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弦玉此时被一堆人众星拱月地围在正中央,几个人对她俯首称臣,其中一个还是难民头子,正满心期冀地等待她拿定主意。
她感觉到一阵头眼昏花,心道,我好歹也是你们上司,你们把我掳来这里有经过我的同意吗?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眼皮,只见远处星河式微,晓光残色,浩瀚无边际的针叶林里空余众人的喘息声和篝火的燃烧声,而随山体崩塌簌簌滑落的树枝和雪粒子被修士们隔绝在简陋的结界外头,听不见半点声音。
面前荒草丛生,白雪覆没,催折的树木和枝干上的剑气昭示此处刚刚经历一场打斗。
空地前、难民头子的脑袋后面,几方人马泱泱,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某处,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方少爷脚上受了伤,昏迷不醒,正被对面几个人抬着。
弦玉伸手,挥开难民头子的脑袋,便见不远处李焕单手执剑,嘴角溢血,在众人的包围之下,掩在凌乱长发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她不确定李焕是否还活着,但下意识觉得李焕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周围没有人下令,便没有上前察探情况,大家都在等待下一步动作。
难民头子抱拳重述了一遍申请:“请道长定夺,要不要与方家撕破脸面,优先捉住方家那小子?”
因方少爷在方才那一场雪崩中受了致命的伤,李焕为了救他,先将护心珠借予他了。
此时的李焕仅剩下任人宰割的份,是以众人都将重点放在了方少爷身上的护心珠上。
弦玉好不容易才接受现实,然而听到难民头子的话依旧没禁住一阵气血上涌:“我孙子呢?”
难民头子承了怒气,木然着一张脸回道:“请道长放心,属下已派人保护好小道长。”
心下却不以为然,道长前些日子明明有诸多机会拿捏住中州太子和方家少爷,却迟迟不肯动手,估计是年纪大了,只想着含饴弄孙,不思进取……在景明镇他就见过,道长对他那小不点的孙子言听计从,大抵是魔障了。
见弦玉仍然一副担忧不已的表情,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请恕属下直言,道长此时应当想着如何完成主公的任务。”
弦玉瞬间百念皆灰,心想着,去他的主公,去他的任务,她什么都不想完成。
对面的人个个神色肃冷,姿态绷得笔直,长弓枪戟在手,隐忍不发。梅须道长的名号他们听过,梅须道长背后的人他们更是惹不得。是以梅须道长没有发话,他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顶着一众人的压力,弦玉硬着头皮挥了挥手,声音有气无力地道:“都退开一些,让我过去看看。”
难民头子怔了怔,依言带领手下退到一边,但见弦玉往方家人那边而去,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叔,你可不要念着与方家的旧情,就心慈手软啊!”
弦玉听闻此言,没好气地瞪他道:“晓得了,你别叫我叔!”
难民头子讪讪的,但出于下属的职责,虽然弦玉不叫他跟着,他还是带着几个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弦玉身后,维持一定距离。
弦玉想也不想就往昏迷不醒的方少爷方向而去。她心道,就短短大半个夜,竟然又雪崩又突袭的,连人都搞受伤了,六十年前幻世发生的事果然不可思议。
方家的人对弦玉存有几分戒备,见弦玉往这个方向而来,刀尖不由得从向李焕改为对向弦玉。
弦玉暗自叹息一声,她原本就是个看戏的而已,怎么也赶鸭子上架般,一夜便成了戏中人呢?
她脚步略微停滞,便听得身旁一声轻笑。
那声音凉凉的,不同于弦玉昨晚听到的,带有几丝绝望的气息,就如同冬夜里的寒冰一般,没有半点生机。
可李焕分明还活着。
弦玉告诉自己,这是法阵“追流光”中发生的事,过去了便过去了,一切已成定局,不应该由她扭转。
但鼻尖一丝血腥味伴随着冰冷的空气飘入,弦玉想起来,沈青安为了治好李焕,不惜风雪天外出寻找“仙子行”给李焕服下,而李焕醒来后,半点武功都没了。
她又想到昨晚,李焕明晓得她的身份是梅须道长,是派杀手追杀他的人,也明晓得沈青安对他另有图谋,却仍旧选择不与他俩为敌,而是一个人踏入夜雪深山……
倘若……倘若那时她叫李焕留下来,是不是方少爷就不会追出去,不会受伤,不会遭遇这些人呢?
珐琅茶盘欠下的人情债还压在她身上,弦玉望了昏迷不醒的方少爷一眼,对方眉心深蹙,即便眼皮阖上也能流露出主人心底的不安。
弦玉干脆铁着心做了决定。
于是难民头子便见他们的上司——梅须道长弦玉,步子方向生生一转,改为护在了李焕身前。
“今日老夫就将李焕保下了,谁若敢伤他,就是与老夫为敌。”
弦玉晓得这群人忌惮她,她堂而皇之地保下李焕,他们也不能奈她何。
难民头子简直被气昏了过去。
偏偏弦玉还回头指示他:“你们都过来,帮老夫看着他些,别让他死了。”
李焕没有武功内力,方才遇到雪崩已是强撑,再加上被一干人砍伤了几刀,早已失去清醒的神智。
弦玉扶住他,拍了拍他的脸,唤道:“焕昭晰,你没事吧?”
皎若明魄之生崖,焕若荷华之昭晰。他本是风光无两的中州太子,再怎么命途多舛,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李焕对于弦玉要保他一事,没表现得有多领情,他的目光划过方少爷,划过方家人,划过难民头子,划过弦玉信誓旦旦的脸,忽而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一切不过用心良苦的计谋罢了,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仅仅是为了活捉他,将他提到别人面前邀功而已。
他打开弦玉的手,声音嘶哑却又不耐烦道:“不用你管。”
就这么短短几个字,竟然挤尽他胸腔里最后一口真气,他绷不住地咳嗽起来。
弦玉叹了口气,觉得方少爷真乃神人也,连李焕这等犟脾气都能劝服得来,而她就不行。
既然她不行,那就别想着像方少爷那般劝人了。弦玉干脆用了自己的法子,她笃定对李焕道:“管与不管你说了不算。”
枝叶无声,厚厚的积雪被剑气横扫,七零八落成堆在侧。
弦玉拽过李焕往难民头子那处塞,待离得尽了,她压低声音,语气清冷对他道:“你将老夫和沈先生丢进法阵里来,难道就没料到我们会不按规矩来行事么?”
李焕涣散的瞳孔蓦然一缩,尔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喷洒出一口鲜血来。
弦玉尴尬地避开,表情略显僵硬,很快又恢复寻常。她转身上前,朝对面朗朗开口道:“方淮也,也就是你们的方家少爷,在外头于老夫有恩。老夫此番搭救李焕,是承了方少爷的情,你们若要对付老夫,六十年后此事依旧没完。”
对比一众人的云里雾里,弦玉颇有自信地挑了挑眉:“不如听我一言,放下手中的兵器。此乃白泽山脚下,你们所做的勾当,真当仙家什么都不晓得么?”
提到仙家,不少人有一瞬间的犹疑。
弦玉一边观察对面的反应,一边在心里想到,无论是六十年前的雪崩,还是六十年后的雪崩,以及六十年后那场莫名其妙的狼袭,其实一切皆为人为。只不过六十年前的雪崩乃玄隐洲的这些贵族们所为,是为了堵住李焕上山拜师求仙之路,而六十年后的雪崩乃李焕自己所为,是为了以手还手,以牙还牙。
在药仙师府前的巨蕈下,李焕就曾不经意间提到过,他从白泽山上而来。
若此事为真,那这六十年来李焕一直生活在白泽山仙家的地盘上,何况他后来还成了修士,这说明六十年前、此时此刻发生的事,仙家必然是知情的。
她侧眸瞥了瞥嘴角染血的李焕,神情若有所思。
“追流光”法阵下镇压的是无极之渊,无极之渊下面有什么,这幻世恐怕没人知晓。
但传闻魔族上一届魔尊,即因为失了心智,至今还被关押在无极之渊下。
李焕此番下山惹事,仙家是否知情,那可就不好说了。
弦玉揣度完这一切,复抬目看向众人。
方少爷身旁的方家人,斟酌了片刻,带头作了一揖,缓缓道:“既然是道长亲自出面,我等自然不能拂了道长的面子,今日之事,我们方家就此作罢。”
李焕已经被他们砍得只剩下半条命,护心珠又转到了方少爷身上,方家人这么快选择收手早在弦玉的意料之中。她冷淡地颔了颔首,没打算道谢,也觉得没必要道谢。
方家人离开后,剩余的几拨人更难拿定主意。当然,在他们眼里李焕很难救回来了,即便救回来,没了护心珠的中州太子又有何惧?
相比之下,找方家人讨要护心珠才是更要为紧的事。
于是这么一想,他们也纷纷带人离开。
树林中回复悄然,弦玉目送一行人走远,紧绷的躯体终于肯放松下来。
难民头子却似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惊讶道:“叔,李焕他……”
弦玉的视线划过摇摇欲坠的结界,骤然想起来什么,心道不好。回身一看,李焕已经睁开眼,目色清明沉静,一点也不像个将死之人。
方才她生一念之仁,扭转了“追流光”法阵中原本的剧情走向,本该死去的李焕如今还活着,法阵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搞,直接让弦玉给整塌了。
弦玉万分头疼,胡乱指挥难民头子道:“去去,赶紧把我孙子找来!”
等难民头子不明所以,愣愣领了任务准备离去,弦玉又将他叫回来。
只见弦玉苦着一张老脸,十分纠结道:“随便找个人去将我孙子带回来,你,派人去将方少爷给劫了。”
“叔?”尽管朝令夕改,但好歹叔有上进心,肯认真完成主公布置的任务了。难民头子有种总算盼出头来的喜悦,用力点头道:“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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