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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熄光


公仪陵见钟莘栎看着他愣神,走上前牵住她的手,垂首问道:“怎么了?阿栎最近总是走神。”

        钟莘栎回了神,脸上带了笑,眯着眼睛说道:“是因为阿陵太好看了。”

        公仪陵眸光淡淡,却熠熠生辉,他抿抿唇,开口道:“就你嘴甜。”

        两个人牵着手往府外走去,见外面杵着个轿子,他疑惑问道:“为什么不坐马车?”

        轿子比马车要颠簸很多,她有着身孕,怎么能这么胡来?

        钟莘栎神情淡然,仿佛说得不是自己的事一般,她说道:“前几次坐马车总出事,我如今坐上马车便有些害怕。不过阿陵不用担心,或许再过几天,我就不害怕了。”

        公仪陵听在心里,有些心疼。他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心想:再等一等,等我带你去归隐,你的噩梦就要结束了。

        两人说是去踏青,但实操起来,钟莘栎并不知道这里踏青的具体步骤是什么?

        她在现代时和朋友春天出去玩,必然要拿着照相机到处拍照,拍毛茸茸的小猫小狗,拍花间翩跹的蝶,拍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拍早春便已盛开的花,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姐妹。

        除去拍照,还要带着做好的食物,大家一起边吃边聊天,揶揄最近哪个谈恋爱的姐妹,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可如今,这样的生活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它变得遥不可及,变得只要记忆里一念起,就让她难过的想哭。

        今日出来仓促,东乾也没野餐的规矩,所以钟莘栎没提带食物,公仪陵也没想到主动带。

        坐在轿子上,钟莘栎想着,总不能两个人跑去野外纯看花,瞎聊天,万一聊多了,说漏嘴怎么办?

        这么想着,钟莘栎撩开轿子上的窗帘,看见正好经过一个点心铺,遂叫停了轿子。

        公仪陵不解偏头问道:“阿栎,怎么了?”

        “你在轿子上等一会儿,我去买个糕点。”

        公仪陵隐隐感觉会失去什么似的,心神不宁道:“我和你一起去。”

        钟莘栎拍了拍肩膀,笑了笑,对他说道:“很快的。”说完,转身撩开帘子出去,留他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失神。

        钟莘栎刚下了轿子进了点心铺,躲在暗中的亲卫就闪了进来,对钟莘栎附耳道:“殿下,贤王越狱了。”

        钟莘栎选着点心的手没停,她强作镇定地对掌柜说道:“这个、这个、还有那边那个,各二两,麻烦您给我包起来。”

        说完,在等待掌柜包点心的时候,她踱步到了门口,看向不远处的轿子。轿子里的人心事重重,想撩开帘子看看她,却发现她正巧看着自己的方向。

        他安下心勾唇冲钟莘栎笑了笑,钟莘栎一边接掌柜递过来的纸包,一边对公仪陵报以同样的微笑。

        两人去了郊外,吃了点点心,钟莘栎便嚷着自己困了,打着哈欠趴在公仪陵的腿上睡熟。公仪陵动作轻柔地抚着她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

        直至黄昏,公仪陵也有些发困,正昏昏欲睡时,花影处一抹寒光令他霎时清醒。

        他看到洛川举着弩,面无表情地瞄向了钟莘栎。

        公仪陵仓皇偏过身想用自己的身子掩住钟莘栎,却见洛川收了弩,对他扬了扬下巴。

        言外之意便是:“我可以不杀她,你同我来一趟。”

        正巧公仪陵这一动作,让钟莘栎从梦里醒了过来,她揉着眼睛睡眼惺忪道:“阿陵,怎么了?”

        公仪陵摇摇头,说道:“没什么,不过现在天快黑了,夜里寒气重,我们快些回府吧?”

        钟莘栎点点头,应了声好。

        轿子行进闹市区,公仪陵时不时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直到他看到街边茶楼上洛川负手而立,他明白这是洛川给他的最后通牒。

        公仪陵放下帘子,说道:“阿栎,我突然想起来,有些亲肤的料子还没买,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钟莘栎眼神一动,她看向公仪陵,说道:“我陪你。”

        “不用了,阿栎,你快回府好生歇着。这选料子的事,你也不擅长。”

        听了这话,钟莘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他眼神飘忽道:“阿栎,怎么了?”

        钟莘栎摇摇头,说道:“无事,早些回来。”

        公仪陵松了口气,走下轿子,往前走了几步,还见着钟莘栎倚在窗边看着他,他向她挥了挥手,她敛下眸子,直到他再也不回头。

        “殿下。”被钟莘栎手势招来的亲卫现身道。

        钟莘栎长叹一声,说道:“跟着他。”

        ……

        不知洛川究竟要带他去哪里,远远地在前面带着路,速度越来越快。公仪陵的伤本就没好全,跟得很是艰难。

        就在一眨眼间,洛川不见了。

        公仪陵慢下步子,内心犹疑地提步向他消失的地方走去。

        疲惫和伤痛让他的五感变得迟钝起来,待他察觉前方人影密集想要闪身离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钟莘柠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怪笑道:“真是冤家路窄,把他给我抓起来。”

        若是平日的公仪陵必然能安然脱身,可如今他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容许他再动用功力了。

        他被押着送到了钟莘柠面前,钟莘柠掐着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说道:“本王还以为钟莘栎找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演公仪陵,是想要算计本王。如今瞧你这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原是她受不了公仪陵死了,便找了个替身么?”

        说着,她回头看了看后面被人架着的顾琢玉,饶有兴趣地说道:“本王还真是搞不清她到底爱谁了。不过不管她爱谁,你们如今可都落到了本王的手里。你说……本王要是逼她死,她会如何呢?”

        公仪陵心惊地看着被人迷昏全无意识的顾琢玉,脑子里前所未有的迷茫了起来。

        钟莘柠识得真正的公仪陵?她和公仪陵是什么关系?阿栎呢,她都知道了些什么?

        一行人停在了这里,钟莘柠像是等着什么似的,心焦地瞧着远处,一边瞧一边念叨着:“乙队和壬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来?”

        她手里只有六批人,丙队为了劫狱都折在了那里,如今她手上只剩下三队。那两队呢?为什么还不来?

        钟昭澜对她早有提防,是以钟莘柠集结势力其实很不容易,原本想利用她那些表兄弟再同南炎那边换些势力,却不曾想,秦家娇养出来的那群废物,知道自己被打入贱籍后哭成一团,都没了主见,根本摆弄不得。

        就跟当初那个整日哭的公仪陵一样,胆小如鼠,毫无利用价值。可公仪陵到底是比他们强些的,至少他愿意为了自己而去拼一拼。

        想起公仪陵,钟莘柠看着脚边的假公仪陵,厌恶地踢翻他,骂道:“冒牌货,瞧着你这张仿他做的脸我就恶心。”

        说着,她拔出身上的剑,抵上他的脸,冷笑道:“还是划花好了。”

        他还没来得及有何反应,那冷刃便贴着他的皮肉一划,霎时让他脸上一道血肉翻开,血流如注。

        正待她再想划第二道时,远处扬起马蹄声,留后探查消息的人赶来,仓皇说道:“楚王和顾将军追上来了!”

        钟莘柠咬咬牙,冷声道:“走!”

        ……

        钟莘栎万万没想到,钟莘柠正在逃命,还死性不改,居然闯入楚王府中去掳走了顾琢玉。

        也怪她大意,将女帝给的亲卫分来分去,反而忽略了顾琢玉。

        若是顾琢玉出事……她如何对得起原主?如何对得起顾清歌?

        她紧急通知了顾将军后,便顺着舒窈给的信息,一路去追钟莘柠。顾将军得知了自己弟弟出了事,马不停蹄,很快追上了钟莘栎。

        顾清歌知道钟莘栎身子不便,就让钟莘栎先在后面慢慢追,她带着人去追逃犯。

        到钟莘栎赶到时,钟莘柠身边的人大部分都折在了顾家军手上,她已是穷途末路,似是知道自己输了,她退到了悬崖边。手下将剑横在顾琢玉脖颈上,而钟莘柠亲自挟持公仪陵,像一只困兽做着垂死挣扎。

        顾琢玉在这一片乱斗中已然醒来,他第一眼看见了不远处被挟持着的公仪陵,又看了看拧着眉的钟莘栎和阿姐,坦荡笑了笑,扬声道:“挟持我怕是打错了算盘,我并不怕死。”

        钟莘柠呼吸急促地看着顾琢玉,却又听他对顾清歌说道:“不必顾惜我,阿姐,不要为了我放走了危害社稷之人。顾家男儿不怕死,铁血钢骨,宁折不弯。”

        公仪陵听到了他说的话,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膝盖,上面还站着泥土与乱草,方才……他被压着跪在了钟莘柠身前。

        顾琢玉是将门养出来的硬骨头,志向高洁,骨血净不染尘。而他呢?从小到大被人喊作小畜生,如此长大,便也没什么廉耻。可如今,他看着狼狈的自己和出尘的顾琢玉,内心难掩自卑与难堪。

        他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他只想要自己爱的小姑娘能够坚定地选择自己,救下他。

        他还有一生一世没有和小姑娘过完,他怎么能死?

        顾琢玉在那里高喊,听得钟莘柠崩溃叫道:“你闭嘴!你给本王闭嘴!”

        怎么能不怕死呢?他怎么能不怕死呢?他若不怕死,她用什么来威胁钟莘栎!

        钟莘柠的心狂跳了起来,她横剑贴紧了公仪陵的颈上,无意识地划出一道血痕来。

        “钟莘栎,你放本王走!”

        顾清歌在钟莘栎耳边忍痛说道:“殿下,钟莘柠不能放,琢玉既已然这样说,臣无异议……若琢玉为东乾而死,他便是顾家的骄傲。”

        钟莘栎听着,缓缓将目光投向顾琢玉,对他展开一个让他安心的微笑,又将目光落到公仪陵身上,与他带着希冀的目光交汇。

        不知钟莘柠发什么疯,要在公仪陵绝美的脸上划那么一道伤,从伤口涌出来的血已然干涸,凝固在他的脸上、衣服上,不知流了多少血。

        春天晚上风大,一轮清冷的月光挂在天际,更是添了不少凉意。

        耳边风声呼啸,她似乎闻到了血腥气,不知来自死掉的那些人,还是来自如今生命正鲜活的公仪陵。

        公仪陵眼睁睁看着她对顾琢玉那样笑,心里狂乱地慌张了起来。

        为什么要对他那样笑?为什么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样冷?她是他的阿栎吗?

        公仪陵目光下落,定格在钟莘栎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里有着他们的孩子,是他所有爱的希望。

        钟莘栎自是听不到公仪陵内心的声音,她目光微冷,看着这一场让知情人哭笑不得的戏码。

        她想,钟莘柠和公仪陵是不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已然知道真相,如今假装挟持人质,真是有够好笑的。

        钟莘栎眼底露出了讥诮的笑,直接引炸了钟莘柠崩溃的导火索。

        “不肯换?哈,本王左右都得死?既如此,钟莘栎,你做个选择吧?”

        “这两个,你只能选一个人活,另一个便跟本王一起死。”

        “怎么样,选公仪陵,让顾家恨你?还是选顾琢玉,让你的孩子恨你?”

        顾清歌听到这话,身子微微颤动起来,既然她的弟弟不是必死结局……那楚王可不可以,救救琢玉?

        钟莘栎没有看向眼神哀求的顾清歌,也没有看向视死如归的顾琢玉,她只将全部目光都给了公仪陵。

        “阿陵,你爱我吗?”

        钟莘柠听到,有些生气,将剑用力往公仪陵脖子上逼了逼,又划出新鲜血液来。

        公仪陵又像是感知不到疼一般,闭上了眼,复睁开,动了动嘴唇。

        他想说,爱的,很爱很爱,爱到恨不得为了她死掉,可如今,只是要死个顾琢玉而已,为什么她还不痛快作出决定?

        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身上没好的伤很痛,脸上的伤也很痛,脖子更是火辣辣的痛,全身都痛,只差一颗跳动的心,仍在固执着等待她的选择。

        “放了顾琢玉。”钟莘栎平静地说道。

        他的心好像不会跳了。

        他以为他会很冷静地接受自己的结局,可他没有,他的心好像被什么给刺透,汩汩淌着血,抽干他身上的每一寸暖意。

        她不要他了,那个再三保证不会再抛弃自己的人,就在他的面前,说着要保其他男人。

        你看,无论你是小畜生,还是公仪陵,到底都是个被遗弃的命。

        这世上的任何一份真心的爱都不该属于你,你卑贱如斯,自私如此,没有顾琢玉光明磊落,从泥沼里爬出来,内心全是肮脏的欲望,却还小心翼翼捧着别人落下的明珠不肯撒手。

        明珠要还的,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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