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柚走了
2022/07/05
如果舴艋舟再舴艋些/我的悲伤就灭顶
——余光中
沈柚走了,带着她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身子骨,安安静静的走了。
不像城里有专门的墓园集中点,乡村逢人过世大多葬在家附近或者田地里。
朋友付语林打电话给了宋开,照着沈柚的意思向他传达:“沈柚离开这了,她说她先给你这位班主任道个歉,有点突然,化学课只能你来了。”
手机对面的男人有些意外,难得多问了句:“上面调走的?”
她这两天没有出现在学校,这大概就是原因。
“算是吧,如果你……”付语林卡壳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几秒钟后她缓缓吸了口气,同样多嘴地问:“你……她以后可能不来这边了,就是……你要不送她一程?”
对面沉默了。
付语林感到些许尴尬,不再多争取。换做她她也不会送,便没为难宋开,她低叹一声也无法,只道:“算了,那后会无期。”
她挂断了电话,把堵着听筒收音的手挪了开来,放手机时顺手扯了下胳膊上绑歪了的带孝服。
乡间丧事办酒席,陈年旧俗不成文的规定,带孝服出了丧者家就要脱下来。
一整个厅堂的金刚师傅围着正中央的冰棺吹拉弹奏,为首绕圈的那个穿着黄道袍的手里铜钹盖个不停,嘴里吱吱呀呀说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话术。
被请过来吃席的七大姑八大爷拼凑了好几桌,麻将、跑得快、歪胡子、斗地主,一样休闲必备都不落。
旁厅哄亲戚小孩的电视机动画片声音大到让人暴躁,瓜子壳落了一地,临时分搭起来的小厨房围着几个中等年纪的大人忙着处理晚上的伙食。
散养的大公鸡散步路过都歪着脑袋顶的鸡冠,蜷起一只爪子呆呆看起热闹来。
如果不是冰棺前摆置的几根蜡黄色香烟还燃着,偶尔会过来一两个大人带着小孩给这口棺跪拜。
付语林都分不清这是葬礼,虽然其它她所见过的丧席左右都跟这个局面大相径庭。
即使她并不清楚年耄耋之年的老人带着他刚刚小学的孙子给一个二十都不到的死人叩三叩合不合礼。
嫌吵,她离开院子用手机放上了两首歌听,但周围稀稀拉拉的声音仍然影响到手机里歌声的音质。
付语林回眸深深看了眼跪在蒲团前的小男孩,心中怅然。
沈柚,你口中所谓的放下和重来就是这样吗?
没有人掉泪,没有人动容,没有人惋惜。
这大概真的是个薄情的社会,即使被那逃不开干系的血缘关系套牢着,依旧能从旁生出死里逃生般的解脱。
付语林厌倦又适应着这种社会常态。
-
那天沈柚没课,风和日丽万物晴朗,走之前给宋开留下的玫瑰有二十七枝。送去时还沾着清晨潮湿的雾水。
它们开得正艳,好像随便抽出一只都可以替代小王子的那一朵。
盛开在季节正当日子里的玫瑰,几十枝一把看起来明媚当然,被修剪过的茎干错杂在一起。
即使进入了生命倒计时也饶有生机从容自若地明争暗斗。
于它们而言,逝去也许不是美丽的结局,但不够完整的绽放才是残忍。
宋开下晚自习回家回得稍稍迟了,昏黄暖色灯下,层层簇拥的花瓣褶出茎痕,像是利刃划开皮肉伤到真皮层后纹上的疤,叶片也开始遭受钻心剧痛般蜷缩起来。
他犹豫一下,还是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
提起来时里面忽然掉出了张卡片,他捡了起来。
上面还算熟悉的字迹写着:
愧疚的话,不爱我也行。
男人细细辨认了下,上面的连笔字格外潦草,如果不是写的随意便是字迹如此。
隐约可以看出来是沈柚写的。
沈柚是他的学生,喜欢他。
而他无法对一个小将近十来岁的女生动心。
宋开是个正常又普通的男性,对于沈柚热烈的爱意,他只能回拒并表示抱歉。
如果非说有愧疚的话,大概就是当年沈柚天天挤进办公室找他的时候他没有躲着她,让她把年少误以为的喜欢当成了这么多年的坚持。
他抬手把卡片随手同花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关上了门。快开学了,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后面几天过得风平浪静,沈柚再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临时从南平市区里调来的化学实习老师接替了沈柚的位置。
好像跟着一起被扔掉的不止有玫瑰。
接到付语林电话已经是开学后的第二天了,他从来就不是个多有余情的人,但那之后总觉得心里有件事,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像长了个小疙瘩。却不是喜欢和难舍。
思绪踢皮球踢了一天才拨回电话问她们在哪。
就当做是对她的这份喜欢收个尾。
也终于,不会有人这么缠着他了。
他想。
这么些年过来,他都没有过沈柚的联系方式,和付语林加上还是因为当时学校有一些事,时隔太久已经记不清。
发过来的定位离他几年前教过的初中不远,从这过去,坐公交最多三小时。到那时已经是傍晚了,时间只能往后再走一天,他正好跟新调来的实习老师换个班。
-
咧咧冷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分割天地,处在期间叫人难以分辨日夜。
男人跪在被浇湿的泥土前,淋着雨的身子没有一丝干燥的地方。
他微垂的眸子半阖着,冰凉的雨水反复模糊的视线。
男人很难完完全全地睁开眼睛,仅一条缝大小的视野里能看见一座刚建成的新坟。
他在墓前跪了两天。
适逢天气多变的早秋,九月刚开学的这几天历来天公都不作美,断断续续的雨断断续续地下。
他骨子里薄情,对爱情这种附加品提不起太大兴趣。活了这么些年,不是没有各种性情的异性向他抛出过橄榄枝,只是一一都被他回避了。
一来也不确定能不能会不会一直走下去,没有必要,二来他觉得自己年龄也不算太大,不着急。
他这样一个性格的人按部就班地推动着人生的进度条,忽然在他订婚宴都办过了的一天里,你告诉他他和别的女人有过一个刚上学的孩子,是一个他曾经教过的学生,喜欢了他很多年。
都是在他毫不知情时发生的。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本身不是个容易被打动的人,最多也只是惊讶,可沈柚突然之间就去世了,让他莫名背上了些自责。
仿佛印证了沈柚留下的纸条里的那样。
‘愧疚的话,不爱我也行’
两天前他得知了这个消息,现在仍觉得不真切。所有的一切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起像是薛定谔的猫,短短几天,明明好像没有同沈柚好过一天的他,却仿佛欠下了千万个“百日恩”。
他稍微有点动容了,这份动容中更多的是歉意。
雨水纷纷扬扬,砸在哪里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马路边的付语林单手握着副望远镜打量着不远处的风景,她岔着腿随意半蹲着。
给她撑伞的是个看起来是个在读小学的孩子。
“喂,你妈没了你怎么一点也不伤心?”
付语林把望远镜递给了男孩,自己换撑了伞。从席上顺来的瓜子放进了嘴里不紧不慢地嚼。
跟沈柚面容六分相似的小男孩收回观察望远镜的好奇,摇摇头认真地说:“你骗人。”
伞是把双人伞,却因为付语林不羁的蹲姿太占空间,男孩的小半边肩膀被轻微浸湿。
女人被这个回答逗笑了,道了句“小没良心的。”
她胳膊一揽把男孩往伞里罩了点,随意“呸”了口吐掉了瓜子壳,也不在乎会不会给小孩的认知观造成什么坏影响,站起来拢拢外套就要走。
迈开步子前她再次重复了一遍今天见宋开时她对男孩说的话:“那再多看两眼吧,早点熟悉你爸。”
“他不是我爸。”男孩还是摇头否认,末了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小声嘀咕了声“我妈才没死……”
伞外,老天的情绪宣泄的更为夸张了,像个讨不着糖的孩子,微雨转倾盆。
那句付语林没听到的“我妈才没死”被淹没在了风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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