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见面

偌大的房间有些凌乱，房间里的消毒水味时隐时现，高瓦数的灯光却亮得有些刺眼。

        有些宽大的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位穿着职业装的有些严肃的美国人。

        她看了看对面迟迟不肯动笔的中国姑娘，再次有些不耐烦道：“韩女士，我想华国使领馆已经向您交代清楚了一切，那么您是还有什么顾虑么？”

        只见对面那身材有些高挑的中国姑娘长相清秀，显得比证件上的年龄略小，但确实早已经成年。

        韩笑捏紧了拳头，紧抿嘴角，努力抬头瞥了眼对面的女官员后，再次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已经被仔细阅读过好几遍的文件，“我可以见见我叔，那个小孩吗？”

        “当然可以，”对面的官员动作麻利地起身，径直走到门口示意她跟上自己，仿佛她正在等待着她的这句话。

        ——

        干净整洁的单人病房里，巨大的落地窗可以将窗外面的景色尽收眼底，各种高科技的仪器有些依然在工作，有些已经是待机状态。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高科技病房都不能不赞叹一声这里的医疗环境好。

        韩笑走进病房的时候，也自然是呆愣了那么几秒，但她很快意识到她需要寻找到那个小男孩。

        宽大的病床上，微微隆起的白色被子下有微弱的起伏。

        她慢慢地挪步，直到不得不下定决心，才轻轻拉开了那床被子。

        一个精致白皙到几乎透明的小脸便展露在她的眼前，这男孩子瘦弱得看上去只有3岁左右的样子，但据她所知，他被冰冻的时候应该是5岁了。

        孩子似乎是被打扰到了睡眠，不满地睁开了他琉璃般的大眼。

        在这双大眼看向她时，她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尽管她并不曾拥有这双琉璃般的大眼，但她的爸爸有。

        单眼皮的大眼，非常少见。

        也许，她和他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她们韩家祖传的高耸鼻梁。

        她曾经有幸见过她爷爷的照片。

        孩子慢慢地爬起来，睁着他的单眼皮大眼睛有些懵懂地看着她，之后拍了拍自己满头长过肩头的自来卷长发。

        如果没人告诉她这是个男孩子，她一定会以为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你是他们说的大牛的女儿吗？”他似乎有些嫌弃自己的长头发，摸到自己的发尾时，立马松开了小手，还嫌弃地低头瞅了一眼长卷发，扁了扁嘴。

        “我是韩笑，韩向东的女儿。”莫名的熟悉感，让她适应速度都似乎加快了些许。

        她想了想，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到他的面前。

        “我是韩红卫，”他顿了顿，也伸出了自己纤细白皙的双手，抓住了她的右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般，“他们说我应该是你叔叔。”

        “……”她原本想避开这个话题，但好像不太现实，于是看着他的双眼，一本正经地道：“叔叔好。”

        ------

        见到韩红卫之前的韩笑可能还有些犹豫，因为那些现实的问题。

        比如她是个25岁单身未婚女青年。

        比如她除了有个30年楼龄的家属楼的破房子外，一无所有。

        再比如，她的国企行政工作做得极其不开心，每天都被迫卷入各种内斗和拉架事件中。却又不得不为了每日可以赚取基本的生活费和上班可以有空闲摸摸鱼，玩玩游戏而不得不苟且。

        见到自己小叔叔的那刹那，看到他瘦弱的小身体，她便忽然就下定了决心，毕竟她是他这世上唯一还在世的亲人。

        小小的男孩子穿着医院护士送给他的有些宽大的蓝色厚毛衣和有些长的灰色运动裤，袖子和裤脚都卷了几圈边。

        他此时正抱着自己军绿色且锈迹斑斑的小行李箱。

        明明他已经累得有些喘，却还是坚持自己抱着自己的行李箱。

        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他是男人，又是长辈，怎么能让她来帮他拿行李。

        外表陈旧的家属楼，墙面斑驳，窗上的防盗栏更是铁锈斑斑，但302室的韩家却被收拾得甚是干净。

        原先因为年久而脱落的墙皮被韩笑用微微透着点黄色的墙纸重新包贴。

        两室一厅的小房子，进门第一眼就是正对着门口的浅米色沙发，沙发前面便是普通的黑色简易茶几。

        终于将自己的小行李箱放在了客厅的木质地板上，他一股脑坐在了地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眼巴巴地看着她，不说话。

        她就是莫名看懂了，他应该是渴了，连忙拿过自己路上买的2升矿泉水递给他。

        他坐在客厅地板上，双手紧紧抱着矿泉水，高高举起大大的瓶子，有些着急的喝着瓶里的水。

        矿泉水瓶子几乎相当于他的半个身高，这场面有些滑稽。

        瓶子有些大，在他手里有些摇晃，巨大的瓶子在他的小脸上晃动的画面有些可笑。

        她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

        他有些窘迫，连忙盖好瓶盖后，将还有半瓶水的瓶子递给了她，随后自己也慢慢爬了起来。

        孩子累坏了，她让他坐在沙发上休息，准备自己开始打扫房间。

        因为去美国接他，特地请了一周假的她，花光了自己的积蓄，忽然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对自己和他未来的处境有些担心。

        本以为会乖乖坐在沙发上的他也站了起来，跟在她的后面，找到了笤帚便从客厅开始扫起。

        她看了看他本想阻止，但想了想他会照顾自己当然更好。

        “这是国棉厂的老家属楼，是爸妈留下来的，有些破。”她一边擦拭着桌面，一边轻轻叹气，“但我们只能住在这里。”

        “比我们之前的家大很多很多，大牛和我睡一个房间，”他停下手里的活，比划着有多大，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爹娘没了，大牛也没了。”

        经过韩笑和韩红卫的仔细打扫，地面和桌面终于恢复了他们破旧却干净的样貌。

        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后，又打算来揭开小叔叔行李箱的韩笑看着坐在沙发上稍作休息的小叔叔。

        这孩子大概是累极了，时不时的揉揉自己的双眼，却强撑着准备将收拾的工作做完。

        “我来帮你收拾吧。”她上前准备自己打开属于上个世纪的军绿色粗布料行李箱，锈迹将铁环处变得生涩难解，使了她平生最大的力气才勉强掰开了行李箱的开关。

        “我来，”小孩有些急切，仿佛自己的宝贝被别的人抢走了般，从沙发上蹦跳起来，快走两步到了行李箱前，“这些都是大牛给我寄的信。”

        他将仔细装进牛皮信封里面已经泛黄的信件一件一件打开，仿佛要检查它们是否完好。之后再依次将他们装进原先的信封里。

        他将自己的宝贝信封拿在手上，左右瞅了瞅，忽然抬头，那类似爸爸的单眼皮大眼睛因为刚刚打瞌睡而显得更加湿漉漉的就这么无辜的看着她。

        她忽然就意识到，他刚才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我给你找个盒子。”她将旧式衣柜深处爸爸留下来的木盒子找出来后，递给了跟在她身后的他。

        “这是大牛的！”他有些兴奋地双手抱着盒子，忽然给了一个见面以后第一次开怀的笑脸，“我知道这个，大牛说他用这个藏我的宝贝。”

        他迫不及待的‘蹬蹬瞪’跑到了茶几边上，将木盒郑重地放在上面，之后深吸一口气后小心地打开浅浅挂在上面的锁头。

        “爸爸从来没有说过这个盒子，”她来到他的身边一起看里面的小东西，“我小时看过很多遍。”

        他将盒子里面那些小时候收集的洋片、手工铁质弹弓、陀螺、弹珠以及几本60年代的卷了皮的发黄的书本等一个又一个地拿了出来，想了想，又将自己的信封放在了最下面，随后将所有东西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再次放进了盒子。

        忽然想到什么，他又哒哒几步跑到了行李箱前，将隔层里面的一张卡之类东西掏了出来，看了一眼后，便急不可耐地跑到她前面，“你看，这是爹娘、大牛和二牛的照片。”

        黑白色的照片，边角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保存完好。

        她看着年轻时候的爸爸和他身边只到他大腿处的小叔叔那几乎一模一样的单眼皮大眼睛，忽然就梗住。

        他见到她没有什么反应，微低了头后，将照片收回自己的手上，把照片郑重地放在了自己的新盒子里面，和其他的宝贝一起。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她忽然意识到，他还没有换洗的衣物，于是只好满箱满柜地找自己小时候不那么太女性化的衣服给他穿。

        虽然不抱有什么希望，最终还是被她好运地找到了一套小时候的蓝色秋衣秋裤，还算比较新，便拿给他去试试。

        她知道现在的孩子各个娇生惯养，而且这是件女孩儿的衣服，虽然是蓝色的，但衣服上那明显的桃心图案还是有些女性化。

        “我找了件我小时候的衣服，”她递给他后，攥紧了手指，抿了抿嘴角，“明天我去张奶奶家找找有没有小男孩子的衣服。”

        “真好看！”他拿着衣服看上面的桃心，抬起头看她，笑着说道：“我都没有见过有这么多图案的衣服，摸起来很软。”

        “……你喜欢就好。”她想了想自己因为买去美国来往飞机票那几乎花光的积蓄，又看了看他身上那不合身的衣服和长到肩头的长卷发，顿时羞愧地低头看向自己脚面。

        但迟早必须要面对现实，比如这么小的孩子可以自己洗澡的吧？救命啊，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不知道怎么给小孩洗澡，还是一个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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