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酱炖河鱼
第十二章
这些当地的女孩，哪里见过赫连嘉这样的人物，被他淡淡的眼神一扫，不由得莫名心虚起来，纷纷低下了头。
他的眼神说不上狠厉，但只是那样高高在上的冷淡一瞥，已经让她们感受到了某种异常强烈的威慑力。
女孩们心里都有着一个共识——这个人好看，也万万惹不起。
王许趁机把阿莱从那个高壮女孩手中拎了回来。
阿莱就像一只冰冷冷，湿淋淋的受惊小猫咪，被人揪着后领子，面色青白，手足垂下，浑身打着摆子。
赫连嘉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蔫头耷脑的模样。
他上下打量了阿莱一眼，确认她没有受伤，只是刚才被浸在冰水里，下半身从里到外都湿了个透。
在滴水成冰的严寒里，眼看着浸湿的外袄开始冻得硬邦邦，赫连嘉对王许道：“把她的衣服脱了，放到车里来。”
既然主子都发话了，非常时刻，王许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三下五除二把阿莱身上冰寒彻骨的衣服扒掉，把她送进了赫连嘉的马车里。
高壮女孩眼见阿莱被人护着，不由又恨又妒，但悚于赫连嘉，她不敢随意发作，只恨声道：“公子，你这媳妇儿她在外面勾引汉子，你还护着她？！”
赫连嘉本来根本没把这些乡下野人放在眼里，然而这句话，让他蓦然皱了眉。
王许倒吸一口冷气，刚要开口，却被阿花抢了先。
阿花早就从冰上爬起来，本打算找赫连嘉告状，听到女孩的话想都未想，立刻怒瞪回去：“说什么呢，你这是在骂殿下戴绿帽子吗？敢对着殿下放肆，你好大的胆儿！”
……气势是够了，但好像有哪里不对。
面对阿花，女孩就不甘示弱了：“你会不会听话，我骂的明明是那个贱人！如果不是那个贱人，公子会绿吗！”
“阿莱没做！殿下没绿！”
“屁，他绿了！”
“闭嘴！”王许忍无可忍地出声,阿花这个棒槌子，话题已经被她不知歪到哪里去了，让他救都救不回来。
没见着殿下的脸色已经黑的快要杀人了吗！
王许瞪了阿花一眼，阿花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跟人争了些什么，顿时脸都白了。
天哪，她这一番胡言乱语，殿下回去不会杀她的头吧！
赫连嘉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他一甩帘子：“走了。”
他要收拾这些人，简直轻而易举到连手指都不用抬，但他绝不会在这里纠缠。
太失身份。
女孩在原地，发现这些人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把她当回事，不由怒气上涌。可是再让她去追，又不敢，只好把怒火发泄在跟班身上。
“你们刚才怎么不说话，一个个都哑巴了？真是没用！”
面对高壮女孩的瞪视，跟班们面面相觑。
“乌金花，不是我们不帮你，你也看到了，那公子不好惹，而且石头哥跟人家比起来，也差太多了不是……”
“你啥意思？”高壮女孩，也就是乌金花恶声道。
有人拉了拉这个直言的女孩，示意她不要说了，但女孩依然有些不服气，犟嘴道：“我啥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你的石头哥跟那公子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个阿莱天天待在那人身边，怎么可能看得上石头嘛！”
“对啊……这也太扯了，咱可不要出这个丑……”
“你是不是搞错了啊姐……”
眼见自己的小妹们都不跟自己站在一起了，高壮女孩的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
她好歹也是隔壁部落族长的女儿，这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乌金花站在冰天雪地里，一身怒火简直要将冰层烧化。
阿莱是吧，好样的，她记住她了。
……
阿莱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车内燃着火盆，热烘烘的暖意混着熏香扑面而来，阿莱裹在赫连嘉丢给她的皮毛大氅里，整个人在赫连嘉的脚边缩成一团。
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之中，精神萎靡。阿莱怕水这事，少有人知。
她性子倔，一般事儿吓不倒她，但唯独受不了落水。
那冰冷的，没有着落的，独自沉沦的感觉，曾是她多年挥之不去梦魇。
遇见阿花之后，她没有再做过噩梦，本以为，已经没事了。可谁知今天这一出，瞬间又把她带回到过去难以摆脱的阴影之中。
阿莱的眼圈有些红。
可她到底还记得这是在殿下的马车里，自己这副丧气模样，如何能让主子看到。
于是硬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
可到底掩盖不住，微微颤抖的痕迹。
不多时，她的腰侧被人踢了踢。
阿莱一开始没发现，后来那人又不耐烦地再碰了碰她，阿莱这才呆懵地转过头去。
赫连嘉正拧着形状优美的眉毛，望着她，眼珠子黑漆漆，盛满了不解。
“你在哭？”他话尾不可思议地微微上扬。
“奴婢没有……”阿莱不懂他怎么看出来的，她明明很努力地在忍。
“那这是什么？”赫连嘉朝着她伸出食指。
本意想指给她看，没想到，阿莱一眨眼，一颗晶亮的泪珠，瞬间滴落在他的指尖。
晶莹剔透。
赫连嘉僵住了。
阿莱也僵住了。
赫连嘉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莹润洁净的指甲上，滴着一粒阿莱眼睛里冒出来的液体。
阿莱脑子里“嗡”的一声。
完了，她把殿下染脏了。
这些天下来，她已经对赫连嘉的洁癖程度，有了相当透彻的了解。
如果赫连嘉有什么绝对无法忍受，只要一触便炸的底线，便是别人身上的□□。
汗水，唾沫，以及……泪珠。
阿莱吓得连落水的恐惧都抛到了脑后。
看着赫连嘉阴沉的脸色，阿莱似乎已经预见到，自己被直接丢出窗外，在雪地里自生自灭的下场了。
然而，赫连嘉脸上的神色阴晴变幻，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阿莱等的心慌慌，干脆自己请罪：“殿下恕罪，奴婢犯了大错，不能在这里碍着殿下的眼了，这就出去……”
说完话刚想掀帘出去，却听身后赫连嘉低沉呵道：“回来！”
阿莱不解回首，赫连嘉望着她被冻得青白还未消退的小脸，咬牙道：“若你想出去冻死，那随你。”
他这话说的有点儿绕，阿莱呆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明白。
哦，殿下的意思，大概是不希望她出去冻着。
阿莱顿时感动不已。
殿下还是心疼她这个小婢女的。
阿莱默默回到赫连嘉的脚踏旁坐下，从她这望去，能看见赫连嘉山峦起伏的侧颜。
赫连嘉的神色依然僵硬，也不看她，但阿莱知道，只要她一动，殿下一定会望过来。
即便那眼神里盛满了不耐。
阿莱在心里偷偷地笑。
到如今，这世上在意她的人，除了阿花，又要多一个啦。
……
归途中一路无言。
到了家，阿莱精神抖擞地第一个从马车上跳下来，拎着鱼便往灶房去。
阿花知道她有怕水的毛病，连忙追上来：“阿莱没事吧？这个时候还做什么饭呀，你不要逞强，今天的晚膳我来做。”
阿莱微笑着摇摇头：“我很好。”
阿花讶异地望着她。
她最是知道阿莱对水的阴影有多大，以前刚认识她的时候，这小姑娘日日被淹水的噩梦惊醒，长年都没一个好觉可睡。
虽然其中缘由，阿莱从未和她具体说过，但她曾经在阿莱的战栗梦呓中，听到了“爹爹娘亲，不要把我送去”这样的话语。
被父母抛弃，对一个小女孩来说该是多大的创伤。今日一事，阿花真的很担心阿莱又旧疾复发，回到过去。
可如今怎么看，好像精神头还挺好？
明明被拎上殿下的车之前，阿莱还一脸煞白，魂不守舍呢。
殿下对她做了什么吗？
阿花百思不得其解。
阿莱打开灶房的门，就好像回到了老家一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此间残留的烟火气，顿时心中涌起了熊熊斗志。
她今天，一定要做一道天底下最好吃的鱼给殿下尝尝！
阿莱撸起袖子说干就干。
虽然今日的冰钓被乌金花她们粗暴打断，但鱼都好歹被保住了。
阿莱数了数，一共四条，她钓了三条，阿花一条。但阿花那条特别大，鱼鳞整齐光滑，肉质看起来尤其劲道。
她手脚麻利地将这条大鱼开膛破肚，一边等着铁锅中的热油烧开。
阿莱打算做一道炖鱼。
如今这积雪皑皑，冰冻三尺的日子，最适合坐在炕上，吃点咸香鲜嫩，又热气腾腾的酱炖鱼了。
这道菜虽是炖，但还是得把鱼下在锅里先用油煎，煎出那鱼皮下油脂的香味，直到两面金黄，鱼皮变得酥脆，源源不断的煎鱼香味从锅中跑出来。
到这一步，已经颇令人食指大动，分泌口水了。
阿莱加快了手脚，将葱姜蒜，八角桂皮香叶，再加点干辣椒，纷纷剁碎了扔进油锅里，爆炒几下，顿时喷香四溢，这五香俱全里还带点子呛辣，层次之丰富，简直是嗅觉的盛宴。
然而最灵魂的，还是接下来的一勺香其酱。
香其酱的口感，咸甜柔润，不哗众取宠，却又像内里一道温和的灵魂。将香其酱下锅，同样翻炒几下，再把适才的煎鱼放进去，加水闷煮。
“噗噜噗噜噗噜……”灶台上白气喷涌。
锅中，煎鱼的酥脆外皮逐渐软化，融进逐渐浓稠的酱汁里，而酱汁的鲜咸甜辣，又随着姜黄的汤汁涌动，渐渐渗透进细嫩的鱼肉中。
鱼肉细白，吸饱了汤汁变得尤其饱满；鱼皮焦黄，亮晶晶的酱汁浇灌其上，让人望着之便举著欲尝。
香其酱的淳淡香甜随着喷涌的热气蒸蒸而上，金黄鱼块在锅中咕嘟颤抖着，阿莱盯着锅盖，专心等着最后那一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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