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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使臣


李嗣源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汜水关常年阻隔梁人北上,已成为晋人的习惯。
  也是因为这个可怕的习惯,让周德威完全忽略了西边的突厥人。如今,汜水关失守,主帅失踪,吟龙军几乎全军覆没。
  李嗣源远在并州城,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想到周德威失踪,他急得茶饭不思。
  汜水关竟被西边的突厥人抢去,这太让他意外了。
  不知突厥人为何选择此时来范,就凭当年老晋王威慑西北的鸦儿军,整个西北各部谁人不闻风丧胆,试问有谁敢造次?汜水关属河东要塞,盘踞西北的突厥,为何要来插一脚?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
  还是说,突厥各部背后有什么人在撑腰?
  李嗣源恍然大悟,原来汜水关断粮的阴谋,不仅只要他的命!
  被自己这个猜想吓一跳,他简直不敢相信,一环接一环的暗算,竟是想用整个吟龙军来给他陪葬啊!
  看来,李存勖的动作似乎比他预料的要快很多。
  朝中已经有人在谣传,周德威失踪判敌的消息。他来不及一一辩解,只能尽可能不让谣传影响了诸侯大会的人心。
  相信德威兄吉人自有天相,此时音讯全无,一定是在找寻着机会回来。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派人去汜水关附近找找,可是,一看身边可用之人,才发现他早已捉襟见肘。从厚心思简单,若去寻人,难免招人设计不懂躲避。义子从珂虽机敏,可毕竟年少,在军中亦是无威仪可言。再看女婿石敬瑭,他虽合适,可近来翁婿间隔阂丛生,叫他也开不了这口啊!
  别人看来,他坐拥朱赤,飞虎两支大军,是晋阳炙手可热的督帅大人。
  可谁能真正体会他如坐针毡的为难?
  朱赤军自然不用说,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亲兵。可飞虎军,当年可是十三弟李存孝的兵啊!叱咤战场多年,飞虎军曾是中原大地传说一般的存在。可十三弟一死,飞虎军在他的带领下,竟再难恢复往昔神威。
  这怎能不让人垢语他本人?
  存孝在时,飞虎军能令敌军闻风丧胆,可自从转到他手里,平平无奇的战绩,换做谁都会自责。更况还是他,一个会将名节看的比生命还重要的人。
  他想待诸侯大会结束时,若周德威还未出现,他肯定亲自去汜水关将那些突厥人赶出河东。只是,眼下的大会,确实关乎伐梁大计,他作为河东晋阳的督帅,不能擅离值守。
  入城的马车正排在城门前排查。
  正伦见车半响未动,忍不住掀开轿帘,朝城门口望去。
  巍峨的老城门,像是经历了数年的风雨,石头契成的墙体,早已染上沧桑的痕迹。
  自打徐知勉告诉他,晋王李存勖自称先帝遗孤,他的心,就开始对晋阳充满好奇。他这些年一直游走六十四藩国,深知还对大唐守忠的藩王已经为数不多。若还想遵循哀帝的遗愿,他真的很难用玉玺和文龙珏一呼百应。
  假如李存勖真的有匡复之心,即便他不是先帝遗孤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李存勖有决心,他甚至肯将玉玺同千钧令一起奉上。
  近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并州城内外皆是排查的官兵。
  这种仗势,恐要堪比国典。
  徐知勉趾高气昂的想要插队,结果被河东的官兵好一顿驱赶。气得他退回车前,将帽子佩刀一摔,大骂晋军是‘狗眼看人低!’
  正伦不想在城门外过多惹人注意,唤了徐知勉上车里来休息,自己下去同那排查的官兵说说情。
  知情达趣的正伦,将自己怀中的密函递出,那守城的门将细看之后,确实差人让开了道。
  徐知勉见之,在车窗旁一直问他到底塞了多少银子,让那个黑脸的看门狗肯让他们先行。
  正伦被他问的嫌吵,只说,“分文未给!”
  入城之后,他们在外城走了两条街,浩浩荡荡一行人,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就在准备进入内城的时候,如正伦所料,的确有人来相迎。只是来相迎的人中,他意想不到的是,此中竟还有李嗣源的人。
  与那些内城前相迎的人寒暄着入了城,正伦没有应承任何人的邀约,而是在众目睽睽下,径直寻去了石敬瑭的将军府。
  李从珂眼看着淮南节度使的人,就这样越过督帅府大门,朝着临街的将军府而去,心里不免生了妒火。
  石府外虽没有别的高墙大院恢宏,却因简单的装饰,显得格外雅致别趣。
  “师父?”石敬瑭的声音有些喘,想必是听说他不请自来,一路跑着来门口迎接的。
  “敬瑭!”正伦入眼的少年已经黝黑了不少,也长高了许多。几年未见,难免笑容里夹杂了几分氤氲。
  “真的是你,师父!”石敬瑭上前来,猛然跪于正伦脚边,膝盖撞击石板的声音,让正伦又忍不住心中心疼了。
  “不必行此大礼,为师这些年毫无作为,实在惭愧受徒儿这等抬举。”
  “师父哪里话,在敬瑭心里,师父永远都是亲人一样的长辈。”

  “……诶诶诶,知诰弟弟年纪轻轻,居然还有个这么大的徒弟,真是不简单啊!”徐知勉在他们身后看着觉得肉麻,适时打断他们的话。
  “呵呵,他的徒弟可不止一个!”茯茶也随后从门内探出脑袋,灵动的一双眸子,煞是引人入胜。一袭鹅黄襦裙的她,衬得娇嫩的肌肤吹弹可破,徐徐走来,简直美不胜收。“师父,你怎么也来了?可是想我了?嘿嘿。”
  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正伦觉得,这话铁定是在说茯茶。相视无言,正伦早已不知再遇该如何开口。
  宠溺的伸手摸了她的头,正伦嘴角的笑更温暖了。
  仿佛当年古灵精怪的小茯茶又回到了身边,他如慈父般的心情,也瞬间又被唤醒。
  “哟,这位姑娘是?”徐知勉完全被茯茶吸引,满脸皆是向往,看得让人很不舒服。
  “哦,这位是敬瑭的师姐贞娘,与敬瑭同是师父座下弟子。”石敬瑭立马给徐知勉解释,下意识的将茯茶揽于身后。
  正伦也看出徐知勉的色心不改,当即改口,“知勉兄不用送了,正伦已经到了。”
  “诶?赶这么久的路,你这做徒弟的,也不请你师父的兄长入府喝茶?”
  “我……”石敬瑭刚要顶嘴,被正伦拦下。
  “不了,正伦乏了。下次,正伦再携徒儿去给知勉兄赔不是。”
  “你,你这个小气鬼。哼,走走走……”徐知勉这人除了贪财好色,还极好面子。正伦师徒都不欢迎的嘴脸,让他自讨没趣,再瞄一眼躲在石敬瑭臂弯里的茯茶,甩袖忿忿而去。
  想起往日里石府门外遍布的眼线,茯茶突生警觉。
  师徒三人许久未聚,再遇,也是有说不完的话。
  入夜,酒过三巡。
  正伦千杯不倒的人,这夜居然醉的一塌糊涂。还同两个醉的不省人事的徒弟,说起了自己这些年东奔西走所受的委屈。
  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好久还久,久到能让他以为这辈子,都可能复国无望了。
  月下清寒,他说完心里的秘密,转头只见两个徒儿酣睡的脸,不由得一抹苦笑扬起。这场景,是他这几年披荆斩棘时,唯一向往的。如今算是实现了一半,可他的心里,却怎么也舒畅不起来。
  可能是见到两个徒儿相依偎的画面,他心中酸楚更盛吧!
  不知絮妍过得可好?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日思念,甚至在这些年里,无数次对着月夜独酌,心里唯有絮妍一人影。
  世俗的眼光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当年絮妍不顾世俗的样子,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直到他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那张脸就变得越来越清晰。
  李嗣源知道淮南节度使使臣去了石府,若有所思的屏退所有人,在书房掌灯深思。
  李从珂端着厨房刚熬好的药,被门外的护卫告知督帅不见任何人。
  他今天去内城门前接人,没有将那徐知诰接来,反而还见到其大摇大摆进了石府,他就别提多憋屈了。
  知道自己没有办好义父交代的事,他觉得甚为丢脸。这已经是他亲手煎的第三碗药,能这般亲历亲为,他也是想再弥补一下自己在义父心中的地位。
  护卫不让他进去,他就跪到庭院中,将药端过头顶,一副虔诚认错的模样。
  也不知跪了多久,李嗣源从书房出来时,向来体弱的李从珂竟面色苍白,一脸憔悴,还在亭中等着。
  当即把李嗣源那颗心给感动的,不能用言语来概论。
  “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义父!”李从珂将手里的汤药送至李嗣源嘴边,“从珂服侍义父用药……”
  看着嘴边已经凉掉的药,李嗣源将之接过一饮而尽。
  那苦涩,直冲他脑门,强咽下汤药,他的心里倍感温暖。
  若是周德威此次劫难,已经是命定之数,那他也只能选择听天由命了。
  淮南使臣这个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握不住,那李存勖也就别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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