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老神仙有颗捂不化的铁石心肠。
弦玉眼睁睁地看着沈青安走远,没有再追上去。
水榭前的临溪反应过来,连忙撑了伞跟上前去,声音透过雨雾渺茫地传来:“沈家阿弟,您慢点!”
焕昭晰不知何时飞了过来,方才它目睹了全程,见识了弦玉的英勇果敢,对她的印象改观了几分。
它声音幽幽的:“这人一看就不简单,你倒挺会择良木。”
弦玉木然一张脸,不敢苟同,因为她的良木没给她栖。
方少爷此时才注意到脚边多了个庞然大物,一见是自家的雕鸮,“咦”了一声,心说这是怎么回事,便见那雕鸮怒其不争地剜了他一眼,振翅飞走了。
方少爷一脸迷惑,他爹不是说这乃方家的吉祥物么,怎么吉祥物总是剜他,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弦玉和方少爷又在雨中站了一会儿,终于结束了罚站。老道长宣布明日不想再见到任何鸭子,方少爷唯唯,应了。
不过次日,弦玉又被方少爷带去了药仙师府。老道长说不想看到鸭子,方少爷也的确没让他见到弦玉,他将弦玉装在袖袋里,见她精神恹恹的,又给了她一个法宝。
法宝也是管事从民间收集得来的,算不得多高大上的法宝,就是一枚照影石,录下了凡间许多光怪陆离的影像,一些商贩甚至利用照影石来卖话本,石上演绎了各种画风离奇的故事。弦玉兴致缺缺地选了一本《我在仙门当团宠》,从朝霞升起看到西山落日,的确没惹半点事。
此后又过了数日,弦玉看完了《佛宗大长老的白月光》《我始乱终弃了反派魔尊》《神风门门主他杀妻证道》《到圣明教当卧底后我成了教主夫人》,老道长的讲学也结束了。弦玉自袖袋中伸出脑袋,看天边的黛山连绵,总觉得每座山都显得不那么正经。
所以说,有其作者必有其文,有其文必有其纸片人。大司命君为人不正经,写出来的文字也不正经,连带着文字中的纸片人和纸片人的文字也不正经。
综上所述,不正经会通过文字传染。
真是造孽。
方少爷摸了摸弦玉的脑袋,道:“今日讲学便结束了,明日歇息一日,后日我们上白泽山。叫叫,你想去白泽山上看看吗?”
弦玉点点头。
无论沈青安会不会上山,但三清门乃修行之途,她必须去试试。
于是碧倾酒楼里里外外忙活了一日,方家一行人拥着自家少爷,自家少爷揣着弦玉,浩浩汤汤地开启了上山求仙问道之旅。
天色阴沉欲雪,四方来问道之人聚满了茶寮。
此处唤星霞谷,上头是云枕峰,几座茶寮傍碧落潭而建,对面是数十丈高的瀑布,名唤“九天”,此处的景合起来便是“云枕星霞,碧落九天”。
碧落潭平静如镜,颜色呈青绿,清透见底,几棵沙棘稀疏伫立在水中,虽死而不倒。潭四周的丛林因深秋将至,染上或红或橙的颜色,交错在绿色的枝叶间,倒映在潭面,十分写意。
外来者顶多来到此处便驻足了,纯粹赏景,再往上就去不得了。
白泽山一重高过一重,要真正踏入那仙家的地盘,须得翻山越岭,经受数日风雪的肆虐。
何时估算着,待到夜幕,他们也仅仅能翻过云枕峰。
白色的“九天”溅起水声哗然,掩盖了茶寮内嘈嘈切切的交谈声。
他要了两碗茶和一盘点心,其中一碗递给了与他同行的少年。少年生得长眉漆目,唇红齿白,一身黑衣劲装,气度矜贵,一看就知道出自大户人家。
何时乃附近的猎户,因时常进山里打猎,身体底子好,因此到了星霞谷也没觉得不适,反观附近不少人,因极少来到高寒之地,此时一个个面色苍白,难掩憔色。
这些人只是来看热闹的,并不是仙家选中的人。何时心道,他也是。
他活了三十来年,上山下山无数次,猎过珍稀的白鹿,祥瑞的仙鹤,除了一些有事没事下山偷懒的外门弟子,他并未见过真正的仙家。在他心目中,真正的仙家应当至少是峰主级别,修为有元婴及以上。
他想看看六十年才一次的择徒,想看看那鲜少显山露水的元婴修士。
至于对面那位少年,是他前不久碰到的。按照常理,像少年这般模样的人,身边必定要跟上几个随从,譬如像不远处那位方家少爷那样,有人端着茶点,有人捧着暖炉,怀里还要揣个宠物。
但少年不是,少年茕然一人,甚至连包袱都没有。
何时见他步履轻盈,登高如履平地,除了平时没少习武,必定身怀宝物,遂有意接近欲与之结交。
他断定他是奔着三清门去的,日后入了三清门,说不好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少年虽性冷倨傲,倒也没拒绝他。
此时方少爷那边,弦玉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从手袋里挣扎出来。
方少爷怕冷,四周燃了暖炉,脖颈上围了一圈裘绒,怀里抱了一只手袋,还嫌不够,觉得弦玉浑身长满绒毛应当很暖和,便不顾她的抗拒将她也塞进手袋里暖手。
弦玉快闷死了。
方老爷经不住折腾,在上一个停留点便歇下了。临走前父子俩又抱头痛苦了一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惜别,好像方少爷此行必定能顺利入仙门似的。
弦玉心道,恕我直言,就凭您儿子这身体素质,恐怕上山都成问题。
脚下雾气缭绕,似凝冰霜,这是高山深谷很常见的景象。
弦玉挣扎出来后也不敢落地了,她方才吐槽方少爷不能上山,却不觉得自己也怕冷有什么可丢脸的。
她环顾四周,没看见焕昭晰的影子。
弦玉记得两行人分离前,方老爷将焕昭晰召来,让焕昭晰再陪方少爷走一程。
焕昭晰虽不喜方少爷,但方老爷子的话正中他下怀,随后的确陪方少爷和弦玉他们飞了一阵。但大抵是飞累了吧,又不愿近人歇息,飞着飞着就不见了。
弦玉心想,现在算上山了吧,上山后化成人形的焕兄指不定蹲在哪个地方等着他们呢。
弦玉问过焕昭晰,问他会如何取回自己东西。当时焕昭晰回答得漫不经心:“待上了白泽山找个时机逮住方淮也,揍他一顿叫他把东西吐出来就行了。”
念及方少爷可能随时会被揍,弦玉不自禁打了个颤,想着焕兄揍人时不要殃及无辜才好。
书童琉璃翻出舆图,上头有星星点点浮动,一看便不是凡物。他在其上标出白泽山琼华峰的位置,又在附近标出云枕峰碧落潭的位置,随后两个位置的光点颜色成了深蓝色,中间架起一条曲折的光路,这便是他们上山的路线了。
他将舆图呈给方少爷,道:“少爷,依舆图所示,我们今晚得在云枕峰南面往下三十里驻扎夜宿。”
方少爷问:“先前有驻点么?”
琉璃道:“云枕峰高二千二百仞,往日少有人能翻越,不过此番仙门开启了入门择徒,前段时间有不少人冒险一试,现已在峰那边候着了。”
那些人都是当地百姓,□□凡胎,这辈子入仙途无望,得亏自小适应了恶劣的环境,翻山冒个险,赚上山问仙求道之人的银钱还是能发一笔横财。
再次一点,候在路边架个小茶寮,也能赚个一二。
方少爷听了,说好。
琉璃看了会舆图,面色凝重道:“少爷,明日我们便可到达八仙峰,接近仙家的地盘,近六十年来未曾开放山路……等到了那儿,我等便不能陪同了。”
八仙峰山门口设有禁制,无报名资格的人不得入内,更不得携带家仆,能用法宝可带灵宠已是仙家最大的仁慈。
可,若不是王侯贵胄,谁又用得上顶好的宝物或者带得上稀有的灵宠呢?
就连方少爷他们,也只搜罗了一堆平平无奇的宝物,带了一只除了开灵识什么也不会的鸭子。
正这般叹息,众人忽闻一阵悠扬的清笛音,几乎盖过瀑布声。
循声望去,只见来时的路上,霜枝掩映间,一行丽人拖裙拽裾,迤逦而来。
为首的那人玉容绮貌,丝绦流光,手执一柄翠玉的短笛,方才那笛声便是由她吹奏。
她的衣裳洁白,不染尘埃,边缘由金线织就,似在发光,叶子上的露珠落下来,还没沾到身上便消失了去。她的身后是同样身着洁白侍女模样的丽人,个个低眉敛目,姿态娴雅。
寻常人哪里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一时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
弦玉也伸长脖子好奇去瞧,这一瞧,便愣了一愣。
倒不是觉得对方多好看,而是对方身后飞了一只灵鸟,那只鸟通身青色,尾巴和喙雪白,眼珠子一转,竟也是白的。
弦玉识得,那是青耕。
倘若灵鸟也分等级,那么凤凰为尊,鸾鸟其次,再次之便是鹤、鹊之流。像弦玉这种,因为寓意不详,一般不叫作灵鸟,而叫做凶兽,只有寓意吉祥的,才能叫灵鸟甚至神鸟。
青耕便是寓意吉祥的灵鹊鸟,和她絜钩一族的弦玉截然相反。
絜钩和青耕自来相克,据说先祖都还在西王母座下当差时,一个招疫,一个御疫,时常为了民生之事打起来。
民间喜青耕,憎絜钩,后来神仙们要受香火朝奉,为世人所不喜的絜钩便逐渐凋零,到了弦玉这一代,絜钩一族仅下剩区区几只。
因对手的凋敝,青耕的存在意义也弱了下去,正所谓相克相生,目前青耕一族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弦玉没想到幻世里竟然会有青耕鸟,可她并不记得她在书里看过。
若放在外头,她们絜钩和青耕都要成对出现,免得给人间招致灾祸。
弦玉心下闪过一个重大猜测,不会是大司命君发现她落入书中,特派青耕来协助她,免得扰了这幻世秩序吧?
可她现在明明是只平平无奇的鸭子呀。
弦玉眼睛紧紧盯着那只青耕鸟,一眨也不眨。
幻世里的青耕鸟不知是否由大司命君临时创造出来,灵力不似正儿八经的青耕鸟强大。它围绕在丽人们的头顶,跟随笛声而行,长长的尾羽在天际划出几道弧线,泻下几缕蓝的紫的光彩。
一行人行近至茶寮,周围的人屏气息声,自觉让出一圈空座来。
丽人们未觉有异,侍女模样的人拿出素软缎和白皮裘分别铺在桌面和椅凳上,架起博山炉,布上精致茶果,奢华程度远超出方少爷一干人。
何时当下立断,这定是哪家王侯的千金。
果然,一名侍女问为首那丽人:“殿下,您看燃凤髓香可行?”
那名丽人沉吟:“凤髓香味馥郁,恐仙家不喜,换清淡些的九和香吧。”声音清透泠泠,恰似这山间颜色。
旁边隔得近的人听到,不免交头接耳:“这荒郊野岭,居然还有心思燃香,不愧是‘殿下’。”
青耕鸟停在茶寮前面的树桩子上,旁若无人地梳理羽毛。弦玉蹬开方少爷伸来的魔爪,不顾一切地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不管这只青耕鸟打哪来的,她都要去会会。
但在此之前,弦玉滞了滞,随后脚掌一抬往车舆的方向去了。
她得先将小棉袄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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