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陈梓将外间的一扇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跟小宫女嘱咐：“过两刻钟将窗户关好。”

        小宫女郑重应下。

        她又吩咐人时刻备着烧开的热水，再让他们送来一盆温水和帕子。

        她给姜祯布置了一项任务：“陛下，您给母后喂姜汤，试好水温，不要太热也不要太温，有些烫口又不至烧伤，不要用勺子，直接用碗，趁着姜汤还热乎，一次喂下一碗。”

        两个人替换着，他喂完姜汤，她便上前用温水给太后擦拭额头、四肢和腋下。

        过上两个时辰再喂一碗熬的浓浓的药。

        中途太后迷迷糊糊醒来一次，说了几句“没事”便又昏睡过去。

        隔一段时间，陈梓便将外间的窗户打开一点通通风，片刻后再关上。

        太后抱恙，京城闹雪灾，谁也没有心思去想皇帝后宫的那点事。

        吴妃带着后宫里的姐妹们，也要来侍奉太后，但太医说室内人多不利于太后病情的恢复。

        姜祯烦躁地让人把这些添乱的妃子赶回去。

        陈梓瞧着他始终不曾放松下来的表情和连日忙碌后下巴上冒出的青涩胡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的不开心和烦躁。

        姜祯虽然是皇帝，但面对陈梓时帝王的气势便收敛了几分，多了一些作为年轻丈夫的温和包容和宠溺。

        他更不曾在她面前愁眉不展或者大发雷霆。

        一天晚上，太医对着脉象越发虚弱的太后束手无策地叹息摇头，罢了战战兢兢地跟皇帝说明，意思就是怕是要做好太后崩逝的准备。

        陈梓心中跟有一只手抓紧心脏般又闷又堵，眼泪控制不住地扑簌簌掉下来。

        陈梓其实并不担心太后，虽然太后对她挺好的，但几个月下来，她也不过是早晚请安见见面，对太后并没有很深的感情，并且作为现代人，她不觉得风寒有多么严重。

        但如今亲眼看着太后脸色越发苍白，心跳逐渐慢下来，又亲耳听见医生的病危通知，她刹那间便有些受不住地掉了眼泪。

        她尚且如此难受，更不要提姜祯了。

        姜祯先是看似镇定地吩咐太医继续治，然后没带披风，也没知会宫人，脚步凌乱闯出了寿康宫。

        连海手臂上抱着姜祯的墨色狐皮大氅，脚步笨拙地赶上去，急切又担心地迭声喊着：“陛下，陛下，衣裳！”

        陈梓怕他一时伤心欲绝做出什么帝王之怒的事情来，便急忙让人顾好太后，一刻不当误地冲进外面的夜色里，朝着姜祯的背影追过去。

        越过连海后，又听见他尖亮的嗓子着急忙慌地喊着：“诶，娘娘，娘娘！您干什么去呀？”

        姜祯脚步匆忙又急切地走向奉先殿，陈梓在后面踩着新积的一层厚厚积雪，小跑着追过去。

        在宫灯的映照下，洁白的雪映出莹莹的玉色，漫天飘舞的雪花将宫道的夜色渲染的扑朔迷离，也打在行色匆忙的行人脸上，凉丝丝融化在冻得通红的脸颊上，像是伤心的人落下难言的泪水。

        等她追进去，一把推开殿门，瞧见香火弥漫的奉先殿里跪着一个浑身潮湿、肩膀塌下去的年轻男人，他跪在历代先帝的神牌前，卑微又虔诚地伏下身子、低下头颅。

        如果真有神佛在上，真有祖宗荫庇，那便赐给卑微祈求的人一点希望。

        一向只图他的脸和身子的陈梓一下子被泪水朦胧了双眼。

        再高贵再厉害的人，在生老病死面前都是那么的无助和弱小，那么的无能为力。

        她深深地叹着气，抹着泪，走上前跪在他身边。

        双手合十地捧在身前，虔诚地祈祷：各位列祖列宗，在天有灵的话可怜可怜他吧。

        姜祯察觉到她一起跪了过来，悲伤的心在胸腔里隐秘地一动。

        姜祯不说话也不动，只僵着跪趴在那，陈梓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好陪着他在心里一遍遍祈祷。

        但跪着确实好累，人也不能一直一个念头在心里盘旋。

        她的思维开始天马行空地飘到远处。

        这么飘着飘着，她脑子眨眼般闪过一个念头，随即想起看过的新闻，有人感冒后心慌气短，到医院一查竟是心肌炎！

        太后这不会也是心肌炎吧？

        她仔细回忆了回忆那篇新闻，得了心肌炎会胃口不好，心肌酶谱出现问题，运动稍微严重一点便心跳加速，但应当不会高烧不退吧！？

        陈梓灵光一现地抓住姜祯的胳膊，眼睛明亮地激动道：“我知道了，姜祯，我知道了！”

        姜祯被她一抓，从悲伤中回过神迷茫地抬头望向她。

        陈梓嘴角漏出一丝笑容，急切道：“母后说不定有救了，我们试一次，试一次好不好？”

        电光火石间，姜祯想到一种可能，眼睛一眯，没有迟疑地坚定点头道：“好。”

        姜祯不顾自己酸疼的膝盖，站起身便一边扶起她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陈梓喘着气费力追上他的脚步，跟他说关于心肌炎的一些症状。

        姜祯一边听一边赶路，时不时地转转眼睛点点头：“母后是有这个症状！”

        两人踩着吱呀作响的积雪，顶着仍旧飘飞的雪花回到寿康宫，将太医找来，将陈梓的猜测告诉太医们。

        姜祯睁着布满血丝却又炯炯有神的眼睛，威严道：“照皇后说的对症下药，之前的药也仍旧开着。”

        太医们踌躇着不敢给太后随意用药。

        陈梓也知道他们的顾虑：“若有不妥本宫担着，你们只管开营养心肌、增强心力的药，之前的药若不相冲也一块喝着。再者，给宫里各处都消消毒，尤其是寿康宫。”

        太医们大体听懂了她的意思，便放心地去干活了。

        姜祯瞧着她掌控全局的稳重模样，心里便软乎乎的，有点想抱着她，再靠在她肩窝上，闭上眼嗅着她身上温暖芳香的气息。

        陈梓也不敢确定什么，她只是赌一把，如果成功了好歹救了一条性命，如果失败了，就算姜祯要迁怒她，她也不怕。

        更何况她相信姜祯不是这种人。

        并不是每一个皇帝都爱动不动疑心或者迁怒别人的。

        上次那个阿拉伯数字事件，姜祯确实有点反应过度，他当时以为皇后在用什么奇奇怪怪的方式偷偷往宫外传信，皇帝的政治敏感性可是很高的，一瞬间脑子里就跳出来一些女细作的例子。

        后来陈梓倾囊相授，姜祯虽觉得算数确实方便了很多，但用处其实并不太大，不过他还是找来了国子监的监丞和一些算学博士，将此法交给他们，让他们平时用作教学使用。

        后来户部的人听说了，也觉得这样记账很好，便上奏折说了这件事。

        但大朝会上，户部出身的右丞相反对，说是容易篡改数据，给做假账留了空子钻，最后大家一起定了个章程，阿拉伯数字和汉字一起使用，作为前后对照，防止出错。

        若说之前姜祯还有些提防陈梓，但经过阿拉伯数字事件和相处了几个月之后，姜祯拿她当真正的妻子，并不会再如此轻易猜疑她。

        倘若太后这次真的撑不过去了，姜祯想起来会伤心会难受，可能偶尔也会后悔乱给太后用药，但他绝不会把过错全都算到陈梓头上。

        陈梓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她也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管如何，营养心肌的药不会害人就对了。

        说是这么说，但她也像是头一次正式上岗的主治医生一样，忐忑地看着自己的病患，希望她能在自己手下痊愈，也好对自己的医术和十数年努力做出最好的肯定。

        陈梓更加上心了。

        每次姜祯喂太后喝药，她一定要在身边看着太后将药都吞了进去，方才放下一颗心。

        还能咽的下去药，情况应该不算太糟糕。

        三日后，太后人清醒过来，人也能坐起来用药吃饭了。

        陈梓咬着唇激动地狠狠抓住姜祯的胳膊使劲儿捏了几把。

        姜祯忍着痛意，将手覆盖在她手上，偏头感激不尽又含情脉脉地跟她对视。

        太后情况好了许多，但姜祯还是不放心，仍旧每日先是见一些重要的朝臣商量国家大事，之后便将奏折都搬回寿康宫处理，下午奏折处理完毕便到寝宫陪着太后。

        晚上两人便替换着守在太后身边。

        陈梓体会到在医院照顾病人的感觉，忙碌、担心并且小心翼翼。

        她每日并没有别的事情，身边又有许多宫人帮忙照顾着，身体上并没有很劳累，但心理上她真的觉得疲惫。

        她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日理万机的姜祯了。

        本就消瘦了的姜祯，几日下来，脸上颧骨突出，眼下跟被人揍了一样青黑青黑的，下巴上的胡茬更是都长长了一寸，整个人都有些不修边幅的邋遢，但其实他每日都会好好洗漱一番。

        陈梓心疼他那张本来光洁帅气的脸，寻思着，不知道衣服底下的腹肌还有没有了？

        还好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

        刚进腊月，外面不再时不时的飘起大片雪花，到了午时，甚至会出来太阳，没有什么温度的阳光照在大地上，给人们带来了一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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