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两桩奇观
吴涧心头先泛起一阵被抛弃的失落,而后怒意才一丝丝涌上来:
一半恼她不辞而别,一半也是恼自己竟信了她昨夜的鬼话。
他看了眼桌上仍躁动着的佩剑,断定人应当还在附近,当即围绕客栈找了一圈,却遍寻不得那抹霁色身影。
最后,他颓然回到房间,静静思索究竟会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自一筹莫展着,身后忽然有细微的动静传来。他将呼吸放轻,握剑的手亦紧了紧。
不多时,一只手试探着拍了下他的右肩,紧接着霁月那厮的声音响起:“吴涧?”
吴涧瞳孔骤然一缩,回头去瞧,却并无预料中的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
饶是他看的书多,此刻也叫她整不明白了。
“我不是同你说过,我此番上岸,一为报恩,二为集魂。”霁月引用先前吴涧未曾留心的言论:“我魂魄不全,仅每日日落至次日日升可以短暂显形。”
“怎么解决?”吴涧头一遭听说还有这种事,不由攒起了眉。
“水灵姐姐们说我应当去魂飞魄散前到过的地方碰碰运气,但我失了记忆,早已忘记曾去过哪里。
幸好即便我还留着记忆,百千年前的事儿也八成记不清了,如此想来,也算不得遗憾。”霁月魂魄虽少,心态却是不错。
“那……那位以仙力护你的仙君会不会知道一些?”
“无论他知不知道,我都要好好报答他的。”提及救命恩人,她声音都更轻快了几分,吴涧甚至能想象到她此刻弯弯的眉眼:“就是不知他究竟是否会来寻我,又何时会来。若能晚上来则最好不过,毕竟白天我就不见了……”
“行了,别说他了。”吴涧听得烦躁,神色难看地蹙眉打岔:“先去哪儿找,你可已有了打算?”
“你去哪儿,我便跟去哪儿。”
总归一不知恩人所在,二未明魂魄散处,天下之大又尽是闻所未闻之地,去哪似乎都没太大差别。
思及自己两样八字没一撇的使命,霁月忽然问道:“吴涧,曾有位水灵姐姐告诉我‘每个生命皆有自己的使命所在’,我的都已告诉了你,那你呢?你来人间一趟,为的是什么?”
吴涧右侧唇角再勾起一个熟悉的冷笑,此次更多却是自嘲:“与你报恩相反,我为寻仇而来,我手上这把焕魂剑便是能指引仇人气息之物。”
“你这把剑真好,既能换金珠子又能引路!”霁月这次的夸赞并非狗腿,而是发自真心。
“我不是想说这个……”吴涧却捏捏眉心:“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之人并非谁都如你一般?有些人自地狱中来,向血海而行,纵有一程途经人间,却是注定不能有心有情的。”
他停顿半晌,等着霁月揣摩他话中深意,结果却只听她道:“这些人真是可怜,我们要多多帮助他们才行。”
“那倘若他们会利用你、伤害你呢?”吴涧将意思表达得更明显了些,字里行间微微的叹息颇具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霁月有许久没说话,似是在认真思考,最终她给出答案:“如果他们愿意真心向我道歉的话,我就大度一些,原谅他们。”
闻言,吴涧劝她不要轻易信人的话在喉头哽住。
半晌后,他转而道:“霁月,记住你方才的话。”
……
“我们要去东留了么?”当天下午,霁月即得了这么个好消息。
从前在湖底时,她便常听水灵姐姐们说起东留的繁华,心向往之。若非当时日头尚未落下,吴涧一定能看到她眯成一条弧线的弯弯笑眼。
“嗯,”吴涧淡淡应道:“东留城毕竟是京都,我想你从前可能去过。”
霁月对东留甚是期待,刚欲再问他几句有关那儿的情况,目光却无意与焕魂剑相接,忆起他早上的话来:“那你寻仇的事怎么办?东留城与你的剑指的方向是一致的么?”
“差不多吧。”吴涧伸手强行压住焕魂剑的颤动,一时竟有些心虚。
他的剑指向的是她,而她已然被他诓在身边,那他便带她去她心所向往的地方,权当弥补好了。
“心有灵犀!”吴涧感到焕魂剑动了动,似被人赞赏式地轻拍了拍。
东留城贵为人界京都,其富丽繁华自非照烟可比,且深居腹地,与之更是拉开了好些距离。
吴涧制定了一套极详尽周到的行程计划,途中行经系州等多个名城,都可一并逛上一逛。
霁月看着他手绘的详尽路线图,天下之大,好多的地方,各异的风景,不同的民俗……只觉人间值得,有幸生活在这世间可真是再幸福不过的一件事。
“这些地方你都去过么?”
“没有,”吴涧眸中闪过一抹黯然:“我只是在书中见过许多次。”
曾经,他亦如今日的霁月般对它们心怀期待,后来,便不再有了。
“真好,千秋雪是没有书的。”霁月语气里却充满艳羡。
这份艳羡竟让吴涧有种错觉:过往的漫漫不堪年岁里,也不乏一些细碎的好时光。
“无妨,我看过很多的书,路上可以一本本讲给你听。”吴涧说完,又狗尾续貂上一句:“毕竟昨日你为我讲了故事,而我素不喜欢欠下人情。”
吴涧最先为她讲的是系州城,那也是他们将要经过的第一座大城。
每座城都有让人留下记忆的点,系州最闻名的便是其茶馆儿里的说书文化。
有道云“山外山通三界,系州城汇七方”,上穷碧落下黄泉,三界中古往今来任何大事都逃不过那儿说书先生的嘴。
“当真?!”霁月声音里满溢兴奋:“那我能不能问他们我的恩公在哪儿?”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又如何过问旁人?”吴涧很是无情地泼了她兜头一盆冷水:“还是先集魂吧。”
……
半月后,系州。
花影缀素墙,新雨润旧街。
二人抵至系州时刚下过一场如酥春雨,烟霭散尽,风光明媚鲜妍,千古名城独有的韵味在潮湿的空气里晕渲得淋漓尽致。
街上热闹却不嘈杂,小贩慵懒地张罗生意,行人惬意寒暄。人间三月天,雕梁画栋间,似乎什么都很多余。
吴涧在一间茶肆门前停下:“进去听一段么?”
有热闹可听,霁月自是乐意之至。
二人进去时,说书先生的表演才刚开场。
“今儿个老朽便给大家说说这仙冥两界流传至今的两桩奇观!”
“好!”霁月有样学样,随着众人一块儿鼓掌喝彩。
“这第一桩嘛,发生在仙界,”说书人老神在在地啜了口清茶:“两千多年前,仙界曾有片延绵数十里的花草园林,名曰‘天涯何处’……”
“诶~”霁月轻碰了碰吴涧手肘,在他耳畔低声问道:“我记得有句诗叫‘天涯何处无芳草’,一片种花种草的地方怎地起了这么个名字?”
日久生情到底有几分道理,这些日子一路行来,吴涧跟她关系好了不少,故而今时今日她再不似最初那般拘谨。
“天涯何处的主人乃仙界当年的持芳使——叶放,此人不追名,不逐利,平生所爱惟有花花草草。数十里之大的林子每株花、每棵树皆由他亲手栽种,于此事上当得‘痴’之一字。
据说当年有位不懂事的小仙子折了他一朵雪花莲,他当即黑了脸,半点情面没给地将花夺了回去。
后来园门前就竖了块儿牌子,上头写着:‘园中众生皆有灵,有心亵渎者恕不远送。’可见里头的一花一木,他并不仅当无心芳草看待的。”
“你知道的可真多,我决定了,自即日起我也要多读书!”若非此时太阳未落,她还不能现形,吴涧一定能看到她面上对于高知分子的崇拜神情:“然后我们也开一间茶馆儿,既能喝茶,又可以跟大家分享稀奇事。”
吴涧听着她畅想的未来,面上向往与隐忧平分秋色。他抿抿唇,目光有些闪烁,只道:“以后的事变数太多,眼下多思也无益。”
此时,说书人恰好说到了重点,场内一片屏息的寂静。
“……那场无源之火烧了三天三夜,直接湮灭了天涯何处啊……”
“谁烧的?”
“这不缺德嘛!”
“所以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唉,可惜,可惜咯……”
台下听众议论纷纷,说书先生见大家听得投入,满意地眯了眯眼,又慢慢饮下一口茶,吊足众人胃口后才缓缓启唇:“这纵火者是何许人……至今未有定论。”
见台下人对此说法皆面露不满之色,说书人又强行糊弄了个解释:“许是天谴亦说不定呢!”
“天上的神仙遭天谴?”霁月纵脑子不太灵光,也深觉此言牵强过甚:“真的假的!”
“他说的半真半假,”吴涧敛起眉头:“纵火者确未查明,可那火邪门儿得很,是烧了三天三夜不错,但天涯何处的湮灭仅在最初那一瞬间。水扑不灭,灵力压不下,且只烧了天涯何处,其余地界分毫未损。”
“如此听来,那纵火者似乎很是厉害,既可精准控制起火范围,法力又明显在那个持芳使之上,还能无声无息将手伸向仙界纵火烧林……”霁月也将眉头一皱:“这样一个大坏人迟迟抓不到,神仙们便不害怕么?”
“其实集众仙之力寻一幕后黑手并非一件难事,”吴涧自斟了盏茶,右侧唇角的鄙夷冷笑勾起一半,临时朝霁月所在那团空气瞥了眼,又有些讪讪地恢复如常:“只是叶放平素清高自傲,不擅交际,同一众仙友的关系委实不算好。诸仙多秉持受害者有罪论,认定是叶放得罪了谁连累仙界,袖手旁观的占绝大多数,甚至幸灾乐祸者也不少。”
“那么喜欢的园子毁了,又没朋友愿意帮他,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切,该有多难过啊。”霁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此事过后,叶放如何?”
“引咎责躬,自请堕入人界千年。”外头已至日薄西山之时,一道金光自门缝射入,刚巧打在他身上。
他顺着光往外看,却未见明与亮,举目尽是空气里浮动的尘灰:“但时至今日,千年之期早过,他仍不曾回去。不知是否是错觉,我觉得此事可能不仅尚未在他心里过去,事情本身可能也还没完。”
“留那样一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的确很难令人放心。”虽瞧不见她神色,但仅凭声音也能听出其忧心忡忡。
“幸而仙界之事,与你我无干。”
“侠之大者,当为三界太平、苍生安宁!”霁月下意识反驳,掷出一句不知何年何月存进肚子里从未用过的话。
甚巧,吴涧听这话也耳熟,可亦不知因何耳熟。
正巧台上说书人开始了下一段表演,他将疑窦暂先按下,提醒正自走神的霁月:“到下个故事了。”
“这第二桩奇观发生在一千年前的冥界,跟当年鬼王膝下排行第十六的那位小公主有关。”
刚说到这儿,台下即热闹起来:
“哇,冥界的公主诶~”
“也不知漂不漂亮……”
“有人见过么?跟人界的比哪个更好看?”
……
一片哗然间,吴涧面沉如水,听着旁人对那位小公主不加掩饰的议论调侃莫名烦躁。
“少安毋躁,诸位少安毋躁,且听老朽细细道来——”对于台下众人的好奇,老先生显然十分满意,悠然自得地将茶水嘬出了“吸溜儿”一声:“这十六公主姓甚名谁、容貌如何……放眼三界都鲜少人知,可见其生时是极度的默默无闻。”
“唉,”台下有人叹了口气:“那八成就是不好看了。大家都知道前朝那个珍星公主吧,从不轻易露脸,偶尔出门也必以面纱覆面,一日风大吹掉了她脸上的遮丑布,那张脸……哎哟,听说可真真是像夜叉一样啊!”
“哈哈哈哈看来还是冥界公主的遮丑布更结实些!”
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哄笑声。
说书先生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别急,容老朽把故事讲完啊。这十六公主生时虽寂寂无闻,死得却轰轰烈烈得很,其间还牵涉到当年仙界新升任的武神——承战神君。”
“承战神君?我听过他……”
“谁没听过啊?人家可是仙界最年轻的神君。”
“后来怎么就没消息了?不会也被贬了吧?”
“别胡说八道,我听说是承战神君不小心丢了九成仙力,鬼王曾被他打伤左腕,一直怀恨在心,听闻此事借机寻衅仙界。他自愿出面,以自己受其所囚为代价,化解了仙冥两界之戈。”
“他一个武神,怎个不小心法才会丢了仙力?而且还是九成!”
……
这次说书人颇为耐心地待他们交头接耳完才再开口:“这十六公主就死在山外山靠近千秋雪一侧的山脚下,死因是与承战神君私会时,替他挡下了鬼王偷袭他的一掌。”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么!”
“要我说,这公主也够可怜,夹在自个儿亲爹跟心上人中间。”
也有人提出质疑:“我说老头儿,这算什么奇观?不就是撒了盆狗血么!”
“奇观就是……”老先生微微一笑,捋了捋下巴上稀稀拉拉的胡子:“以她魂飞魄散之地为中心,方圆十里之内,飘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的血红色花雨啊。”
室内忽地静了一瞬,能听见几道抽气声。
霁月的好奇心亦成功被勾起,屏息等着下文。可那说书人却打定了主意由着众人胡乱揣度,迟迟不肯接下去。
台下一个声音率先响起:“此女莫非会使什么妖术?”
紧接着另一人随声附和:“对,我猜她正是以妖术蛊惑了承战神君。”
“说得妙啊,定是如此!不然承战神君贵为神君之尊,如何瞧得上她一个冥界妖女?”越来越多的人对这种随口猜测表示赞同,可见仙好鬼坏思想之根深蒂固。
……
霁月听着众人胡乱编排一个死去多年的姑娘,心里很不得劲,无奈自己隐着形,并无说话的立场。
正暗暗生着闷气,却听“咣当”一声茶杯落地的脆响打破了纷纭的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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