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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飞狐外传(4)


徐铮更不打话,冲上去一招“踏步击掌”,左掌向他胸口猛击过去。阎基侧身闪避,说道:“小子,讲打么?”左掌反过,急抓他手腕。徐铮变“后插步摆掌”,左手向后勾挂,右掌向上摆举,迳击敌人下颚。阎基头一偏,右拳直击下来。这一拳来路极怪,徐铮忙摆头让开,砰的一声,肩头已中了一拳,但觉拳力沉重,只震得胸背隐隐作痛。徐铮脚步摇晃,险些摔倒,幸他身强力壮,下盘马步扎得极稳,忙变“扑腿穿掌”,身子微矮,右腿屈膝蹲下,左掌穿出,那是卸力反攻,“查拳”的高明招数。

        阎基并不理会,微微一笑,左腿反钩,向后倒踢。这一腿更加古怪。徐铮大骇,急忙窜上跃避。阎基右拳直击,喝道:“恭喜发财!”砰的一响,正中他胸口。这一拳好生厉害,徐铮仰天一交跌倒,在地下连打了几个滚,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极硬朗的一个小伙子,竟给这一拳打得站不起身。群盗轰然喝采,叫道:“这一拳够这小子挨的。”

        镖行中人见阎基出手如此狠辣,都又惊又怒。马春花伸手去扶师哥,急得要哭,连问:“怎么啦?”马行空一生走江湖,不知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但这盗魁使的是什么拳脚,却半点也认不出来。三个侍卫也在低声议论:“点子是那一派的?”“瞧不出来,有点像五行拳。”“不,五行拳没那么邪门。”

        马行空走上两步,抱拳道:“阎寨主果然好武艺,多谢教训了小徒,也好让他知道江湖上尽多能人。”阎基笑道:“我这几下三脚猫算什么玩意儿,给你马英雄提鞋皮、倒便壶也还挨不上边儿,只好哄哄人家小媳妇儿,光棍别的不会,你奶奶的,就只会这个。这就请教你马老英雄的百胜神拳。”马行空见他满脸油光,说话贫嘴滑舌,不折不扣是个泼皮无赖,怎地又练就了这样一身怪异武功,当真奇怪,打定主意先行只守不攻,待认清他拳路再说,当下凝神斜立,双手虚握。

        三名侍卫、商宝震、镖行众人一齐凝神观斗,都知这一场争斗不但关涉到三十万镖银的安危,也是马行空身家性命、一生威望之所系。大厅中人人肃静,只听得火堆中柴炭爆裂,发出轻轻的必卜之声。院子中大雨如注,竟没半分停息之意。那华服相公自和少妇并肩低声说话,对马阎的争斗全没留心。

        阎基从怀中取出个晶莹碧绿的翡翠鼻烟壶,伸手指蘸了些鼻烟,吸了一口,慢慢将鼻烟壶放回怀中,就像赌场上赌徒要下重注之前的姿式一般,他也知马行空是个劲敌,将辫子在头顶盘了个圈,叫道:“光棍祖上不积德,要吃饭就得拚老命!他奶奶的这就拚啊!”忽地猱身直上,左拳猛出,向马行空击去。

        马行空待他拳头离胸半尺,一个“白鹤亮翅”,身子已向左转成弓箭步,两臂向后成钩手,呼的一声轻响,倒挥出来,平举反击,使的仍是少林派中极为寻常的“查拳”,但架式凝稳,出手抬腿之际,甚为老练狠辣。

        那相公对镖客与强人的争斗本来并不在意,偶然斜眼一瞥,正见到阎基一足反踢,招式奇特,不由得留神观看。那美妇叫道:“归农,归农。”那相公随口漫应,目光却贯注于二人的拚斗。那美妇伸手摇了摇他肩膀,说道:“一个糟老儿,一个泼皮混混打架,当真就这么好看吗?”那相公听她话中大有不悦之意,忙转头笑道:“这泼皮的拳脚好古怪。”那美妇叹道:“唉,你们男人,天下最要紧的事儿就是杀人打架。”那相公笑道:“你不许我看,我就不看。那你向着我,让我把你美丽的脸蛋儿瞧个饱。”那美妇低低一笑,甚为娇媚,果真抬起了头望他。两人四目交投,脸上都充满了柔情密意。

        这时马行空与那盗魁已斗得如火如荼,甚为激烈。马行空的一路查拳堪堪打完,仍占不到半点上风,那阎基的拳脚来来去去只十几招,或伸拳直击,或钩腿反踢,或沉肘擒拿,或劈掌夹腿。三名武官看了一阵,早察觉他招数有限,但马行空居然战他不下,都觉好笑。

        眼见马行空使一招“马档推拳”,跨腿成骑马势,右手抽回,左手向前猛推。何思豪叫道:“沉肘擒拿。”果然不出所料,阎基手肘一沉,就施擒拿手抓他手腕。马行空急忙变招,手臂缩回,微微转身。何思豪笑道:“钩腿反踢!”阎基果然钩起右腿,向后反踢。马行空的武功高出何思豪不知多少,何思豪既已事先瞧出,他岂有料不到之理?但说也奇怪,明知对手要钩腿反踢,竟没法以伏着破解。

        马行空号称“百胜神拳”,少林派各路拳术,全烂熟于胸,见查拳奈何不得对方,招数一变,突然快打快踢,拳势如风,旁观者登时目为之眩,他使的是一路“燕青拳”。

        那燕青是宋朝梁山泊上好汉,当年相扑之技,天下无对。这一路拳法传将下来,讲究纵跃起伏,盘拗挑打,全是进手招数。马行空年纪虽老,身手仍极矫捷,窜高伏低,宛若狸猫。阎基见敌人变招,仍以那十几招又笨拙又难看的拳脚翻来覆去的使用。

        商宝震、徐铮、马春花,以及戚镖头、杨镖头见这盗魁的武功如此古怪,都诧异万分。每人到这时都已料到他下一招是伸拳直击,还是劈掌夹腿,不禁随着何思豪叫了出来,但马行空竟奈何他不得。只见马老镖头“上步进肘掴身拳”,“迎面抢快打三拳”,“左右跨打”,“反身裁锤”,“踢腿撩阴十字拳”,一招接一招,犹如门外的狂风暴雨一般。但阎基只一招毛手毛脚的伸臂直击,就将他所有巧妙的招式尽数破解了。

        那独臂人和黄瘦小孩一直缩在屋角之中,瞧着马行空和阎基比武。独臂人低声道:“小爷,你仔细瞧那个盗魁,要瞧得仔细,千万别忘了他的相貌。”小孩道:“干么啊?干么要瞧他?”独臂人道:“你记着这人,永远别忘记了。”小孩道:“他是个大坏人么?”独臂人咬牙切齿的道:“阴错阳差,教咱们在这里撞见了他。你瞧清楚了,可别让他知觉。”

        过了一会,独臂人又道:“你总说功夫练得不对,你仔细瞧着他,也许就练对了。”

        小孩道:“干么呀?”独臂人眼中微有泪光,低声道:“现在还不能说,等你年纪大了,武艺练好了,我原原本本的说给你听。”小孩看阎基拳打脚踢,姿式极其难看,但隐隐似有所悟,忽地大叫一声:“四叔!”独臂人忙道:“别大声嚷嚷。”小孩嗯了一声答应,低声道:“这个人的拳脚我有些懂啦。”独臂人道:“不错,你好好瞧着。你那本拳经刀谱,前面缺了两页,因此你总说练不顺。那缺了的两页,就在这阎基身上。”

        小孩吃了一惊,黄黄瘦瘦的小脸蛋儿上现出一些红晕,目不转瞬的望着阎基,又问:“怎么会在他身上?”独臂人道:“将来自会跟你说。这家伙本来不会什么武功,但得了两页拳经,学会了十几招残缺不全的拳法,竟能跟鼎鼎有名的大拳师打成平手。你想想,那拳经刀谱共有三百多页,等你将来学会了,学全了,能有多大本事?”那小孩听了心中激动,眼睛里闪耀着兴奋光芒。

        场中虽两人比武,但可看的却只一人。阎基来来去去这十几招,大家委实都瞧得厌了。马行空的拳招却变幻百出,花式似乎无穷无尽。

        一套“燕青拳”奈何不了对方,忽地拳法又变,使出一套“鲁智深醉跌”。但见他如疯如颠,似醉似狂,忽而卧倒,忽而跃起,“罗汉斜卧”,“仙人渴盹”,这路拳法似是瞎打乱踢,其实精采之极。这时阎基那十几招笨拳却渐渐不管事了,对方拳脚来路也看不明白,不由得心下着慌。猛听得马行空喝一声:“着!”一脚“鲤鱼翻身搅丝腿”,正好踢在他腰间。阎基痛得弯下了腰。

        马行空知对方功夫了得,这一脚虽中要害,只怕仍难令他身受重伤。倘若平常比武较量,胜了这一腿自也可以收手,但这番争斗关连三十万两镖银,怎容得敌人喘息片刻?倘若争端重起,也未必定能再胜,当下得理不让人,纵身上前,一腿“拐子脚”,又往他后心踢去。

        群盗齐声大哗。阎基忽地一脚钩腿反踢,来势变幻无方,马行空虽阅历丰富,竟见不及此,给他这一腿踢正小腹,仰天一交直摔出去。马春花与徐铮双双抢上扶起。但见他面如白纸,连声咳嗽,只说:“拚死护镖!”

        徐铮与马春花各持单刀,护在马行空两旁。阎基腰里也痛得厉害,右手挥了几下,两名黑衣大汉奔将上来。阎基叫道:“取镖吧!还等什么?”群盗各出兵刃,齐向镖客杀去。马春花、徐铮、戚镖头、杨镖头大呼迎敌。

        群盗人多,除阎基外虽无高手,但马春花与徐铮要分心照料父亲,给群盗两下里一攻,情势登见危急。商宝震拔出单刀,叫道:“三位侍卫大人,咱们动手吧!”何思豪道:“好,赶走强盗再说。”四个生力军加入战团。

        商宝震见马春花给两名盗伙用兵器封住了,渐渐施展不开手脚,当即抢上,喝道:“男子汉欺侮姑娘,还要两个打一个,不害臊么!”唰的一刀,往那高个儿盗伙头上砍去。那人回鞭招架,几个回合,商宝震刀中夹掌,左手一掌抹在他胸口,将他击得直掼出去。马春花喘息道:“行了,这一个让我来料理。”商宝震一笑退开,迳去帮助徐铮,三刀两掌,又打发了一名盗伙。徐铮感激之余,很钦佩师父眼光,这少年的武功果然远胜自己。

        这么一来,厅上情势变换,群盗纷纷败退,抢着往门口奔出。猛听得一人清声长啸,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众人斗得甚紧,没人理会。商宝震突见人影一晃,一人伸掌在面前摇动,当即举刀削去,那人右手一钩一带,已将他单刀夺过,往地下摔落。商宝震大惊,急忙跃后,瞧那人时,却是那服饰华贵的相公。

        那相公大踏步走入人丛,双手钩拿拍打,只听叮叮当当,响声不绝,兵刃落了一地,都让他施展小擒拿手法夺过抛落。

        群盗与众镖客惊骇之下,各自跃开,呆呆的望着他。阎基一愕,忽然记起了十余年前之事,叫道:“田相公!是你?”

        那相公却想不起他是谁,奇道:“你认得我?”阎基笑道:“十三年前在沧州府,小的曾服侍过你老。”那相公低头一想,恍然记起,说道:“是了,你就是那个跌打医生。怎么学会了一身武功,做起寨主来啦?”阎基上前请了个安,说道:“要请你老栽培。”这相公打扮之人,正是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归农。

        镖行人众眼见已可驱退群盗,那知这田相公不但武功强极,还与盗魁是旧交,这一下可糟糕已极。马行空低声嘱咐,叫大伙儿护住镖车,瞧他眼色行事。

        田归农双目自左至右在众人脸上缓缓横扫而过,然后又自右至左的横扫过来,再向天井中倾盆而下的大雨望了一眼,眼光终于停上镖车,说道:“阎兄,今日的买卖你可赔定啦。”阎基陪笑道:“你老人家别见怪,也是弟兄们少口饭吃,走投无路,这才干起这没本钱买卖来。我们定当改过自新,不敢忘了田相公今日的恩德。”田归农哈哈大笑,说道:“怎么跟我闹起虚文来啦?老阎,你拿五万两镖银,够不够使了?”阎基一怔,陪笑道:“你老人家开玩笑啦。”田归农道:“开什么玩笑?这里三十万镖银,我拿一半十五万,余下的你拿五万,还有十万两你说怎么分?”

        阎基喜出望外,忙道:“你老人家一并随手带去就是了,还分什么?”田归农摇头道:“那不成话,这那还有江湖义气?适才我们进来避雨,我……我……我娘子衣服湿了……”那美妇听他说“我娘子”三字,脸上一红,神态微现忸怩,向田归农微微一笑。田归农报以一笑,继续说道:“镖行这位姑娘借衣服给她,这一份情分不能不报,咱们给马姑娘留五万两。还有,这里三位侍卫大人在此,常言道见者有份,每人分一万两。余下二万,就送给此间主人。你说我这样分法公不公道?”阎基连连鼓掌,大叫:“公道之极,公道之极!我早说你田相公是天下第一等慷慨豪爽的大英雄。”

        马行空、徐铮、马春花等听田归农侃侃而谈,旁若无人,倒似这三十万两银子已是他囊中之物一般。马行空身受重伤,这么一气,更险欲晕去。徐铮眼望师父,只问:“怎么办?怎么办?”马春花怒道:“什么怎么办?”弯腰拾起地下单刀,叫道:“姓田的,你当我们是死人还是活人?”说着扬起单刀,迳往田归农扑去。

        田归农笑道:“你别逼我动手,我娘子可要喝醋。”那美妇啐了一口,笑骂:“贫嘴!”但似对他的轻薄口吻甚为喜爱。马春花听他言语无礼,更加恼怒,上步一刀,拦腰横砍。田归农笑道:“唉哟,不好,我娘子可不许我跟女人打架。”手指在她刀背上一击,马春花拿捏不住,脱手撤刀。田归农手法快极,右手抢过刀柄,左手已拿住她手腕,举起刀来,作势要往她头颈中砍下,口中却叹道:“似这般如花如月貌,怎叫我不作惜玉怜香人!”

        商宝震和徐铮见他戏弄马春花,双双抢出。商宝震右手一扬,一枝金镖取他左目。

        徐铮急了,来不及拾取地下兵刃,飞脚就踢他后心。田归农倏地回身,撤刀擒拿,抓住他足踝,往上一提。徐铮身子倒转,只感腿上一阵剧痛,失声大叫,却是那枝金镖打进了他右腿。田归农挥手抖出,徐铮的身子犹如一柄扫帚般横扫出去,正撞在马春花腿上,两人跌在一起。众人见他戏耍二人,如弄婴儿,那里还敢上前?

        田归农道:“阎兄,你把镖银就照适才我说的那么分了,套一辆大车给我,我们两口子身有急事,须得冒雨赶路。”阎基大喜,连声答应。

        群盗从镖车中取出银鞘,一半十五万两堆成一大堆,此外五万两的堆了两堆,三堆一万两的、一堆二万两的,分别堆在地下,向众车夫喝道:“乖乖的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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