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谁之错
董琳继续往下说。
“都说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我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打我的机会,所以提出了离婚。本来我想争取女儿的抚养权,可是前夫死活不同意,说那是他们老萧家的种。如果我想要女儿,就只能继续留下来当老萧家的媳妇。我当然不会留下来继续挨打,还是坚决跟他离婚了。”
停顿了一下后,董琳又伤感地说:“当时也有人说我狠心,连亲生女儿都可以丢下不要。可女儿是前夫亲生的,跟着爸爸不会被亏待。我不只是一个母亲,更是一个女人,选错一个男人难道就非要一条黑巷走到底吗?如果我和前夫真的打打闹闹过下去,维持着一个看似完整实则破裂的家庭,对孩子也未必就好吧?”
沈晔一动不动地呆坐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别人的家事实在不是他这个外人可以随意评价的。
而董琳也不需要他的意见反馈,径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继续倒着满腹的苦水。
“女儿十五岁那年,前夫去世了,他爷爷联系我,说是自己年纪大了怕照顾不好孙女,想让我把孩子接回去抚养。可是那时我已经再婚多年,嫁给了另一个离异男人。他有一个儿子,我们结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一家四口住着两室一厅,女儿过来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老公也有很多顾虑,建议还是让她继续留在爷爷身边,我考虑很久后同意了。女儿因此更加恨我,觉得我再次抛弃了她,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董琳的声音里像含有一种暗物质,这种暗物质让沈晔感觉世界都变得暗了。他下意识地抬起眼帘,看向对面的萧珊。
小孩子身量不足,坐在椅子上比大人要矮上一截。
萧珊还低着头保持吃冰激凌的姿态,看上去就更加矮小。小小的一团,如一只雏鸟般弱小可怜。
沈晔看得心里一紧,心脏如同被一只看不见巨手用力揪住了似的,几乎喘不上气来。
原来这就是萧珊与母亲失和的原因,因为在董琳做出的人生选择中,她曾经先后两次被她放弃过。
沈晔曾经在一本书上读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位心理学家在公开课上跟听众做了这样一个互动游戏——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五个人。
听众们一一写好后,老师又要求大家在五个人名中划掉一个相对来说不那么重要的。
划掉名字的步骤一再进行,直到名单上只留下一个名字,代表着那个人对你来说是最最重要的人。
这是一道很残忍的选择题,每个人在写下生命中最重要的五个人时,基本上都会写下父母、爱人或子女的名字。
如果一定要把他们按照重要程度进行排序逐一舍弃,哪怕只是假设性的,也能在精神上让人感到痛苦。
就算只是一个游戏,都能让人如此难以抉择。而现实中如果真遇上如此残忍的选择题,自然只会令人更加痛苦。
如果让董琳列出这样一个五人名单,沈晔相信萧珊一定榜上有名。
她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如果没有她,她的人生注定会有一大缺憾。
但是,残酷的现实让她必须“划去”一个人时,她无比痛苦地决定先放弃她。
这并不代表董琳就不爱自己的女儿,只是综合所有考量后做出了一种情非得已的选择。
但是这种选择终究还是伤了萧珊的心。
董琳所说的难处,沈晔都能理解,也不想苛责她。
一个人越成熟,可以责怪的人就越少,因为每个人都有他的难处。
有时候世事就是让人这么无奈。
明明伤害已经造成了,却不知道该追究谁的错?
因为当事人谁也不是坏人,谁也不想存心要伤害一个孩子,尤其还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在沈晔的耳畔,董琳喃喃低语的声音还在继续,一字一句都蕴满了日积月累的深浓苦楚。
“我知道我对不起我女儿,我没有对她尽起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这辈子我都亏欠她。现在我也不敢奢求她能原谅我,只要她能不那么恨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行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董琳忙不迭地扭过头掩住脸,不想再吓着嘟嘟。
“不好意思,我去买点东西再过来。”
董琳当然不是真要买什么东西,她只是以此为借口躲进便利店的货架深处,捂住嘴无声地痛哭起来。
等她哭完后再走出来,发现窗前的座位上已经空空如也,那对祖孙俩已经悄悄走了。
回去的路上,萧珊很沉默,沈晔也很沉默。
但是他的一只大手,一直牢牢地牵着她的那只小手。掌心的温度,传递着心室的温度。
萧珊能感觉出来沈晔今天的牵手好像格外温情,勉强一笑说:“喂,老沈,你该不是在可怜我吧?”
“小萧,这不叫可怜,叫人道主义关怀。”
头一回遇上把可怜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人,萧珊真是啼笑皆非。
“那谢谢你的人道主义关怀了!”
回到金鼎公寓楼下的时候,儿童游乐场里空无一人,这个时辰小朋友大都回家洗刷刷去了。
“你要不要进去玩一会儿?”
上回两个“小朋友”在儿童游乐场里疯玩了大半天,玩得心情别提多舒畅了!沈晔心想或许萧珊今晚也很需要这样的疯玩来提振一下精神。
萧珊没有拒绝,“那我去玩了。”
“萧小胖妞”在儿童游乐场里上蹿下跳,是个十分灵活的小胖妞。她并不是在玩,而是在发泄。
刚才董琳叙述的一切,每一个字都像一粒火星,在她心头汇成一股熊熊大火。
烧得她痛苦极了,需要靠不停地跑、跳、蹦,来把这份郁痛发泄出去。
因为童年时代父母离异,萧珊失去了母爱,也恨了母亲很多年,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
今晚母女俩在滨城的一场意外邂逅,却让她看到了母亲积压于心底的痛苦。
原来这些年来,她的痛苦一点也不比她少。
萧珊像要把自己折腾坏似的在儿童游乐场里各种撒野,沈晔看着看着看出了有些不对劲。
“喂,你玩够了没有?该上楼回家了吧?”
“再玩一会儿。”
萧珊头不没回一下,直接手脚并用地往滑滑梯上爬,滑下来的时候一个重心不稳,直接以倒栽葱姿势一头栽到了滑梯下方。
看见小胖妞摔了一个狗吃屎,沈晔赶紧跑过去把她扶起来。
“你没事吧?”
萧珊的额角在摔跤过程中磕了一下,磕出了一小块青紫血肿。
在小孩子的身体状态下很疼,很想哭。她试着忍了一下没忍住,干脆嘴一扁哭了。
“哇,好疼啊!”
借助这具孩童身躯的掩护,萧珊放声大哭,哭出了心头难以排遣的郁痛。
反正她现在是一个小孩子,之前也在童年模式中哭过,已经丢过一回脸了,再丢一回也不算什么。
沈晔看破不说破,弯下腰把那个小小的身体搂进怀里,轻声安抚她。
“哭吧,哭一哭就没那么难受了。”
夜幕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依相偎地靠在一起——人字的结构,就是相互支撑。
两天后,萧珊恢复了年轻女孩的外形,她去了董琳入住的酒店和她见面。
董琳已经抵达滨城三天了,女儿一直避而不见,甚至连电话也不接,只通过短信跟她联系。
这让她感觉她可能不会来见她了,只是有意拖时间好拖到她的事假结束,必须返回锦城为止。
就在董琳对于自己此行能否见到女儿已经不抱希望时,萧珊却出乎意料地出现在酒店大堂,让前台通知她下楼会客。
“珊珊,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呢。”
“你都大老远跑来了,我怎么可能不见你一面,前两天是真的抽不出时间。”
萧珊声音淡淡的,一点也没有女儿见到母亲时应有的亲昵。
然而董琳已经有些受宠若惊了,因为女儿以前跟她说话总是冷冷的,字里行间总有冰碴子在飞,一个不留神就能擦出血来。
不过,这样的待遇也让董琳感到不安。她从头到脚地把女儿打量了一番,眼神里有一丝含蓄的恐惧。
“萧珊,妈有事要问你,你要跟妈说实话——你突然从公司辞职,是不是……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萧珊硕士毕业后选择来到滨城工作,在这里开始人生的新阶段。
然而她刚在这座城市安顿下来,才去公司上了一天班就突然选择辞职,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女儿的反应行为,让看过不少狗血电视剧的董琳,想到了一种相当狗血的可能性——她该不是意外查出了什么绝症,所以才会做出这种判若两人的选择吧?
如果年纪轻轻就身患绝症的话,在医石无效的情况下,不少人会选择抓紧时间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辞掉工作享受人生为数不多的剩余光阴,就是一个很合理的选择了。
对于董琳的这一假设,萧珊真是哭笑不得:“没有了,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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