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碰杯
刚盘完长发，垂下手臂，准备洗手的蒋温予闻此微愣。
她偏头看向迟焰，发觉他也在瞧自己。
迟焰烘干了手，转面朝她，举止悠闲，落向她的眸光却认真。
似是一定要等到她的回答，让她还了这个人情。
蒋温予的脑袋飞快转动，斟酌后回:“我请你吃饭，可以吗？”
迟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眼睫眨动的速度加快，躲避他的视线。
迟焰的目光上下扫动，从她在灯光下更显亮度的发丝，到发髻上的绿檀木簪。
最后停在她身前的背包，那支露出一半簪头的桃木簪上。
他同时联想到昨晚的某一幕。
“我的饭局可不好约。”迟焰懒散地回复。
蒋温予沮丧地耷拉下眼，心想也是，在他看来，他们只有短短几面，怎么会同意和她吃饭？
“这支簪子和你这条旗袍不太搭。”
迟焰再度出声，朝蒋温予走近一步，直接上手，抽掉了她头发上的绿檀木簪。
蒋温予始料未及，发髻松散，三千青丝长泄。
玉兰香顷刻浓郁了两分。
迟焰安安静静地观望，不放过她眸中闪过的惊慌与错愕。
直至长发完全在她身后散开，找不出先前落在她肩侧的一缕。
迟焰去抽蒋温予背包上的桃木簪，递给她说:“这个更适合。”
一切发生得太快，蒋温予愣怔几秒才找回自己的意识。
她双手去接那只桃木簪，本能地应:“哦。”
迟焰把取来的绿檀木簪插回她的背包，转身去洗手。
近距离，又有些亲昵的举动，让蒋温予心中有头小鹿砰砰乱撞，双颊添了热度。
她不需要照镜子，已敢肯定自己脸红了。
以防被迟焰瞧出端倪，蒋温予快速地低头，机械地用桃木簪盘头发。
迟焰又是边洗手，边从镜中观察她的动作，心情没来由地不错。
他转向烘干机，语调里透着轻佻的雀跃:“现在还完了。”
尾音尤在，迟焰已再次做完双手的烘干，往外面走。
蒋温予绾好头发，定在原地，确定再也听不到脚步声，才转身望去。
她注视空荡荡的过道，回味迟焰最后的那句话。
还完了？
他就是看不惯她用绿檀木簪配身上的玉兰旗袍吗？
她不知道桃木簪又哪里和玉兰旗袍相配了。
估计迟焰是个完美主义者，眼中容不得一点儿沙子吧。
蒋温予抬手，触碰头上，被他握过的簪子，唇角在不知不觉中上扬。
她洗干净手，平复心绪，等脸上消了大半绯色，才掉头出去。
这家中餐厅的装潢比较复古，全是方桌长凳。
蒋温予回到包厢，宋颖和宁成泽坐一张长凳，旁边分别是张豪和迟焰。
她走过去，坐到仅剩的一张长凳，也是迟焰和张豪的中央。
宋颖拿着菜单，见她回来了，随口问:“温予，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蒋温予摆弄面前的餐具，回:“盘了下头发。”
宋颖当然看出她绾起了长发，惊奇:“你盘头发不是眨眼睛的功夫吗？”
蒋温予撕着筷子的包装纸，想到适才的事情，不太自然地应声:“今天有点儿手生。”
迟焰坐姿闲散，手里晃动着玻璃杯，瞥了瞥她，眼中漾开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出声:“点菜吧。”
宋颖收住了话头，目光落回手里的菜单，正在翻到饮料的那一页。
她说:“温予，我帮你点了哈，旺仔牛奶。”
她们认识多年，了解彼此的喜好。
别的时候，蒋温予都是大大方方地应好，可眼下，有迟焰在场，她泛起了一股紧张。
张豪接话:“加二，迟哥也好这一口。”
宋颖没多想:“行。”
迟焰来了兴致，放下玻璃杯，看向蒋温予问:“你也喜欢喝旺仔？”
蒋温予整理好餐具，低低地接话:“嗯。”
“有眼光。”迟焰笑了一下，“一会儿必须要碰个杯。”
蒋温予闻此稍稍有怔，弯起标准的礼节笑:“好啊。”
张豪冲对面的迟焰说:“你是找不到人还喜欢旺仔这种小孩子爱喝的玩意儿，逮住一个就不放过，是吧？”
迟焰挑挑眉，承认:“是啊。”
张豪啧:“喝多少年了，还喝不够。”
迟焰自得道:“我这叫长情。”
张豪:“你也就在这件事上长情了。”
迟焰唇角勾起个邪痞的笑，没反驳。
蒋温予垂眸盯着面前的餐具，余光却有右侧的男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说一笑。
几人都点过菜后，陆续上菜。
饮料送来，迟焰率先把一罐旺仔推给蒋温予，顺便礼貌地问:“现在喝不？”
蒋温予点点头，迟焰单手打开拉环，再收回手，开自己的。
双双打开后，他和蒋温予的碰了一下。
易拉罐清脆的声响在生意火热的餐厅中，不算醒目。
但在蒋温予听来，胜过了周遭所有。
她有礼地回应，捧起旺仔罐喝了小口。
味道十年如一日的甘甜，却似比以往喝过的都要纯香。
能和这个口感相提并论的，唯有高一那个初冬晚夜，十六岁的迟焰送她的那罐。
宋颖一心在宁成泽身上，张豪盯着服务员上菜，没人注意到他们的插曲。
菜品全齐，几人开始动筷子，张豪的话多，活跃气氛的顶级选手。
宁成泽板着一张脸，宋颖各种找话题和他聊天，他不得不吭声。
迟焰不时和张豪搭腔。
一桌人只有蒋温予默默吃菜。
张豪瞄她好几眼，给对面的迟焰发微信:【迟哥，等会儿我要加人妹子微信，你给兄弟个面子，一起加了。】
迟焰的手机在桌上震动，他拿起来看完，不耐烦地回复:【你想加人微信，为什么要拉上我？】
张豪:【这不是怕单独加，她不同意嘛，我昨天晚上加她，她就没鸟我。】
迟焰:【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张豪:【列表多一两个人又黄不了你一单生意。你不用担心被人缠上。
宋颖全心全眼在宁成泽身上，蒋温予明显就嫌弃你。】
迟焰的视线在“明显”和“嫌弃”两个词语上停留片刻，逐渐变得晦暗。
张豪:【先前在车上，我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蒋温予根本不想和你坐一块儿，要不是人妹子知礼节，懂涵养，八成会和宋颖换位置。】
迟焰薄唇轻抿，扫一眼旁边安静吃饭的女人，回想昨晚和今天。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这么觉得。
迟焰懒得搭理张豪，手机扔桌上，灌了一大口旺仔。
张豪估摸不准他的意思，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的面颊堆起笑，对蒋温予和宋颖说:“这个周末我生日，有时间来玩啊。”
蒋温予闻声抬头，筷子杵在饭碗里。
宋颖问身边的男人:“宁成泽，你去吗？”
张豪替宁成泽回答了:“他跑不掉的。”
蒋温予的眼珠子不着痕迹地往迟焰那边转了转，他也会去吧？
张豪给她解惑了:“还有迟哥，去年你生日，我下了血本，是时候还回来了。”
迟焰晃荡着手上的旺仔罐，散漫地笑:“只要你不担心我去了以后，把你的风头全抢了。”
张豪觉得很有可能，改口:“你礼到就行了，人别来了。”
迟焰:“那多亏，人到礼才到。”
“你爱来不来。”
张豪换上柔和口吻，对蒋温予说:“来嘛，人多热闹，我最喜欢热闹。”
蒋温予瞅瞅眼前这顿饭，人家请了客，总是要还的。
她颔首:“好。”
张豪欣喜，正想掏手机，宋颖快他一步:“既然以后还要一块玩耍，为了联系方便点儿，咱们加个微信呗。”
张豪正有此意，赶忙应好。
在他吆喝下，迟焰和宁成泽都把微信二维码打开了，让蒋温予和宋颖扫。
宋颖想加的人只有一个，乐呵地对宁成泽说:“我就说总有一天，你会同意加我的。”
宁成泽夹着菜，没理睬她。
加到迟焰微信的蒋温予和宋颖的心情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她无法像宋颖那样，落落大方地表现出来。
蒋温予快速地瞅迟焰的名片资料。
当真是她搜索过无数次，却不敢添加的那个号。
哪里想到就这样加上了。
这种惊喜，如同随手一买的彩票，没曾料会中顶级大奖。
蒋温予纠结了短暂的时间，决定不给这个号改备注信息。
这顿饭结束，几人分道，蒋温予和宋颖回工作室。
赶工到晚上九点，两人才回家。
蒋温予洗漱完，坐到床上，进微信回消息。
爸妈的，员工的，还有张豪的。
张豪的消息很简单，问她下班了吗。
蒋温予寻常回复后，往下划拉，看到了今天新加的迟焰。
她终于有时间，也有足够的空间，看他的微信号和朋友圈。
迟焰的微信名是一个字母“c”，头像一片空白。
他的朋友圈同样单调，无不是猫猫狗狗。
似乎也不是他养的，都是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
他本人没出过镜，最多拍到他白皙修长的手，或在给猫投食，或在揉猫头。
他发朋友圈的次数不多，又是仅半年可见，十条左右的内容，蒋温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她不由弯起唇角，这么多年过去，迟焰在喜好小动物这一点上，真的没怎么变过。
他们的高中有好几只流浪猫，时常有人拍到迟焰喂猫抱猫的照片。
高一下学期，蒋温予已经和迟焰不是同班同学了，两人的教室差了三层楼。
一次吃完晚饭，等上晚自习的休息时间，蒋温予一个人爬到楼上，企图能碰上他。
蒋温予如愿了，但没想到又是在教师办公室。
蒋温予老远就听到有老师在咆哮:“迟焰，你上课睡觉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完成作业？我知道你是嫌弃内容太简单了，但是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影响力，其他同学都看着呢。”
瑰丽的落日在天边蔓延，斜照入长廊，洒落一地橙光。
四下无旁人，办公室的门留着一条缝，蒋温予胆怯，又万分想去探一眼。
她走到近处，通过门缝瞧见，穿着蓝白校服的迟焰坐在中年老师面前，侧对办公室的门，并拢的大腿上趴着一只橘猫。
是学校顶有名的那只。
迟焰对老师抑扬顿挫的教导充耳不闻，心无旁骛地顺猫毛。
老师气得连连喘着粗气:“迟焰，我想和你好好交谈，你抱着猫进来我都没管，你能不能听听我在说什么。”
迟焰的目光落在胖乎乎的小猫身上，澄澈温柔:“我有在听啊。”
老师闭了闭眼，压着火气说:“那我说了什么，你给我复述一遍。”
迟焰娓娓道来:“您说我目无尊长，来见老师还撸猫，说这只小橘这么可爱，怎么就被我骗到手了，说您在我这里受重视的程度，还不如一只猫。”
老师呼吸急促:“我有说这些吗？我分明一个字都没有！”
迟焰优哉游哉地回:“您在心里说的。”
老师觉得自己需要速效救心丸，为了老命着想，挥手说:“你赶快走。”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迟焰抱起猫就走。
他在转身的刹那，敏锐地察觉到门口有人。
染笑面色霎时间变沉。
一门之隔，一线缝隙，做贼心虚的蒋温予对上他漆黑的眸子，第一个念头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可她没跑出去几米，迟焰迅速地追了出来。
清越喊声在空旷的过道回荡:“同学，偷听还逃跑，罪加一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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