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我们的天空（一）

　　1月28日。

　　顾桐在这一天陪着钟离去看了戏剧，看完戏剧后，顾桐便独自一人坐着电车前往了冬城的墓地，顾桐甚至还能在墓地里看见自己的墓碑，这是最好笑的。

　　他的墓碑前面放着一束琉璃百合，那可能是钟离之前留下的，还有一封纸信，一封尚未拆开的纸信，纸信上写着禾雨的名字，这应该则是禾雨留下的。

　　顾桐俯下身，捡起了那封纸信，将其轻轻地拆开，他可以看到一张写满文字的纸页。

　　黄昏的余晖照耀着墓地，顾桐看完了纸页上的文字，把它收回了纸信里，放回了口袋，他继续朝着墓地末端走去，不久便找到了许雾的墓碑。

　　“嗯......”顾桐驻足站在许雾的墓碑前，他沉默了许久，有些心情复杂，“不管怎么样，你的心愿算完成了，是你赢了，我输的很彻底。”

　　“果然天才就是天才，我本来还担心自己开个挂把你的名誉抢了，现在看来是我高估自己了，”顾桐轻声说，“恭喜你，能够不抱遗憾地死去，虽然作为朋友没能见你最后一面挺可惜的。”

　　顾桐察觉到墓地有人在注视着他，他转过头去，看到了罗勋的身影，罗勋还是老样子拄着个拐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顾桐挑了挑眉，朝着罗勋的位置靠去，“这种地方也能碰到您老人家，真巧。”

　　“不是，我在这里看个老朋友。”罗勋看向了眼前的墓碑，墓碑上写着苏笙的名字。

　　顾桐沉默了半秒，“我还以为你们应该，关系挺恶劣的。”

　　“她是我从孤儿院里挑出来的孩子，我的女儿在黑日现象里死去，苏笙则是父母在黑日现象中死去，”罗勋声音有些沙哑地说：

　　“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能理解为什么那时候我选中了她，我看过她那坚韧的眼神，像是藏着狮子，事实上我就有些把她当成自己女儿培养的意味，只可惜最后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顾桐说：“至少她没有背负着罪名死去，不是吗？”

　　罗勋回道：“感谢你们能还她一个清白，否则她可能真的要以叛国者的身份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是不好评价什么，”顾桐平静说道，“不过她确实也是受害者，你们都那么多次从黑日现象的手里保护好人类了，怎么都不至于带着罪名下葬进土里。”

　　罗勋呵笑了声，“感谢您的理解，我原本以为你可能没办法原谅她了，毕竟就连当时的我，也无法理解，无法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错的是那个叫黑鸦的家伙，”顾桐看了一眼苏笙的墓碑，“然后黑鸦也被我咔嚓了，也算是帮这位监管局的女士报仇了。”

　　罗勋看着顾桐平和的侧脸，笑笑说：“虽然我认为没必要说，但年轻人.....你真的是拥有无上的品格，换做任何人，可能在经历那么多的事情后都不会选择和解，但你那样选择了。”

　　“我只是......曾经也经历过很深的痛苦，所以能理解别人的处境，”顾桐说，“被利用一番，诬陷上罪名，再被火焰硬生生烧死，换谁都无法接受，不是吗？”

　　罗勋的眼眶有些红，他捂着自己的眼角，“谢谢......真的，感谢你，能遇到你这样的人，真的是我乃至整个国家的荣幸。”

　　“您老也早点退休吧，毕竟以后黑日现象只会越来越少，直到消失，”顾桐打了个呵欠，他拍了拍罗勋的肩膀：“剩下的工作就交给我来处理。”

　　顾桐瞥了一眼墓地出口的身影，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我有点事，先走了。”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墓地的出口，看向了穿着漆黑大风衣的纳修说：“所以是什么风把宇宙主神召来了。”

　　“我改变主意了，”纳修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走，带你去见个人？”

　　“呃.....”顾桐思索了半秒，“不会是你说的，那个导致我幻听的‘宇宙更高维存在’？”

　　“见见不就知道了，”纳修勾起了嘴角，他搂了搂顾桐的肩膀说，“怎么，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顾桐呵笑了声，“您可是宇宙主神，我怎么敢不情愿。”

　　随即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两人的身形消逝在了原地，顾桐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身已然置身于宇宙中。

　　像是多啦A梦的任意门那样的门框敞开在他面前，他没有多想地朝着门框走去，进入了门框的对面。

　　门框紧接着闭合而上。

　　映入顾桐眼帘的是一片光线有些昏暗的狭窄房间，一个看起来十八岁左右的少年正坐在电脑桌前，开着一盏台灯，对着文本用键盘打着文字。

　　“你好，”那名少年平静地说，“请坐。”

　　顾桐在电脑桌旁的床上坐下，他有些纳闷地看着这一幕，“所以，这是什么情况，纳修和你是什么关系，那货跑到哪里去了。”

　　少年从电脑桌站起，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递给了顾桐，“他已经见过我了，所以现在换你见我。”

　　顾桐接过了水，看向了黑眼圈很重，长相偏阴柔的少年，按理来说纳修就是宇宙主神，整个次元宇宙最为顶尖的存在，这个少年能用这种语气说话就很奇怪了。

　　顾桐喝了口水问：“所以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漆原律，这个名字有点奇怪，不过反正.....我不太方便跟你透露我的真实名字。”少年打了个呵欠，他用手捂着嘴巴，慵懒地看向了自己的手机。

　　“好的，那么这位叫做漆原律的小哥，”顾桐有些头疼地说道，“纳修找我来见你是为了什么，这破地方又是哪里？”

　　“这里是一个叫做中国的地方，我住的城市比较偏僻，叫做峡山，”漆原律把电脑屏幕转向了顾桐，“这是我正在写的一本小说，不过快要完结了。”

　　顾桐看了一眼书名：《综漫：日常系UP主》，直言不讳地吐槽道：“我不得不说，这书名起的很像那种工作室写出的流水账小说，很让人没有观看欲望。”

　　“无所谓了，随手取的，现在的网文就这样，名字长得跟屎一样，”漆原律扶着下巴，接着说，“我当时被网站的编辑连续拒了十多个开头，结果在马桶上随手写的开头却过了，那就是这本书出现的原因。”

　　“日常系UP主，”顾桐的嘴角抽了一下，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不会是在说我吧？”

　　漆原律接着说：“是的，主角是你，你不是有想过吗，自己既然能够具现化出书里的，影视作品里的角色，那为什么自己不可能是一个书里的角色。”

　　“你是纳修对吧，”顾桐脸色有些复杂地说：“呵呵，变了个身来整我，不过这种整法是真会把我整进精神病院的，我建议你适可而止。”

　　“没必要骗自己，”漆原律说，“很难接受吗，自己是一本书里的小说。”

　　顾桐也写过网文，他盯着屏幕上这本书凄惨的数据，沉默了许久说：“你知道我挣扎了多久？”

　　漆原律说：“我知道。”

　　顾桐血色的双瞳倒映着漆原律的脸庞，“你知道？”

　　漆原律平静地说：“对，我知道，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为什么不知道。”

　　顾桐微微颔首，额前的发丝这逼着他的双眼，“算了，所以你要干嘛，特意告诉我这一点，来嘲笑我一下，说其实我挣扎了那么长的时间，度过了那么多难关，都没有意义，只是你书里的剧情而已？”

　　“你成长了，不是吗，”漆原律说：“这些都是有意义的，至少有读者一路陪伴着，看着你走到现在。”

　　“你真恶心.....”顾桐捂着脸庞，怒极反笑，“他们又理解什么，你就为了赚那么点钱，特意写了这么多东西，那还真是麻烦你了，可惜的是你的小说根本没人看啊？这可笑的数据换谁都写得出来吧？”

谷卌</span>　　“没人看也无所谓，”漆原律长舒了一口气，“至少我陪着你一起成长了，虽然我成长的速度没你那么快，我没有你那么幸运，有一大堆优秀的朋友提醒着我，但我也在成长着，和你一起。”

　　“谁管你......”顾桐沉默了许久，冷冷地说，“你看看这破地方，你看看自己的样子，阴沉，孤僻，像你这种人迟早只会慢慢被社会遗忘。”

　　“我也这样想，”漆原律满不在意地说：“你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幻听吗，我在高三的时候就是因为幻听而辍学了，所以我才会那样写。”

　　“所以你，擅自把自己的痛苦赋予了我，”顾桐眸中隐忍着暴怒地说：“这样有什么意义，你认为这样我就能理解你，还是说你认为我能代表你什么？”

　　“我只是想说......”漆原律笑了，“我很羡慕你，你瞧瞧我，从辍学开始的两年就一直待在这个阴暗的房间里，每一天都在为自己的理想和残酷的现实作斗争，我一直都很孤独，不像你那么幸运，偶然间捡到一个系统，人生像是开挂一样地转折。”

　　顾桐沉默着。

　　“我什么都没有......”漆原律说，“我有的只是这台电脑和键盘，从高中起我就是怪胎了，现在我依旧是怪胎，只是一个.....执着于理想的怪胎，我有时候在想，楚子航他们，或者是彼得·帕克他们，都能穿越出来陪陪我就好了，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顾桐问：“我现在不就在你眼前？”

　　“这还是书里的世界，”漆原律说，“我只能以这种方式见到你。”

　　顾桐讽刺道：“你真像个精神分裂，别人认为你是个怪胎不是没有理由的。”

　　“都无所谓，”漆原律说，“对你来说我可能很陌生，但你陪伴了我半年的时间，我很感谢，我或多或少也陪着你一起成长了，我很孤单，但庆幸有你在。”

　　顾桐捂着脸庞，他又是沉默了许久，“所以你认为我会跟你进行交流，而不是在这里把你宰了？”

　　“是，”漆原律说，“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你未免把我想的太过和气了，”顾桐自嘲地笑了笑，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听着，我有一万个理由在这里把你宰了，你真应该去试试那些痛彻骨底的痛苦，我无所谓，但纳修呢，他失去了最爱的人，你只用一支笔就能任意地定夺别人的性命，只是为了写出自己认为满意的作品，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夺去了别人的生命？”

　　漆原律说：“我知道我很自私，正如你所说，我只是想写出自己认为满意的作品而已。”

　　“可你他娘......”顾桐又气又笑，他顿了片刻说，“可是你.....写出来的是一本接近无人问津的小说，就为了这样一本破烂东西，费劲这么多心思编织我们的故事，有意义吗？”

　　“可能是无人问津，”漆原律沉默了片刻说：“说不定以后哪一天我也能成功呢，不再是无人问津，不需要被谁瞧不起，不再需要借着像是楚子航、彼得·帕克这些角色的热度，才有人看我小说。”

　　顾桐瘫坐在床铺上，他血色的双瞳黯淡无比，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小说评论，“所以呢，现在这本书的成绩不好，你写不下去了，是吗？”

　　“倒也不是，”漆原律笑了，“你已经成长到很完美的地步了，有着力量的同时也理解责任的意味，你虽然有些暴躁极端，但是你很善良，你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和立场。”

　　顾桐没有反驳：“你想说什么？”

　　漆原律有些驼背地坐在电脑椅上，他笑了笑说：“我想说，所以接下来你该自己去走这条路了，你可以获得自由了，不用再被我的文字束缚，以后跟着你的朋友们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就行了。”

　　顾桐长舒了一口气，“那你呢？”

　　“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孤僻和愚蠢，甚至我写出的小说无论何时都会被读者说是压抑，也许真的是性格使然，”漆原律说：

　　“但我还是会沿着自己道路走下去，我会慢慢去成长，哪一天我能离开这个狭窄的房间了，我想去旅行，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说起来，”顾桐说，“你去过北海道吗？”

　　顾桐想起了自己和楚子航他们一起去北海道旅行的那一天，他看见的风景很美，他看到的世界很广阔。

　　“嗯，没去过，”漆原律说：“所以我想着哪一天有钱了就去，哪天我能好好一个人地走下去了，我就会离开这个狭窄的房间，只是我还需要时间去沉淀。”

　　“所以你写我们去北海道玩的那些情节，只是自己的想象吗.....真好笑，”顾桐沉默了片刻，他看了眼电脑上的评论：“幻听好了吗？”

　　“好了，”漆原律微笑着说，“我的父亲很支持我，你知道吗，我一开始写小说，每个月只赚600，甚至连600都没有，但是我一直在坚持，到现在每个月至少能有3000左右了，虽然还不够格，但我知道自己在进步着。”

　　顾桐看了眼这个狭窄又漆黑的房间，“两年的时间，一直都在这样的房间里？”

　　“其实我当过客服，当过服务员，但每次都被说太内向了，然后在人太多的地方就会幻听，”漆原律耸了耸肩膀，满不在意地说：

　　“所以就放弃了，我没觉得自己走的路错了，一开始很多亲戚在背地里议论我，说我小小年纪就辍学了，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愿意去了解，我很讨厌他们。”

　　顾桐想起了自己最开始离家出走，在漆黑的房间里做着无人问津的视频时，心里那份急切的感觉。

　　“你还年轻，”顾桐说：“如果失败了呢？”

　　“我不认为自己会失败，”漆原律伸了个懒腰：“只是我需要时间去向身边的人证明，喏，虽然这本书没什么人看，但一个月赚的钱，比我那会当客服赚的要多了。”

　　顾桐轻笑了一声，他问：“你今年多大？”

　　“十九岁了，”漆原律歪了歪脑袋，“你不会要嘲笑我吧，说十九岁你都已经拯救过世界了，还当上了华夏第一人，我还在昏暗的房间里写网文。”

　　“嘲笑什么，我们的条件又不对等，只有幻听和社交障碍是一样的，而且你又没有系统，我也不能给你发一个，”顾桐有些感慨地说：

　　“其实我还挺感谢你让我碰见了师兄他们的，还有钟离先生，我也确实地成长了，谢谢你让我经历了那么多事，更加懂得珍惜身边的人。”

　　“好，总之从今天起你就自由了，替我好好陪陪我喜欢的那些角色，”漆原律看着手机屏幕，他挥了挥手：

　　“这也算是我和以前的自己告别了，最孤独的时间就只有这些书和作品陪着我，你比我幸运，他们切实地陪在你身边。”

　　顾桐耸了耸肩膀说：“祝你成功，记得别太孤僻了，该找朋友还是找朋友玩玩吧。”

　　“会的。”漆原律点了点头。

　　顾桐又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着的那些读者的名字：小小侠，HY碎片，骨子里恩骄傲，我永远依恋朋友等等等等，随口吐槽道：

　　“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这些人是不是网名都取不明白。”

　　漆原律反驳道：“小说软件还得认真取网名的吗，而且不挺有趣的。”

　　顾桐轻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别扭地说，“总之吧，替我跟支持你的读者说一声，感谢他们陪着你还有我走了一路，那再见了。”

　　漆原律笑了笑：“嗯。”

　　“要走出来，”顾桐也朝着漆原律挥了挥手，他勾着嘴角说：

　　“从这个房间里走出来，就像我最初那样，你也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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