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恍如梦寐
夜暗,廊下拨雾,抱月听风。
躺在床榻上的她只隐约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门打开的吱呀声,衣襟摆动的沙沙声,还伴随着男子的呵斥声。
“渊之,你这样冒冒失失的作甚?”
好像是温叶庭压低了的声音。
她觉得安心,沉沉地舒了一口气,慵懒地往温暖的臂弯里钻,鼻尖传来淡淡的檀木香。
是在做梦吗?
她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了她的额头,最后手落在她的手上,摩挲着她的大拇指,挠得她觉得有点发痒,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公子,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她不自主地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得好似缀满了泪水,怎么也抬不起。
她想努力听清两人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可那声音仿佛忽远忽近,她竖起耳朵也听不真切。
她抓紧了身上盖着的被褥,同时皱紧的还有她那满是汗水的脸。
“石姑娘,我在。”花间的声音又像原先那般从心底生出。
终于,她醒了过来。
温叶庭听到动静,连忙过来扶她,吩咐渊之替她斟水。他小心翼翼地将水递到她的嘴边,她便顺势喝下一杯,这才感觉好受些。
“花间姑娘,你总算醒了,公子不眠不休守了你整整两日。”
她觉得茫然,看着说话的渊之和眉眼中全是温情的温叶庭,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居然没有成功离开。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花间接着她的话说道:“确实有些费解,我原先以为我快消失了,却又被唤醒了。这下我以为你能够轮回了,结果又回到了原点。改日我们去找花婆婆吧,她见多识广或许能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
她顾不上细想这么多,转向渊之问道:“你刚才说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渊之望了一眼温叶庭,见他不动声色,支支吾吾地应付着:“也没什么大事。”
她拉着温叶庭的手臂,“我身体没事,就是太累了。手上这点伤也不算什么,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温叶庭垂眼,低声回道:“今晚闹市之中到处有人散发一本小册子,上面全是你族人的画像,还说什么你们是百花仙子唐闺臣的后人。那唐闺臣入世之后罪孽深重,误入歧途,所以会使妖术,能蛊惑人心,而你们也继承衣钵,即将祸乱人间。”
她有些激动,咳了几声,吓得温叶庭赶紧轻拍她的背。
她捂住胸口,“真是胡说八道,是王淼派人散发的吗?他怎么死了也要拉人垫背!那册子呢,给我看看。”
渊之便从怀里拿出册子,她接过册子翻开一看,扉页写着“虹雨行,寒鸦啼,不道恸情与谁。一枝枝,一声声,天不渡狂人。”
后又撰写了一些关于她们族群的事迹,除了污蔑以外,还大加渲染了族群的邪术,最后几页则附着冬青等人的画像,可却没有花间。
“为什么这里面没有……没有我?”她顺着看下去,觉得奇怪发问道。
“不知,散发册子那人被我们的人抓到后就自尽了,还没来得及细问。”渊之接话道。
“渊之,带我去看看。”说着她就要起身,但无奈躺了太久,身体还没完全苏醒,差点就要摔倒。
温叶庭稳住她的身体,连忙唤渊之递来外衣给她披上,仔细地扣好,轻声说道:“我同你一起。”
只见那集市到处都贴满了册子,老百姓也都议论纷纷,还有人讨论道:“你们说这州主前两日暴薨是不是就这些人干的?不然怎么州主一死,这册子就传出来了,指不定州主是在告诉大家凶手是谁!”
另一人答道:“没错,我看这写得绘声绘色的,想必也不是无稽之谈。不管如何,还是要找到这些人才是,万一他们当真为害无穷,那自然要早些解决了才是。不然这人心惶惶的,也不是个办法。”
其他人也都附议道,温叶庭见状便对她说:“你别往心里去,他们只是听信一面之词罢了,又没法了解到事实,被煽动也是情理之中。”
“无妨,这些人信与不信我不在意,泛泛之辈,任凭他们怎么妄议也成不了气候。我担心的是,有些自诩正义之士,又或是野心勃勃之人,一股热血上头要来讨要什么就糟糕了。走吧,我们先去找姑姑她们。”
步入庭院,只见众人已经围坐一团,看见她来倒是松了口气。
“花间,你好些了吗?”朝颜上前迎住她。
她点点头,转眼对上了玉茗关切的视线,那眼神中全然没了疑惑与防备。
冬青开口道:“那册子一看便知是王淼所作,现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连酒楼里说书的都开始大肆宣扬了。”
她踱步到冬青的面前,轻声说道:“我想了下,如今非常之时,为免生事端,你们先隐匿起来罢。竟然这册子由锦云城发出,若是有人想要追查,必定会先来锦云城寻求线索,所以我留在这里,若有什么可想办法加以阻拦。何况,我在御花台还有官职,若是莫名其妙消失了恐会惹人瞩目。”
玉茗阻拦道:“不可,照这个规模来看,此册子有可能不只是在锦云城,也许还流传到了其他地方,蜀州就不必多说,也许中原十四州都已知晓。至于有多少人会信他这讹言,又有多少人会想着前来一探究竟,不得而知。若你孤身一人留在此处,孤立无援,出了事可怎么办?王妃她……时间不多了。”
听到这个她才想起,王妃仅剩的时间里想必很希望花间能陪在她身边。
她暂且先没有作声,在心中向花间询问道:“你作何打算?”
“不如让王妃一同留在锦云城吧。一来既可以照看她,二来也免去舟车劳顿。颠沛流离的我怕她身子承受不住。”
她赞同花间的想法,便将这话一五一十地转达了出来。
玉茗一听,倒是心急上了眉梢,“那倘若真的有什么意外,王妃她还得你的护佑,你岂不是……”
她话虽没说完,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此话何意。
温叶庭见僵持不下,作揖道:“花间她不是孤身一人,我会在锦云城竭尽全力护她和王妃周全。现如今你们已被公诸于众,只能暂且先躲藏起来。躲是个办法,但不能躲一辈子。所以我在思考是否可以破除王淼散发的这些谣言,到时大家知道受骗,时间一久便也就如昨日黄花,没人会在意了。若是所有人都一直躲藏着,也就难以找到机会使谣言不攻自破,旁人甚至还会以为确有其事所以你们才会销声匿迹。日后三人成虎,便会发酵得越发不着边际,那你们的冤屈就更难以洗刷了,我想你们也不愿自己的族群被后人任意揣测和诟病吧。”
众人相视几眼,心领神会,玉茗开口道:“既然公子如此好意,我们也不便再推脱。那就拜托你了,我们即日便启程与其他族人汇合,暂时先藏在若水那处,到时有何消息我们再一同商议。”
“好,夫人放心,我必定不负所托。趁锦云城此时还未人荒马乱,你们早些出城吧,我这就让人去安排车马。”
说罢温叶庭便转身离开前去准备了,她转向玉茗,“姑姑,王妃现在身在何处?”
玉茗叹了口气,望向不远处的里屋,“王妃正在休憩,这几日越发没有精神,我施针也只能吊住她一口气。”
她顺着玉茗的目光前往里屋探望王妃,只见那么一张窄窄的床上,王妃的身躯也没有占据多少位置,想必她已经瘦弱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王妃的眼睛安详地合着,她的气息很弱,弱到就算靠近她的脸庞,也感受不到她的生气。
她轻轻拂开王妃额前的碎发,那头发竟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随着她的指缝就掉落了下来,隐约还能看见几根惊心的华发。
王妃已然宛如风中残烛,时日无多。
她觉得不忍,又想到此时花间定是额蹙心痛,于是不自觉喊了一声:“花间……”
“石姑娘,我没事,你别担心。从小到大我都以为母亲已经离世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她一面,我很满足了。剩下的日子,我想陪她走完,还得拜托你了。”
听到花间反而在安慰她,她更为触目伤怀。她同花间一样,整个人生中都缺失了母亲的陪伴,只是那时她还太年幼,不懂得什么是永别。
母亲去世的那天,她已经回忆不起来了,模糊记得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不解,连眼泪都忘了流。
没想到如今却要再经历一次,眼睁睁送走自己的母亲该是什么样的体验。
她轻轻握住王妃干枯的手,好似风霜都在那皱纹里生了根,触感像是没有被打磨过的石头,但却那么真切那么踏实。
将手掌翻过来一看,王妃手腕上残留的刀痕仿佛在诉说着这些年的冤屈,而这些冤屈都是为了不再让别人经历这般苦痛。
她竟不自觉含了泪。
趴在王妃的床沿边,她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梦中四处都是飘落的花,洋洋洒洒地装点了整个天地,迷了眼睛。
她伸出手接住那花瓣,却没想到在手掌心化成了一滩血水。她抬起头一看,那血水竟是从温叶庭的嘴角渗出的,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手心。
温叶庭在她面前倒下来,她却连扶都来不及。
梦里的她很无能为力。
梦里的温叶庭再也没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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