿,乘着自己与蓝秦激斗之时,偷偷下手相害。当即啪啪啪、啪啪啪,连响六下,在每人头上抽了三马鞭,只打得两人满头满脸都是鲜血。她指着铁蝎子喝道:“快取解药治好我马儿。否则再吃我三鞭,这一次可是用这条鞭子了!”说着软鞭扬动,喀喇一声响,将道旁一株大柳树的枝干打下了一截。

        铁蝎子吓了一跳,将绑缚着的双手提了一提,道:“我怎能……”胡斐不等他说完,单刀挥落,嚓的一声,割断了他手上绳索。这一刀疾劈而下,绳索应刃而断,妙在没伤到他半分肌肤。

        袁紫衣横了他一眼,鼻中微微一哼,心道:“显本事么?那也没什么了不起。”铁蝎子从怀中取出解药,给白马敷上,低声道:“有我的独门解药,便不碍事。”稍稍一顿,又道:“只是这牲口三天中不能急跑,以免伤了筋骨。”

        袁紫衣道:“你去给小祝融解了绑缚。”铁蝎子心中甚喜,暗想:“虽吃了三马鞭,幸喜除曹大哥外并没熟人瞧见。他自己也吃三鞭,自然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他们这些做武官的,身上吃些苦头倒没什么,最怕是折了威风,给同伴们瞧低了。他走过去给曹猛解了绑缚,正待要走,袁紫衣道:“这便走了么?世间上可有这等便宜事情?”

        崔曹两人向她望了一眼,又互瞧一眼。他二人给胡斐手到擒来,单是胡斐一人,便已非敌手,何况加上这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只得勒马不动,静候发落。

        袁紫衣道:“小祝融把身边的火器都取出来,铁蝎子把毒物取出来,只要留下了一件,小心姑娘的鞭子。”说着软鞭挥出,一卷一抖,在空中啪的一声大响。

        两人无奈,心想:“你要缴了我们的成名暗器,让你出一口气,那也无法可想。”只得将暗器取出。小祝融的火器是一个装有弹簧的铁匣。铁蝎子手里拿着一个竹筒,筒中自然盛放着蝎子了,这竹筒精光滑溜,起了层黄油,自已使用多年。袁紫衣一见,想起筒中毛茸茸的毒物,不禁心中发毛。

        胡斐见曹猛取出放火的铁匣时,随手将包袱放在地下,走过去拿起一提,重甸甸的有些坠手,知道银两不少,这些做官之人,自是沿途敲诈勒索来的,赃官之物取之不伤侠义,便随手放在马后鞍上。

        袁紫衣见了一笑,说道:“你们两人竟敢对姑娘暗下毒手,可算得大胆。今日本来非死不可,幸亏姑娘生平有个惯例,一天之中只杀一人,总算你们运气……”崔曹二人相望一眼,均想:“不知你今天已杀过了人没有?”却听袁紫衣接着道:“……二人之中只须死一个便够。到底那一个死,那一个活,我也难以决定。这样吧,你们互相发射暗器,谁身上先中了,那便该死;躲得过的,就饶了他性命。我素来说一不二,求也无用。一、二、三!动手吧!”

        曹崔二人心中犹豫,不知她这番话是真是假,但随即想起:“倘若给他先动了手,我岂非枉送了性命?”二人心念甫动,立即出手,只见火光一闪,两人齐声惨呼。小祝融颈中遭一只大蝎牢牢咬住,铁蝎子胸前火球乱舞,衣衫着火。

        袁紫衣格格娇笑,说道:“好,不分胜败!姑娘这口恶气也出了,都给我滚吧!”曹崔二人身上虽然剧痛,这两句话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当下顾不得毒蝎在颈,衣上着火,一齐纵马便奔,直到驰出老远,这才互相救援,解毒灭火。

        袁紫衣笑声不绝,一阵风过来,猛觉背上凉飕飕地,登时想起衣衫已破,转眼见胡斐笑嘻嘻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大羞,红晕双颊,喝道:“你瞧什么?”胡斐将头转开,笑道:“我在想幸亏那蝎子没咬到姑娘。”袁紫衣不由得打个寒噤,心想:“这话倒也不错,给蝎子咬到了,那还得了?”说道:“我要换衣衫了,你走开些。”胡斐道:“你便在这大道上换衣衫么?”袁紫衣又生气又好笑,心想自己一着急,出言不慎,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道旁树丛之后,忙除下外衣,换了件杏黄色的衫子,内衣仍湿,却也顾不得了。烧破的衣衫也不要了,卷成一团,抛入河中。

        胡斐眼望着紫衣随波逐流而去,说道:“姑娘的大名,可叫做袁黄衫?”袁紫衣哼了一声,知他料到“袁紫衣”三字并非自己真名,忽然尖叫一声:“啊哟,有一只蝎子咬我。”伸手按住了背心。

        胡斐一惊,叫道:“当真?”纵身过去想帮她打下蝎子。那料到袁紫衣这一叫却是骗他的,胡斐身在半空,袁紫衣忽地伸手用力推出。这一推来得无踪无影,他又全没提防,登时一个筋斗摔了出去,跌入河边的一个臭泥塘中。他在半空时身子虽已转直,但双足插落,臭泥直没至胸口。袁紫衣拍手嘻笑,叫道:“阁下高姓大名,可是叫做小泥鳅胡斐?”

        胡斐这一下当真哭笑不得,自己一片好心,那料到她会突然出手,足底又软软的全不受力,无法纵跃,只得一步一顿,拖泥带水的走了上来。这时已不由得他不怒,但见袁紫衣笑靥如花盛放,心中又微微感到一些甜意,张开满是臭泥的双掌,扑了过去,喝道:“小丫头,我叫你改名袁泥衫!”

        袁紫衣吓了一跳,拔脚想逃。但胡斐轻功了得,她东窜西跃,始终给他张开双臂拦住去路。但见他一纵一跳,不住的伸臂扑来,又不敢和他动手拆招,只要一还手,身上非溅满臭泥不可。这一来逃既不能,打又不得,见胡斐和身纵上,已没法闪避,一下便要给他抱住,索性站定身子,俏脸一板,道:“你敢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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